病房裡很安靜。
小園昏睡著, 她摔倒的時候葦莊沒能及時接住她,幸虧在半空攔了一下,她才沒摔得太嚴重, 可即使這樣, 額角也嗑出一塊青色。
是葦莊作主,讓醫生給了放了少量助眠的針劑,讓她好好休息一會。
臉頰瘦得凹下去一塊, 眼圈泛青, 睫毛顯得更長更密, 嘴唇發白,就連熟睡的狀態之下都睡得不安穩。
葦莊坐在椅子裡, 支著手凝神地望著她, 似乎也沉浸在難表的思緒裡 。
最初發現她出事了時候, 葦莊第一反應就是生氣,她想也沒想就插手了。不管如何, 小園不是陌生不相乾的人,雖然現在合約結束了, 可葦莊覺得自己還是有責任在她有需要的時候幫一把, 這是應該的,沒有人能在她面前欺負她。
迄今為止的人生裡,只有小園超出她的掌控范圍, 她所做的決定, 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不會有所波動,可她再回不了自己住慣了的地方。
她以為過一段時間自己就會適應, 卻發覺自己還是放不下。
葦莊還來不及處理心裡這些莫名其妙的“不適應”“放不下”的情緒的時候, 又忽然間得知小園這麽多的過去, 她其實可以忽視不去知道的, 可她還是想知道。
原來是這樣。
其實葦莊早已經有了猜想,從小園偶爾會露出的不安和恐懼的下意識反應裡,可她不想去進一步的了解。
現在想她遏止自己去了解的衝動,就是擔心自己會有這種不受控的心疼的感覺。
……
她驚嚇地坐起,她睡覺時一不留神就會縮成一團,被她抱起時會有應激的警惕,不過很快就會因為自己的懷抱軟化,軟軟地抱了過來。
“Frances~”
“莊,莊……”
“葦總……”
這些涵蓋了體溫,氣息和聲音的畫面閃現交疊在女人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確,就像燒沸的滾油澆築在她的心窩,痛徹心扉。
葦莊的眸光因為回憶而深深淺淺,細膩光潔的臉因為情緒翻湧起了波瀾,泛起了急促的痛楚,她眉間起了褶皺,她幽幽地歎口氣,捏了捏眉心。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她起身,纖長的手指緩緩地撫摸小園臉頰的輪廓,她微皺的眉心,她紅腫的眼眶,還有她缺水泛白的唇瓣 ……
一瞬那種刺骨的心疼愈演愈烈,仿佛唯有吻一吻她才能緩解。
葦莊不知不覺地俯低了臉,直到離小園的臉還有一點點距離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想做什麽,她的眼神跳了跳,空氣裡仿佛有“怦怦”的跳動聲,幾個呼吸之間的猶疑,她才退離了些。
就在此時,小園的睫毛抖了抖,睜開了眼,與女人的視線對上了。
四目陡然相對,兩人的神情各異且無法躲藏。
小園的眼神從空泛懵然逐漸聚焦起來,葦莊則是目光一點一點地加深,漸漸轉成了難言的溫柔。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小園不知所措轉開了臉,手指不知何時攥緊了被子。
葦莊也有些不自在地站直了。
小園抿了抿唇,撐著坐了起來,葦莊垂眼看了看她 ,探手將枕頭塞在她的身後,淡淡的幽香傳來,小園的心跳漏拍了下,她趕緊垂低眼,輕聲說:“謝謝。”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乾涸得厲害,她輕輕咳了兩聲,抬眼就發現一隻盛滿溫水的透明杯子遞到了她的面前,杯璧映出了她纖長好看的手指,往後一點,是她一截冷白的手腕。
小園看得有點恍惚,很快斂了視線,接過來,連連喝了好幾口,覺得舒服多了,再低聲道謝。
女人站在她面前,沒有應她的謝,她也沒有走開。
小園能感覺女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不敢抬眼,只能繼續喝水,一緊張,就嗆到了。
“咳咳咳……”她捂著唇連連咳嗽,下一秒,杯子就被女人拿走了,她咳得眸裡冒水光,床上一動,視線裡出現了葦莊的臉,女人的眼神猶如深海浮起的月光,有點幽冷,又很柔和。
有一瞬間,小園以為她要傾身過來抱住自己,可她沒有。
“還好麽?”女人開口,聲線一如以往的清冷,聽在耳朵裡卻很有重感。
“……嗯。”小園緩了緩,深呼吸一下,這才抬眸望她。
兩人再度互相對視。
小園覺得她應該要和葦莊說些什麽,可她就是詞窮了,滿心都是難解的情緒,再看她的眼睛,更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她扭開了臉。
“你哥哥不要緊,放心吧。”葦莊的聲音更近了一點,她的氣息也更近了。
哥哥……
小園聚在半空裡,眼淚隱隱發亮,在葦莊的目光之下,她忍住心中洶湧的酸楚,哽咽地抽噎了幾下,點點頭。
突然間,她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柔軟的懷抱,散發著那人特有的,也很熟悉的很具有安全感的香息。
小園怔住了,眼淚即刻就落了下來。
葦莊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她們默契地陷入了這個無聲的擁抱裡。
她很想將臉埋進女人的肩窩,完全完全窩進她的懷裡,緊緊地抱住她,就像以前一樣,可她死死地忍住了,咬著唇,忍得全身都在顫栗。
“小園……”葦莊出聲叫她,語氣似乎也有些艱澀,她的掌心撫上了自己的發,溫暖又無聲的安慰。
小園心裡掙扎了很久,終於用力咬一咬唇,掙脫了她的懷抱,她低著頭,長發半遮住了她的臉,她沙啞又難過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去看看哥哥。”
說著,她移到床的另外一側,雙腳著地,穿鞋,不敢再停留一刻。
葦莊坐在床側,看著那關上的門,眼神倏然一黯。
小園靠在了門邊,咬著唇,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口,將那股子酸楚都咽了下去。
走廊裡沒有人,他們應該都去休息了吧,為了他們兄妹倆,大家都很辛苦,她更加不能軟弱了。
菜卷和高特助聽到了走廊裡的動靜,從小會議室裡走了出來,見到了小園,兩人都露出了笑容,“小園……”
“園……向小姐……”
阮清剛打完電話,推門而出,“寶貝!”
這麽多人在關心她,在守著她,小園揚起唇,也朝她們笑了。
“我去看看哥哥。”她說,用目光安慰他們,“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她走到了向之石的門口,推了進去。
走廊的三人不約而同地籲出一口氣。
阮清也提了提氣,對菜卷說:“我要回公司了,你在這裡看著。”
“好的,清姐。”菜卷應道。
阮清剛邁了一步,又收回腿,遲疑地望向了一處,她應該要去和大老總說一下吧?不能就這不打招呼就離開。
還沒等她猶豫,葦總推門而出了,走廊裡一下子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葦莊看向了阮清,叫出了她的名字,示意她跟過去。
阮清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體,一邊走一邊瞟了一眼高特助。
高特助目光閃一閃,對她微微一笑。
阮清嘴角略微抽搐,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高特助勾一勾唇,剛才菜卷和她們說完了小園的事情之後,大老總就給了她任務,讓她無論如何把那個最先爆料的人找出來,現在過去了兩小時了。
她看一看表,應該差不多了。
高特助切進她加的園丁群裡看看,群裡許多成員都氣得不行,吵吵嚷嚷刷了好幾頁。
這個大群裡都是比較理智的園丁粉了,且都是社會人了,平常大家聚在加一起都是討論小園的作品還有“舔”她的顏值,很少說一些她的私事。
所以一直忍著觀看事情的發展,也有不少人加了其他稍微年輕一點的園丁群,隨時跟近網絡上的動態。
自從那個“鄰居”博主爆料之後,這群裡許多人也忍不住了,紛紛加入戰場和黑子撕。
只有兩個人——多喵醬和老張,還在冷靜地理智地整合資料,向業界的記者媒體打聽消息。
可高特助剛跳進群裡,就看到多喵醬在大跳:“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高特護眼睛一眯,跳入了微博。
果然最新的爆料出來了。
“我知道向小園的‘內情’是什麽了,向小園的媽媽為什麽精神失常,住療養院,因為過失殺人坐牢了,整整坐了四年,出來就變成這樣了。其實很好猜,就是一直被家暴最後反殺了!向小園,哦,原名馮曉曉,當時才12歲,之後的監護人就變成了她哥哥。”
“我是靠自己的關系查到了一點,也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查到了,如果是山城本地人,可以查查十五年前的晚報,應該有報道。”
“其實她那句話也沒說錯,‘親人只有哥哥了’,我覺得大家也不用對她太苛求,這兩天很多被家暴的網友們都在說自己的經歷,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這陰影有多重。”
這一條爆料之後,還有一條。
“我爸爸是鵬城開滴滴的,經常跑醫院的線,很早就出車,見我提起向小園的事情,他才記起說今天早上似乎看到了小園坐上了殯儀館的車。”
“什麽,什麽意思啊?”
“你爸會不會看錯啊?”
“我給我爸看了向小園的照片,他說沒錯,他當時停車的地方剛好看得清楚,向小園長得那麽漂亮,又很有辨認度。”
“沒怕照片啦,我爸又不是狗仔隊,何況他也見多了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當時還感慨了這女孩那麽年輕親人就走了。”
這一前一後兩個爆料足以讓網友把事情都串起來了,整個微博就爆了。
本來就在熱搜上前十徘徊的“向小園”tag 直接上了熱搜第一名,後面還跟了個“沸”。
高特助深深地歎息:果然,還是不可避免走到了這步。
多喵醬兩年前在公關戰一撕成名,建立了園丁群之後,她就回歸了本質工作,可今晚上她又回到了當初那氣得熱血沸騰要去殺人的狀態。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飛翼在搞什麽!!!阮清是不是已經老了不中用了!”
“哎哎哎,我覺得小園姐的哥哥和媽媽的情況應該屬實,阮清現在應該忙得抽不出身來。”老張在勸她。
“再怎麽忙得抽不出身……也該……啊啊啊啊啊!!!”多喵醬氣得發語音,“我知道有時不發聲是最好的公關,等全部的內情被爆出來大家就更能知道小園姐的苦衷,可這種方式也太慘烈了吧,一直被人追著打!!她有什麽錯啊?她什麽都沒做啊!!!我太生氣了!”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所以是真的嗎?她媽媽真的去世了?”
“先前確實被拍到了在鵬城三甲醫院的照片……”
“飛翼的官方微博都被@爆了,阮清和楊喬都沒說話,而且飛翼方面拒絕一切的媒體采訪,記者的電話都打爆了,打不進去,這兩位的電話也打不通。”
“石園工作室的官博也是安靜的,看來她哥哥也……生病了。”
“我記得他哥哥好像之前生過病吧,據說是癌症,可能……複發了。”
群裡突然啞了一兩分鍾,接著歎氣聲四起。
“她為什麽這麽慘啊?老天爺!這是什麽大女主的美強慘劇本?!”
“不行,我忍不住了,居然還有人說‘這些可不親人就剩下哥哥一個了?’,這些人還追著罵小園?好惡毒啊!老娘罵死他!”
“我也去!不能忍!”
“還在說小園賣慘?這些人是瞎了眼睛嗎?”
“哎,她前面風頭太盛,又是拿獎,又是拿珠寶代言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紅眼呢,現在又有了熱度,那些營銷號蹭熱度又要吃‘人血饅頭’了。”
“……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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