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打過很多草稿怎麽和哥哥說媽媽的事情, 可實際見到面,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哥哥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他本來就偏蒼白的雙頰愈顯嶙峋, 躺在病床上, 正在輸營養針。
她緊張,呆在房間裡的菜卷也很緊張,他出去之後, 就在走廊裡繞來繞去。
阮清看不下去, 把他扯了過來, 讓他安靜點。
菜卷苦著臉。
阮清:“行了,別晃了, 晃得我頭暈, 你乾脆別在這了, 睡覺去。”
醫院裡有給陪床家屬的房間,裡面的設施一應俱全, 醫院也有食堂,還可以代點代拿外賣, 方便他們休息更好的休息。
“我哪裡睡得著, ”菜卷使勁薅頭髮,他指指門,“還有這這這……”
兩人正擔心著, 門開了, 小園雙眼泛紅地走了出來。
兩人一怔,不約而同上前。
小園垂眸說:“哥哥不願意和我說話……”他隻問了一下媽媽的情況, 然後就讓她出來了。
“哎……”阮清一噎。
“之石哥可能還不能接受阿姨……”菜卷乾巴巴地安慰道。
“唔, 我知道。”小園疲倦地揉揉眼眶。
阮清鎖著眉, 直接摟過她就走, “你去休息室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再睡個覺。”
菜卷見阮清成功將小園帶走他才舒了一口氣,他忍不住推推門,從門縫裡瞄了一眼,向之是石側坐在床沿,駝著背,那背薄薄的像一張快斷的弓。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向之石。
他這麽多年期待的突然就被硬生生地遏止掐斷了。
菜卷倒是希望他能哭一哭,或者向他們傾訴一下,發泄出來而不是這樣硬撐著。
小園去休息室裡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眼皮腫得都睜不開了,她倒床昏睡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迷糊了有多久,她醒過來的時候夜幕已經降低了,她推開窗一看,下雪了。
很薄很輕,無聲無息的。
她看了一會,阮清敲了敲門,端進來一碗醃篤鮮,熱氣騰騰的一股鹹鮮味撲了過來。
“來,喝一碗。食堂阿姨燉了很久的,很香,大家都在喝。”
“哥哥很喜歡吃這道菜……”
“也跟他端過去了,這是你的份。”
小園一瞬的怔忡之後才接了過來,冰涼的手被溫熱的白瓷暖了暖,她的神情也暖了一點。
“快喝吧,再不喝我喂你了!”阮清笑。
略微奶白的湯汁濃鮮可口,小園慢慢把一整碗都吃完了,身體也溫暖了起來。
“真棒!”阮清誇了她一聲。
清姐現在就把她當小孩了吧?
小園把碗放下,笑了笑,起身去漱了口,出來後對她說:“姐,你回家去吧,你回家吧我呆在這。”
阮清看了下表,“之石在這邊做的病理報告快出來了,我再等等,還有……”
她斟酌了下,“葦總這次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向之石住院,她們這一層是VIP,除了有專門的保安保守,門也必須刷卡才能進入,以及從昨天醫院就不接受新的病人了,最大限度地禁止了外來無關人等的打擾。
專家團來看了向之石兩次,所有的檢查也是以他為先,加急加快。
而且她還親自去接了小園過來。
阮清本來覺得她們之間的關系也就不用見外了,可是好像菜卷說她們分手了?
“Emmmmm......”阮清內心的小人直頭疼,她帶過的藝人為啥感情都這麽令她難辦,以前是何辰影和霍璧君不給她打招呼就公開,閃婚,後來又離婚,小園喜歡的這位更恐怖,她連過問都不好過問,這下又說分手了?
真分手還是假分手啊?
可葦莊的樣子也不像是分手啊,分手還對小園這麽體貼?
到底是已經分手了,還是鬧鬧別扭?
如果是後者的話她就不管了,如果是前者,她也根本管不了,雖說葦莊是背後出資的大佬,可真正請自己卻是Jim,她是不會因為這一層內情而輕易放棄飛翼的。
現在她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阮清將網上發生的事情給小園簡單地講了一講。
要換做一兩年前,小園肯定會特別在意,也會難過,現在她好似沒什麽感覺。
“那位說是你的鄰居的,你有印象嗎?”阮清又問道。
“好像有一點,不過也不太記得了。”小園坦白說。
“嗯……”阮清臉上浮起幾分深思。
那位博主被杠精激到,發了兩張照片後,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找不到作假的證據,照片很可信,再對上她之前的話,立刻大幅度地扭轉了原先的話題走向。
原來“不孝順,置母親不顧”是因為“童年受到了虐打?”
網友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從禮堂的布置慢慢推認出具體的位置。
接著就有更多應證的聲音,“
“我是山城XX區的,向小園原來是山城人?”
“她原名叫馮曉曉?媽媽叫馮茉?我小時候住那邊的,好像有點印象,她媽媽特別漂亮,可是她嫁那個男的經常喝酒打人,也不工作……”
“嘖,所以莫名其妙就說別人不孝,她媽媽看起來也不行啊,對孩子不好,後來長大肯定不親啊……”
“那她媽媽是二嫁,向小園和她哥是同母異父?”
“不是的,她媽媽是帶著小園嫁的,那男的是她的繼父。”
“不是自己親生的也寫得了手,那男的真不是東西!”
……
阮清的預感也成真了,越來越有更多的路人和大V的下場,議論的角度也有新的變化。
“就算她母親有所疏忽,可也不能這麽多年對親生媽媽都不聞不問吧?對了昨天不是有人還在醫院拍到了向小園嗎?是不是她媽媽出事了?”
“對,哪裡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啊?她媽媽肯定是有苦衷的,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多不容易,家裡還是需要有個男人。”
“哼,‘家裡還是需要有個男人’這種思想荼毒了多少女人,結果找的男人既打老婆又打女兒,這有個屁用?”
“不是所有的二婚家庭都這樣,也不用太敏感了,我現在的老公就對我女兒挺好的,我們結婚後也生了兒子,我們一家四口也挺幸福的。”
“你幸福了,那是你運氣好,嘖,我就問一句,那他對你們的兒子跟對你女兒是一樣的?你自己也一碗水端平了麽?”
“在外是慫包,靠老婆養,還打老婆和孩子,嘖,聽聽,太熟悉的國男配置了,男的真的垃圾!”
“她媽媽缺男人不行嗎?自己帶著女兒過不行嗎?非得再找一個?真的服了。”
“這話我就不中聽了,她媽媽除了是個母親的身份,還是個女人啊,她找自己的幸福也沒什麽錯啊,家裡還是需要一個男人不是說我們缺男人不行,是生活太辛苦了,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有時候累了也想找個肩膀靠靠啊!”
“孩子一歲的時候我就離婚了,我就是怕後爸對她不好,一直就沒再婚,現在她上高中了。她媽媽太自私了……”
……
話題漸漸地發散,變成了二婚對一婚家庭的影響,離婚的女人為了孩子該不該再婚,家暴對孩子的影響等等社會向的討論了。
擴散的范圍越大,小園就越無法從熱搜脫身。
“說我可以,不過我不想那些人這麽說我媽媽。”小園正色道,“清姐,你有辦法嗎?”
阮清:“嗯,這就是我為什麽想來和你商量,如果我們要回應,那必須得做出‘澄清’或者‘證明’,這勢必要你說出一些事實,要是回應得模糊或者模棱兩可的話,效果還不如不回應。”
小園斂睫,“哥哥不知道吧?”
阮清搖了搖頭,歎口氣,“我覺得這也必須要和他說,如果只是在議論你,那麽這時候就算了,可是這涉及到你們一家的事情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已經有人在逼問那博主知不知道你母親為何會精神失常住療養院了……”
這也是阮清所擔憂的問題,沒有搞清楚,她也不敢貿然做出回應,而且她估計這才是他們兄妹倆最避諱的事情。
果不其然,小園神情一緊,望向了她。
她忙說:“那博主沒回應,她還把發的照片都刪掉了。這是她最後發的一條。”
小園掃向了平板。
“我把照片刪掉了,剛才有些急了,其實這屬於向小園的家事,我不該這麽直接說出來,我本來發現自己小時候的同學現在變成了大演員非常興奮,她被人黑我替她不值,所以才說了這麽多。我隻想說的一句就是,她這樣都是有內情的,我就不再說了,退博之前我想對老同學說一句,你真的很棒,小時候我就覺得你很有才華有天賦,恭喜你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我祝福你!”
語氣誠摯感人,也引發了不少評論的感慨。
小園看得眼眶發熱,挪開了視線。
“挺感人的,”阮清也感慨,又有點無奈,可她說有內情,這樣就更激發網友去挖掘的好奇心了,所以她也必須要知道,“園啊,寶貝,我能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小園嘴唇微微闔動了下,她從未主動和除了心理醫生之外的人說起童年的事情,起初是挨餓,後來是挨打,後來是時時刻懸在頭頂的恐懼,以及那天晚上母親那沾著血瘋狂的五官,還有那一句一句的責問……
那些畫面一拳一拳地在她腦海裡擊打,她不自覺地雙手捂住了頭,忍著一波一波的悶痛。
要和清姐說的,或者要不就乾脆等網絡的人挖出來算了!她也不怕,她現在還怕什麽呢?可是要她自己說出口,她的喉嚨像有把刀擱在那裡,只要一動,立刻見血封喉。
她以前也有過傾訴的欲望,在葦莊的面前,那時她滿腔都是對她的愛意,輕而易舉就有了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給她的衝動,好的,不好的,都很想和她說,想把自己完全敞開在她的面前。
另外一股悲傷像洪水一樣傾瀉了下來,她想要與她建立的情感鏈接已經被打碎了。
“園兒,寶貝,好了好了,你不想說就算了……”阮清見她這麽痛苦的樣子都慌了。
另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了過來,緊接著是菜卷的聲音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清姐,園兒,之石哥的病理報告出來了!”
她們兩人坐直起來,目光匆匆地投過去,菜卷拿著一疊紙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跟在他後面的是——
一男一女。
男的不認識,身形修長,眉目深邃清秀,氣質矜貴。
而走在她旁邊的是葦莊。
小園沒想到葦莊還會過來,她猝然地望過去。
女人也正凝視著自己,她換了平素常見的正裝,穿著駝色的毛衣和米白色的西褲,腳下踩著是平底的loafer。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眸子裡清冷的目光似乎閃爍了起來,空氣中發生了細微的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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