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總算想起自己要和菜卷交代一聲了, 她去翻自己的外套。
手機充上電,兜裡翻出來兩種藥, 是上次看的醫生給她開的,助眠的還有調節心情的。
昨晚她在不太清醒的同時居然還順了兩版藥在兜裡,真是不可思議,加上早上那位醫生給她開的安眠藥,她都可以在這裡住一個月了。
她撓了下頭,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她趕緊打開了手機,匆匆掃了下未接電話和信息,再給菜卷發了一條微信——“別擔心,我在她家。”
她坐了一會, 起身到衣帽間換掉了睡袍, 挑了件寬松的長裙穿上。
忽然, 有個念頭竄了上來, 葦莊該不會是為了她提前回來了吧?
有,有這個可能性嗎?
葦莊沒把那杯酒喝完, 她坐在小偏廳的沙發裡。以往這個點她還在公司, 現在忽然無所事事起來。
她眉眼一側,小園那張乾淨純白的臉探了進來, 見她看過來,她縮回去了。
過了兩秒,她再次探出來看她,葦莊挑了挑眉, 小園在她說話前又縮了回去。
葦莊:“……”
“我能去你的視聽室看電影嗎?”沒看到人,倒是聽到她的聲音, “我會小心地對待你的珍藏的。”
葦莊倒是沒意見的, 可她也沒等自己回應, 葦莊側耳聽了聽,小園應該是自己跑進去了。
葦莊斂了斂眼眸。
除了最初見面的拘謹,不適應,向小園不怕她,也不排斥她,更不會試探她,也足夠尊重的隱私和界限,雖然她偶爾會提一些“要求”。
其實她提出來的“Frances,過來”“在她這裡呆幾天”或者“去視聽室看電影”這些遠遠算不上要求。
她在自己面前很自如,很自由,也很單純,看不出一點心機。葦莊知道有太多的人對她感興趣,接近她都是有目的的,她已經不相信世界上有對自己一無所求的人。
一開始看到合同上她提的不需要給她任何資源和金錢上的幫助,葦莊不以為然,後來發現她是認真的。
葦莊心裡還有點微妙,自己迄今為止取得的所有成就居然不值得她有所圖嗎?
她是愛表演的又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類型,還帶著一點學院派的清高,以及個性上的一點倔。
葦莊也不想自己的“合約對象”太麻煩。
她一直也不明白她為何會被向小園吸引,她長年欲望淡,對誰都提不起興趣。
燈光從她的側臉落到了她的肩膀,她長而分明的睫毛微微閃爍,
她自小讀的就是私立的貴族學校,往來的都是家境背景與她差不多的,可是這樣她也沒有同伴,經常獨來獨往。
很小她就有人追求她,有男的也有女的,她覺得很麻煩,就更加深居簡出,除了上課,基本不與外人來往。
學校有很多有趣的課程,馬術,西洋劍,樂器,棋類,甚至有武術可以在她看來,課程比所謂的“戀愛交往”要有趣的多,她根本不會覺得枯燥和無聊。漸漸地,學校背後也有她不合群不好相處的風評。
父親難得與她見一面,還在批評她不懂得人際來往,不懂得人脈積累。
她是學校和家裡的“黑羊”,走到哪裡都不受歡迎。
少年時期她覺得他有好多副臉孔,他對自己總是很冷淡,很疏離,而在葦廷媽媽,他的第二任妻子的面前他經常笑,與她說話也是細聲柔語的,對葦廷是既嚴厲又不是慈愛的。
為什麽呢?
葦莊幾番思量後認為父親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是有愛情的,所以他也很愛葦廷。
他這麽不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她的母親?
她在12歲那年頭一次見到了她的母親,與她有短短幾天的相處,後來發現自己不過是她試驗劇本的工具。
回家之後,母親再也沒有與她主動聯系。她像是一縷煙,忽然出現,自己還沒抓住的時候已然飄走。
那兩年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她在做夢,她太好奇自己的母親是誰了,以致於把傳奇女演員朱萼華當成了自己的母親。
一定是這樣,她告訴自己,所以沒有必要有“被當成工具人”的難過。
直到她15歲的時候,朱萼華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長高了哦,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幾天?”她看上去仍舊那麽美麗,一身黑色的旗袍,頭髮燙卷披在一側,嫣紅的唇咬著香煙。
那是一個雪天,在自家別墅的大門外,雪花落下,化成水珠綴在她披肩的白色絨毛上。
她出現的時候,葦莊突然感受一種針刺的痛楚,她不得不閉了閉眼。
不是夢,12歲那年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你又接了什麽新戲需要我的配合了?”她冷聲道。
朱萼華盯著她,笑著“哎呀”一聲,卻沒有為自己辯解。
“我沒興趣陪你過家家。”葦莊轉身想走,脊背挺得筆直。
“好吧,那你改了主意了,到這個地址來找我。”朱萼華在她身後歎笑,說了一個地址。
葦莊頭也不回地進門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照常上課。
等到了第四天,那天晚上,父親帶著繼母和葦廷出去了,她莫名覺得焦躁,她忽然想,也許是自己誤會朱萼華了,總該聽聽她的解釋,或許事實不是這樣,又或許她應該去問明白,父親為什麽討厭自己,是不是因為她的關系?
他們為什麽會結婚,又為什麽會分開?為什麽生下自己?為什麽離婚了不爭取自己的監護權?
她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十五年來幾乎變成她的心病,總該去問個明白!
葦莊出了門,自己打車去了那個她只聽了一遍就記住的地址。
門房聽到她的名字,就放她進去了。
一棟帶花園的小洋樓。
她走了進去,在客廳裡坐著等著一會兒,仍然不見人,她隻好自己去找,繞了一圈。
忽然聽到了有詭異的聲音從一房間裡傳來。
走近,發現了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四唇相接。
女的衣衫半解,男的一臉迷醉,兩人的面孔都泛著深陷情yu裡的晶光,難分難舍,倒在地毯上……
葦莊扭頭就跑。
一路跑出了大廳,跑出了小花園,跑了很遠才停下,扶著路邊的一棵香樟樹惡心地吐了出來。
那女的就是她的母親朱萼華。
回到了家,她精神恍惚地走著,上了電梯,走了一圈才意識到自己按錯了樓層,正要往回走的時候,聽到書房裡的討論。
“你發什麽火呀,孩子都不敢在你面前說話了,”這把柔軟的聲音是葦廷的母親,葦莊的繼母,她是一名外科醫生,只能算是普通長相,氣質很好,笑起來一對溫柔的月牙眼。
葦氏家族其實還挺傳統的,嫁進來的女性多數都做全職主婦,平常相夫教子,其余時間美美容,旅旅遊,做做慈善,和其他貴婦應酬就可以了。
葦廷的母親嫁入了豪門,卻堅持工作,還是極忙的外科醫生,經常要加班,所以自己與她相處的時間極少。
葦莊後來想,父親一定很愛她,才這麽支持她。
“葦廷是我兒子,注定要接我班的,他居然和我說要學醫?”父親的聲音十分焦灼,“醫科受苦受累還賺不到幾個錢,我兒子需要去做這樣的工作?”
“我覺得支持孩子的夢想挺好的,再說了,也不一定要葦廷接你的班,葦莊也可以的啊。”
“她一個女孩子嫁個好人家就可以了,接我的班那不是胡鬧?就她那個爛脾氣?不行,葦廷不能讀醫科。”
“那也是你女兒!我想不到你還重男輕女!”繼母語氣裡充斥著指責,“她只是性格有點孤僻而已,你想想她才比葦廷大一歲……當時我們是不光彩的……”
“沒有什麽不光彩的,我和你是真心相愛,我和她媽媽早就沒感情了,她說我束縛住她,不讓她拍戲,天天吵架天天鬧,說她要自由,我真是煩死她,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就有了葦莊。”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不知怎麽的’?”繼母語氣帶了點諷刺,“那你還記得嗎,當年是你和我說你早就離婚了。”
父親有點賠笑道,“我和她婚前協議簽了,離婚起來自然就費時間,當時搞得我焦頭爛額,我們早就分居了沒感情的,有了孩子那是意外。”
繼母輕哼了一聲,“我也和你簽了協議。”
“那不一樣的,我和你簽協議是為了保護你,你也知道我父母他們不想你工作的。”
“你還是說說你到底怎麽回事,葦莊到底怎麽惹你了?”
父親默了默,然後說:“不瞞你,當年她媽懷孕的時候,我懷疑不是我的孩子,等她出世之後,我暗中做了親子鑒定才敢確定是我的孩子……”
“你……”繼母驚訝。
葦莊腦子裡嗡嗡響,那種欲嘔的衝動又在胸口翻湧,她手心冒汗,腳下虛浮。
“哎,這孩子也就這樣吧,反正我也不會虧待她,但是我是要把小廷當做我的接班人培養的……”
她沒再聽下去,緩緩地扶著牆一點一點地移動著步子,愣了一會兒,才拔腿跑走。
她在自己的房間裡枯坐很久。
桌上郵件幾本娛樂雜志,她翻開來,果然看到那張臉。
——影后呂越給男友徐殊民過生日。
她面無表情地掃到幾行字,“因為《XX》電影的熱映,編劇徐殊民可謂聲名鵲起。坊間流傳只要演了他的劇,就能拿影帝影后……他與影后呂越熱戀三年,據說兩人即將完婚……”
徐殊名就是葦莊看到的那個男人,與朱萼華糾纏在一起的……
葦莊捂住嘴,再次跑到衛生間吐了。
15歲的這夜,葦莊被迫看到聽到知道了許多事情,她覺得這些人自私又肮髒,他們所謂的情愛也很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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