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坐車回去的路上打了電話給楊喬, “老楊,保留證據。”
“放心吧,我早就讓人收集了。”
“好, 聯系律師了沒?”
“先打了招呼了, 就等我們這邊的消息呢。”
“行,”阮清看了看表,“我大概半個小時後到。”
“這事我來處理就成了, 你在醫院呆了一天一夜了, 還是回家吧?”
“哎不行, 這事我要親自處理。”
“啊好,那我等你。”
阮清收了線, 腦子裡紛紛雜雜充斥著許多事情, 她倒是沒亂陣腳, 臨走前大老總特意將她叫了過去。
“阮清。”大老總的嗓音清淡又很有磁性,“我可以信任你能辦好這事麽?”
同是女性, 對方也沒比自己大幾歲,她一直覺得葦莊就是傳說中的人物, 她以前覺得自己也沒機會認識她, 只有遠觀默默景仰的份。
可沒想到,居然能有一天和傳奇式的人物面對面,而且給她的印象雖然高冷疏離了點, 氣場也強勢了點, 不過聽她說話時卻不覺得她頤指氣使的,反而有股獨特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可以。”阮清也不廢話。
“好, 那你去吧, 高特助會電話和你聯系的。”葦莊說。
果不其然, 她的車子剛到了公司, 還沒熄火就接到了高特助的電話。
“阮總,幕後的人查出來是誰了。”她說了一個名字,又簡單地說了幾句情況。
阮清的心一提,沉吟了幾秒,才問:“那葦總的意思是?”
“您現在到飛翼了嗎?麻煩您和楊總再等二十分鍾,我們這邊的王總也過去了,哦,對了,王總是負責我們橦華的公關部門的。”
阮清心忽然一沉,停頓了兩秒,才應聲,“好。”
“葦總的意思是您來拿主意,王總就是配合您工作的。”
阮清神情松快了幾分,感覺心又被托了起來,“好!”
她邊拿著手機邊快步走進公司,頓覺足下生風。
小園推門進去的時候,哥哥還是坐上了床側,他已經輸液完了,神情也松弛了不少。
見到小園,他對她笑了笑,小園也跟著勾一勾唇笑一笑。
“過來。”向之石朝她招招手,小園到他身邊坐下,他眼中帶著心疼,抬手摸了摸小園的額角,“疼不疼?”
小園抿了抿嘴,搖搖頭。
“哥哥認真想過了,都聽你的,我會好好治療的。”向之石溫聲道。
小園暗自松了一口氣,可也更擔心了。
“哥哥向你道歉,剛剛是哥哥是不好,不該對你發脾氣。”他愧疚道,許是情緒有些激動,輕輕咳了一聲。
小園的眼眶驀然紅了,她再搖搖頭,咬住唇,心裡無比酸楚。
哥哥一直期盼著媽媽能夠恢復記憶,他們一家可以忘卻過去重新生活。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不懂他的期盼,也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對她的好,對她的包容,從來沒有站在他的位置替他好好想過。
媽媽離開他的時候,他也才12歲,還是一個孩子。
處理爸爸的後事,尋找她和媽媽,給媽媽找律師打官司,照顧年幼的自己,那時的哥哥才24歲,自己24歲的時候根本做不到哥哥這樣。
他辛苦工作,努力賺錢,放棄自己的戀情,和朋友創業,小有所成又為了自己去熟悉娛樂圈的業務 ,建立人脈,不斷地去陪人應酬,結果她以前還傲氣自大,哥哥辛辛苦苦談來的角色,她看不上就不演,說不要就不要,非常任性,哥哥從沒有強迫過她做不喜歡的事情,很多角色就這麽浪費掉了。他也從來沒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從來沒有因為工作辛苦而朝她發泄情緒。
他會生病,很大的原因都是因為自己。
他用盡了所有的心力來疼愛和照顧她,她卻……連他的一半都沒能做到。
小園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慚愧,心都痙攣了起來。
“怎麽了?不肯原諒哥哥呀?”向之石見她眼淚盈眶,帶了點笑意開玩笑道。
“你說什麽呀?”小園轉身就把他抱住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心一抽一抽地疼,“我知道你比我還要難受,我只是太心疼你了,哥哥,我才要跟你說對不起,是我沒看好媽媽!”
哥哥對不起,是我沒看好媽媽。
向之石恍惚記起,媽媽第一次走丟的時候,小園也這麽和他道歉。
那次其實也不關她的事情,誰能想到媽媽會趁小園洗澡的時候開門走了呢,這次也是意外。
天意弄人。
向之石覺得老天對他很殘忍,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刻的輕松。
十二歲那年,他那天剛從學校回來,是初一的開學典禮,他興致勃勃想要把新學校的情況告訴媽媽,告訴她自己作為優秀新生代表上台了,想讓她開心,不要再與爸爸吵架了。
可一推開門,家裡空空如也。
桌面只有一張紙條,“小石頭,好好讀書,照顧好自己,媽媽愛你。對不起。”
從此母子就沒再見面。
向之石的眼眶漸漸燒灼起來。
他其實也沒多大的願望 ,就想看媽媽清醒過來,他想對她說:“過去的苦日子都結束了,我把妹妹照顧得很好,她很優秀,也很有出息,以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好好生活 ,會越來越好的。”
這句話再也沒有機會當面說了,他們母子三人從未共同生活過,以後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的淚滾落了下來,擁住了小園,“不怪你,這大概就是我們兄妹倆的命吧。”
他哽咽道,“是我們和媽媽的緣分隻到這裡了。”
兩兄妹壓抑傷心的哭聲隱隱約約傳到了走廊外,高特助面露不忍,雙眼也微濕了,斜眼一瞟,旁邊的菜卷已經哭得不成人樣了。
見他這樣,高特助的眼淚都倒流回去了,菜卷一邊抽噎一邊喃喃,“我,我從來都沒有見之石哥哭過!嗚嗚嗚……”
“他真的太難了……嗚嗚嗚,我太心疼了……”
高特助一臉難言的恍然。
【哈……哦,原來你暗戀他呀!】
她深表同情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菜卷捂住了臉,哭得更傷心了。
高特助同情又不是很能與他共情,她掃一眼周圍,她老總就站在一旁,靠在牆上,燈光把她筆直的雙腿在地板上描繪出纖長的影子,她秀眉無意識地緊緊皺著,眼神晦暗。
地上的影子晃動了幾下,又猶豫地靜了。
高特助微微歎氣,感覺也很複雜,視線投向了病房裡。
小園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兩人互相挨著,一同注視著桌子上的骨灰盒。
“有時我也怨媽媽,怨她和我們相處的時間都太短了。”向之石的聲音帶著病中的嘶啞和無力。
“我也怨她,我以前不理解她為什麽眼裡只有那個男人,只有她所謂的‘愛情’……”小園眸光晃動,喉嚨一陣酸酸刺刺的疼痛。
在她潛意識的角落裡,她在告誡自己,這就是前車之鑒,千萬不能全然不顧地依賴另外一個人,一擲所有不顧前程,太危險了,稍微不慎,就將萬劫不複。
“可她這輩子太苦了,希望她與我們的時光是她開心自在的時光吧……”她低喃道,“我要迷信一下,希望媽媽下輩子生在幸福快樂的家庭裡,有很愛她的丈夫,一生美滿平安。”
“會的,會的吧?”向之石閉了閉眼睛,一行淚滑落。
“哥哥,”小園望著他,“我只有你了,哥哥不僅是我的哥哥,我從來沒有見過爸爸,哥哥也是我的爸爸,所以請你要振作起來。”
“我是你的妹妹,是你的親人,親人之間吵吵架沒關系的,罵我幾句我不會在意的,我就怕哥哥離開我。”
小園含淚笑了笑,語氣鄭重,眸中的光亮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請你以後多顧著自己,我已經長大了,我都27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來依靠我!”
向之石心神震動,目中湧出欣慰的笑意,點頭笑,“好。”
兩兄妹重新地靠在了一起,在交談之中互相撫慰傷痛和鼓勵對方。
向之石摸了摸妹妹的頭髮,暗歎,是時候放手了,這樣他們兩人才能各自更好地成長,他也該去過自己的人生了。
每個人的人生都路途迢迢,即使是親人,也只能夠陪你一段路,有時緣淺,早早地就告別了。
向之石望著小園。
他要努力地活下去,要看著小園更加強大,更加優秀。
他們兄妹倆永遠不會分開,永遠有並肩而坐互相擁抱的羈絆。
兩兄妹商量了下,決定先回家,之後再等檢測報告。
菜卷紅腫著眼睛,主動去收拾行李。
向之石避開了他,起身打了個電話。
小園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菜卷並不需要她幫忙,她就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看到了走廊一角的女人。
她微微詫然,葦莊還沒走麽?
小園情不自禁地走了兩步,又停了。
葦莊聽到了腳步聲,側臉也望了過來。
高特助瞥瞥左右,自動地慢慢地移動身子,悄悄地離她們越來越遠,剛好避入了向之石的病房裡,差點與走過來的菜卷撞上。
“噓……”高特助食指豎唇,比了比外面。
菜卷偷瞄了眼外面,立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小園心情複雜地看著女人,她其實並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麽樣的心情來面對她,可她想,總該要和她說一句什麽話。
畢竟她幫了自己很大的忙,她其實是沒有義務要這麽做的。
思緒一走,她也邁腳朝女人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靠近,在視野裡,好似才真正瞧清楚她的模樣。
這件駝色的羊絨毛衣沒有見她穿過,圓領,寬松的款式看起來很能讓人親近,以往那種冷厲疏離的氣場弱了不少。
她也沒見過她穿loafer的模樣,即使是平底,看著還是很高挑。
小園心裡忽然湧現出一個心酸的念頭:她們在一起的時間好像太短了,短得她只見過葦莊穿正裝,穿褲裝,穿家居服,都沒怎麽見過她穿裙子還有其他比較休閑衣服的模樣……
這念頭原本只是如飄絮在她心頭拂過,可越深想越加重,變成了尖利的實物,一下一下地扎著她的心。
小園深深呼吸一口,忍著痛。
她應該會好的,可能花的時間會有點長,她“被分手”的傷口可能不會很快痊愈,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後可能慢慢慢慢地就不會這麽疼了。
她掩飾地微微笑,對於演員來說,這種情況不算什麽。
“小園……”女人忽然開口叫了她一聲。
小園笑容猛地一滯,差點崩潰,她忍耐著,又笑了笑。
“要走了麽?”女人問。
“嗯,我和哥哥先回家,再等消息。”
葦莊深邃的眼眸一垂,慢聲說:“我微信推送了葦廷的名片給你,你加他的微信,有什麽疑問都可以問他。”
小園的心顫了顫,嗯了一聲。
啊,微信,仍然是好友的微信。
“謝謝。”
葦莊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臉上,輕且飄的,可似有一種灼熱的燙意。
“你不必老是和我說謝謝。”她聲音低緩,有點冷,更有點說不出的意味,“其實……”
其實什麽?
高特助和菜卷屏聲斂息偷聽到這裡,兩人無聲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出一種緊張的期待。
小園內心深處有個小角落也控制不住地嗡鳴了幾下,小幅度地急促跳動。
“其實……”葦莊的用詞稍不可聞地頓了頓,眼神微微遊移,“我們簽的合約裡就有一條,你可以跟我提出一個請求。”
時間靜止一瞬。
高特助:“……”
菜卷:“……”
這兩人慢動作地對視了一眼,“?!”
所以她幫她的忙只是因為那個條款麽?
小園垂低了頭,頭髮蓋住了她的眼睛,她抿緊了唇。
內心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地,她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虛,在這種茫然的空落落之中她本能地找到了一處著地點,輕聲說:“謝謝您,葦總。”
高特助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頭疼地搓搓眉,菜卷則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和無法理解。
兩人再度無語地交換眼神,“……”
走廊裡一陣死寂。
小園緩了過來,是的,她確實是這樣負責任的人,其實對自己已經足夠好了,她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回應自己的心。
都過去了。
小園深信自己一定會讓一切都過去的。
“葦總,謝謝您這兩年多對我的照顧。”她最後說,抬起臉來,直直地望向了女人,微微一笑。
葦莊眉梢急急地一跳,眸裡閃過一縷暗影,垂在身側的手指卻輕輕顫抖了下,她悄無聲息地捏緊了,無人注意到這一細節。
申城的這一普通的冬夜,無比漫長。
醫院的地下室裡,在凌晨時分開出了一輛車,緩緩地駛入了仍然璀璨的霓虹燈之中。
葦莊站在地下車庫裡,目送著遠去一閃閃的車燈,下一刻,一拐,車子就不見了。
她仍然站著,似乎對時間和地點毫無覺察。高特助站在她身後,看不出她神色有什麽起伏,可幾番猶豫,終於還是沒有出聲提醒大老總。
沉靜少頃,她聽見老總說話了,語調壓抑,“Alex ,一切都結束了,對吧?”
高特助一時語塞,悄然抬眼看老總,這瞬間,她從老總的神情裡捕捉到了一縷悵惘。
她想了想,說:“葦總,你要給向小姐一點時間。”
其實她這個旁觀者覺得也是結束了,可感情事,就算結束,也未必不能重新開始,關鍵還是在人。
葦莊沒再說話,她神情是微微恍惚了下,便不再逗留,轉身。
一聲輕微細不可聞的歎息在空中拂過,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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