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原發肺癌。”
最不幸的預感成真。
說實話, 小園心裡是麻木的,這一周來,她面對的這種天降的當頭一撞已經麻木了, 倒是有一種“第二隻鞋子終於落下來”的感覺。
檢查報告都在小園的手上,她對此類專業術語並不是全然陌生,哥哥第一次病發的時候,她曾經頻繁地跟它們打交道,所以葦廷和她解釋的時候, 她完全聽得明白。
PETCT檢查所見:右側肺門處見一團塊狀放射性攝取增高影, 大小約5.1*4.4*4.7cm, SUV最大值11,平均值6.2, CT於上述部位見軟組織密度團塊影, 邊緣毛糙。
診斷:右肺門高代謝團塊,多考慮惡性腫瘤, 中央型肺癌可能性大。全身其他部位PET/CT顯像未見明顯異常。
結合CT,病理切片檢查和病人的以往病史,診斷為第二原發肺癌。
她仰起臉看了看病床上的向之石,哥哥也向她投過來一眼, 兩兄妹都很沉默,此時對視一眼,唇角都苦苦地扯一扯, 一切盡在不言中。
反倒是菜卷靠在門口,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是這樣,原來的地方新長了腫瘤?
之石哥的運氣為啥會這麽差?
為啥會偏偏趕上了這節骨眼?
阮清也無聲地歎口氣, 搖了搖頭, 喉嚨發梗。
氣氛無比沉重, 葦廷望了一眼身後的葦莊,見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向小園的臉上,心中一感慨,正想溫和地安慰幾句,以醫生的身份說,想必會更令她安心吧?
小園胸前起伏了下,很快就冷靜理智了起來,接著問他什麽治療手段比較好。
他溫聲道:“我剛才已經和你們之前的醫生視頻過了,他也看了檢查結果,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向先生現在的身體不太適合做手術,我們先做基因檢測,如果陽性的話就首選靶向治療,這樣的話副作用會小很多,對身體的負擔也沒那麽大。”
這是好消息,菜卷大大松了口氣。
小園的臉色也緩和了一些,“所以要先做基因檢測嗎?”
“對,我剛才已經看了他昨天做的所有檢查,血樣已經送出去了。我問了問本院的醫生,尋常的話是需要十天左右,不過我們橦華和金域醫學也有合作,我大姐已經打過電話了,48小時內就可以拿到結果。”
葦廷說著,含著笑意看向了葦莊,房間裡的其他人本來還沒反應他說的“我大姐”是誰,也跟著他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齊刷刷地一愣。
葦莊估計也沒料到一下子接收到“姐弟?”“果然還是葦總的面子大”“是葦總叫弟弟過來?”等等等這麽多寓意豐富的目光,她的神情微沉,眉目也變得冷冽起來,眾人被她的氣場一攝,地迅速彈開了目光。
只剩下小園的眼睛,她眼神很複雜,像是疑惑,驚訝,最後化成了一股溫潤的柔軟。
兩人靜靜地互視了好幾秒,小園先承受不住了,別開了臉。
“謝謝您,”還是向之石開了口,他對葦廷微微笑,“葦醫生。”
葦廷點頭笑,“別客氣,我們都是一家人。”
……
現場仿佛有刹那的靜止,向之石怔然,阮清往天花板看,菜卷低頭看自己的鞋,小園盯著葦廷,仿佛不太敢信他說了什麽,再緩緩地看向了葦莊。
葦莊微微抿了抿唇角,四目相對,對視了幾個呼吸,這回是葦莊不露痕跡地先挪走了視線。
在走廊裡的高特助咬著唇,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老總的弟弟實在太可愛了!
還是向之石先開了口,說他想要和妹妹私下說話,其他人一一退了出去,葦莊是最後走的,小園垂下眼,看了一眼她腳下的Loafer。
門被輕輕地帶上,那雙棕色的loafer也消失了,小園的眼眸裡的水光閃了一閃,收了回來。
屋內只剩下他們兄妹倆,旁邊的桌子放著媽媽的骨灰盒。
小園眼神一黯,果然哥哥還是讓清姐送了進來。
氣氛無邊的沉重,小園幾次三番都想開口說話打破沉默,可又不知道如何啟齒。
“哥哥……”
向之石緩緩開口,“我剛才在想,我們要不要把媽媽送回山城,畢竟那是她的家鄉,可我不太記得她住哪裡了,然後我打開了手機搜索了下地圖……”
“結果就彈出了你的熱搜……”
向之石望著她歎氣,“你現在什麽都不跟我說了……”
小園喉嚨無比乾燥,咽了咽口水才說:“我只是不想你擔心。”
“媽媽出事了你也不告訴我,你火化她你也不和我商量……”他咳了幾句,臉上蒙著一層灰色的疲憊,眼窩微陷。
“……那邊是要求火化的,我……”小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聲音低了下來,“我當時急著回來見你。”
向之石漠然不語。
小園心裡茫茫然,有點不太適應這樣子的哥哥,她勉強笑笑,“哥哥,我也覺得要送媽媽回山城,不過我來坐就好,哥哥你先治病。”
他望了過來,那目光中透著一股濃濃的暮氣,小園心裡一悸,忙說:“哥哥,葦醫生他們都認為你的病不算嚴重,我們要治。”
向之石啞啞地笑了一下,小園起身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冰的,她的也沒好多少。
小園想起向之石第一次被查出肺癌的時候,當時她才20歲,嚇得六神無主,反而哥哥很淡定,很樂觀 ,反而常常安慰她。他精神狀態好,心態也積極,所以恢復快。
如今這個樣子的向之石太令她害怕了,剛才在聽葦廷醫生和他們分析病情的時候,他也不太在意,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小園眼熱欲潸,狠狠地忍住了。
“剛剛得知媽媽走了之後,我在想,我要不……也一起走了算了,”他垂低眼看向她,一滴淚隱隱發亮,摸了下她的頭髮。
“哥哥你說什麽!!!”小園梗著嗓子,“不要說這種話!你別嚇我!”
阮清和菜卷站在門口,疑惑地對看了一眼,怎麽感覺氣氛不太對?
向之石沉默著,咬著口腔的肉,忍耐著。
“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小園半蹲著,握著他的雙手,哀聲問他。
“我不明白,我一直想不明白,這麽多年,每次我去看媽媽,她都沒事,”向之石緊皺著眉頭喃喃,“為什麽 ,為什麽她突然……”
“她到最後還沒記起我……”
“她是不是已經忘記有我這個兒子了?”
“我還是不太能接受……”向之石望著旁側桌子的一角,媽媽的骨灰盒就放在那裡,他定定地望著,一動不動,“是不是,我不叫你過去看她,她就不會死……”
“是不是我太執著了……為什麽這麽突然?”
小園松了手,忽然有些透不過氣來,她無意識地站了起來,想說什麽,發現自己失去了聲音。
“不行,”阮清忽然出聲,急道,“不能再讓小園聽這些了,趕緊讓她出來。”
“可,可是……”菜卷為難,“可他們兄妹倆……我們不好摻和吧?”
“他們現在都不冷靜……”阮清用力一跺腳,想要推門被菜卷拉住,“姐,再等等……”
葦廷還有些摸不清狀況,茫然地掃視著周遭的人。
高特助微微蹙眉,面色也有點凝重,她瞥了一眼旁邊的大老總,她站在銀白的燈光之下,肌膚更顯清冷的瑩白,纖密細長的睫毛顫了顫,下一秒,高特助看到就是她飛揚的發梢。
“哥哥,對不起,求你了,你好好聽醫生的話……”
“我和你送媽媽一起回山城,你不用再勸我,”
“好,可是你先接受治療好不好?你現在的身體不能遠行。”
“ ……小園,我也是媽媽的兒子,她早就已經忘記我了,我就想最後再送送她,你也要為我做主嗎?”
“……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這麽想……”
外面的人聽來裡面兄妹倆情緒都太激動了,一句話趕一句話,大悲大傷的情緒之下很容易說出不理智的話,都替他們著急。
菜卷扯住想上前的阮清,“姐,你讓他們自己解決,我們都是外人。他們吵一吵,彼此都發泄出來就好了……”
阮清一頓,遲疑了一下。
可有人已經先她一步,推開了門。
“誒……”眾人大吃一驚,紛紛將目光投過去。
無法喘息的抑痛堵著小園的口鼻,壓著她的胸口,就連呼吸都是硬生生的疼痛,她腦子裡嗡嗡作響,站都站不穩,“哥哥,我沒……我不是……”
她的目光逐漸渙散,被淚水浸滿,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可哥哥那沉痛的,默認的責備,以及後湧過來的愧疚要讓她窒息了。
是,是她的錯嗎?
果真……是因為她嗎?
驀地,門“哐”地一聲,似曾相識的香息飄了過來,她眼前暗了大半,她定了定神,眨了下眼,視線聚焦到了一片駝色的光影。
是葦莊纖細而筆直的肩膀,還有她剛過肩膀如緞的烏發。
“夠了。”她聽見女人淡聲對哥哥說,“別再說下去了。”
她就擋在自己的面前,只有一掌的距離,剛好能夠遮住了哥哥的臉,小園的心突然狠狠一悸,酸楚刺痛的情緒湧了上來,直衝腦門,她雙眼一閉,就這麽直直地朝地面砸去。
幾乎是同時,葦莊如有感應地轉過身,伸手過去想要去拉住她,可小園還是從她的指尖滑落,葦莊沒接住人,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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