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陳柏就以山君的身份入宮了。
入宮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些小插曲,有內侍帶著他繞了好幾圈才進的宮。
陳柏有些感歎,就這麽怕讓人知道陛下找自己入宮了?
山君最出名的就是畫和醫術, 這是不想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吧,只可惜,他剛才一路走來,到處都是人心惶惶的猜測。
有時候越掩飾越讓人臆想連篇。
兜兜轉轉, 被偷偷帶去了大王的寢宮。
這也是陳柏在那次燕國商人行刺後首次看到大王。
沒想到短短時間,原本看上去偉岸健壯的大王, 現在居然說不出的憔悴, 臉上也是一臉病態。
果然,病情比禦醫傳出來的情況要嚴重得多。
大王被人扶了起來,半躺在床上頭, 聲音嘶啞地說了一句, “來了。”
陳柏趕緊上前行禮。
大王也沒有多說什麽, 直接讓陳柏給他看病。
陳柏這個假郎中, 也只能做做樣子而已,最主要的還是詢問正在現場的禦醫一些情況。
只是這些禦醫開口閉口都在說, 大王病情穩定,需要耐心調養。
二就是說,山君醫術何等何等高超,就差誇陳柏是醫仙轉世了。
陳柏一聽心就緊了,這些該死的禦醫, 居然想拉他下水,做那擋箭牌。
還好他最近對官場的那些旁門左道有一些了解, 要是真將他們的誇獎聽了進去, 還沾沾自喜的話, 估計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要是真如這些禦醫說的,病情穩定,只需要靜心調養就好,還找他來幹什麽?這麽大的功勞,估計這些禦醫爭著搶著上手了吧。
至於誇他醫術高,這是給他灌迷魂湯,想要讓自己接手,到時候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推到自己身上。
畢竟他們就算盡心盡力,但一但控制不住病情,大王遷怒之下,他們再多腦袋也不夠砍的,所以說這皇宮中哪一個官員天天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非這些禦醫莫屬。
陳柏不動聲色。
這些禦醫誇他,他就誇回去。
還讓人拿來禦醫以前給大王開的方子,有模有樣的看了一番,然後說了一句,“這方子不錯,按照這方子來吧。”
反正給大王看病的是禦醫,方子也是禦醫開的,出了什麽問題都和他無關。
一群禦醫面面相覷,怎的如此油鹽不進?
不過,在互相明裡暗裡的推諉之中,陳柏也大概了解到了大王的情況,這些禦醫說話也高明,居然在溫和的字句中就將病情的重要信息傳達給了陳柏。
其實除了大王舊疾發作,已經到了不好治療的程度以外,還有就是大王日夜焦慮,加重了病情。
陳柏沉思了一會兒,他這麽大的名聲,要是來了皇宮什麽都不做,全都按照禦醫先前的診斷,也有些不合適。
想了想,道,“大王日夜焦慮,身體的負擔就更為嚴重,耽擱了身體的康復。”
“我那裡剛好有些幫助睡眠的藥丸,正好幫陛下調理一下休息時間,其他的就按照禦醫先前的方子來就行。”
反正他就管大王睡不睡得著覺的問題,其他的他不管。
大王愣了一下,知道一個人睡不著覺有多痛苦嗎?特別是一個身體還有傷病的人。
山君沒有給出新的治療方案,他是有些失望的,但要是能讓他好好的睡覺,似乎也還不錯。
這才點了點頭。
其他禦醫就有些愁眉苦臉了,山君你的醫術不是天下無敵麽?怎的就是不肯接手過去。
到頭來,給大王看病的重任還是在他們自己身上啊。
而大王的病,他們每把脈一次就心驚膽戰一次。
這一次看病用的時間並不少,大部分時間都在這些禦醫嘴裡面套大王的病情。
加上大王看上去有些疲態,陳柏趕緊說道,“我這就去為大王取丹丸,丹丸我會讓內侍直接送進宮中。”
大王恩了一聲,也沒說什麽,眼中的血絲已經說明,他現在唯一想的估計是能好好休息一會兒,雖然越想休息,偏偏越做不到。
陳柏出寢宮的時候,差一點遇到了前來求見的三公,內侍趕緊帶著陳柏避開。
如今朝政都是由三公主持,但時間一久,大王一直不露面,三公也是壓力越來越大,所以每天都會來求見大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王一日不出現,說不定還有武將以為是不是三公將大王怎麽樣了,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無論怎樣的解釋,都不及大王親自上朝,三公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每天都來求見大王。
只是每日,也就隔著門,聽著大王說上兩句話而已,說實話,三公心裡也緊得很,但大王就是不上朝,他們也沒有辦法,哪怕他們心裡有些猜測,也不能說出口不是。
只不過,朝堂上已經越來越不穩定了。
遠遠的,陳柏都還能聽到三公的聲音,“大王,現在滿朝文武猜測不已,有朝綱紊亂之勢啊,加上我大乾儲君未定,實在讓人人心惶惶……”
陳柏聽著心都哆嗦了一下,看似平常的諫言,但三公心裡未嘗沒有未雨綢繆的想法吧。
要是大王真如市井傳言一樣,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至少按照祖宗規定,由儲君攝政,以穩大乾局勢,這才是正解。
三公話裡話外,都在讓大王確定儲君。
以大王現在隱瞞病情的情況來看,想要轉移所有人在他身上的視線的話,肯定是會推出新的儲君的。
陳柏故意放慢了一點腳步,也只聽到大王傳來了一句,“退下吧,朕會認真考慮。”
陳柏這才加快了步伐,心裡憂心忡忡。
陳柏都不是從正門出的宮,而是由一偏殿。
陳柏心道這樣也好,大王不想讓人知道他進宮了,他何嘗想讓人知道,這巨大的漩渦他可不想卷進去。
這出宮的路的確夠偏僻的,是一個兩面都是城牆的巷子,總感覺有點冷嗖嗖的。
陳柏縮了縮脖子,嘀咕了一句,“這是誰設計的這麽一個小巷子,怪嚇人。”
這時,有一輛馬車正從巷子對面駛入。
陳柏還有些驚訝,誰沒事進這小巷子。
錯開身,勉強給面前的馬車讓道。
結果在馬車錯過的一瞬間,一隻手臂直接從馬車中伸了出來,一把將他拉扯了上去。
馬車遠去,隻留下空空如也的陰風陣陣的巷子。
陳柏有些驚魂未定,心裡差點罵了一聲髒話。
是哪個不開眼的,皇宮門口,居然都敢綁架朝廷命官,這是壽星上吊,嫌命長吧。
抬頭一看,就看到一雙橫眼,充滿了拿捏的眼色。
陳柏心都突了一下,我草,齊政這個二五仔居然專門等在這攔他。
也對,就齊政知道他今日入宮,派人專門盯著,總會逮得住他。
陳柏吞了一口一口水,昨天自己才偷偷溜走放了齊政鴿子,現在就被抓住了,這是現世報嗎?
這可怎整?看齊政這臉色,也不像是準備善了的樣子。
陳柏心道,就算他現在有八個腦袋,也想不到辦法啊。
不管了,眼睛一閉,整個人躺下了,裝死大法,現在誰喊他他也不會應,就算天塌下來他都不管。
齊政正準備開口,結果就懵了,就眼睜睜的看著陳柏假到不行的躺那了,“人事不知”。
齊政臉都黑了,昨天怎麽說也是避開他逃走的,現在當著他的面都能耍無賴?
伸手推了推陳柏,“不醒是吧?你很好。”
怎麽聽都有些咬牙切齒。
陳柏心道,你這語氣他哪敢動啊,他現在就是一具遺體,愛幹什麽幹什麽吧,還不信能將一具“人事不知”的遺體做出什麽來。
這個辦法好。
結果才這麽想著,陳柏整個人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因為一熱乎乎的東西開始舔他的手,越來越往上。
陳柏都驚呆了,他想過很多,齊政怎麽“虐待”他的遺體的方式,他還在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忍住,哪怕拿鞭子抽,他都不哼唧一聲。
可……這讓他如何忍?
平日齊政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一副禁欲的樣子,從來沒有想過會做出這種不可理喻天人共憤的事情來。
陳柏一邊說著不能睜眼,一邊感受著手上往上那實在忍不住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正所謂叔叔能忍嫂嫂也不能忍。
猛地睜開眼,“齊政你這個猥瑣的死變……變態……”
聲音越來越小。
眼前是齊政一副拿捏鄙視的冰塊臉。
那舔他手的是?
陳柏有點懵,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頭阿拉斯加正熱情得不得了的往他手上哈氣。
陳柏:“……”
他就說齊政這死變態還沒有猥瑣到那種程度。
齊政:“怎麽不裝死了?繼續裝下去。”
陳柏瞪了一眼阿拉斯加的狗頭,“你個叛徒,好歹還是我送出去的,有了新爹忘了舊爹。”
陳柏現在特別的尷尬,臉上都有些發紅,“哈哈,剛才不知道怎麽的,一上馬車頭暈,這不,剛好醒過來。”
齊政輕蔑地哼了一聲,“是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聞名天下的山君,我大乾的昭雪大學士又在耍什麽花招,盡會一些鬼魅伎倆。”
陳柏:“……”
他要不是被逼急了,他能裝死?
陳柏小聲嘀咕了一句,“以前也不知道是誰,天天給別人發語音,天天帶著人看直播種土豆,現在不過是換了一張臉,這態度簡直就跟三百六十度急轉彎一樣,人啊,盡是這麽膚淺。”
齊政整個臉黑得跟鍋底一樣,他以前就對著陳子褏吐露的這些心聲?
現在被人揭破,突然就有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就感覺自己被騙了,對方還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他那麽真摯的友情,他心中堪比伯牙子期的友情,簡直跟被狗糟蹋了差不多。
虧得他以前還覺得山君高風亮節,就如同一道有別於世俗的白月光,結果……
哪是什麽白月光,是陳子褏這個烏漆嘛黑騙人沒有底線的下三濫。
山君多好,再看看陳子褏躺在那一坨爛泥一樣的樣子,到現在他都沒辦法將兩個人融為一個人。
“膚淺是吧”
陳柏都哆嗦了一下,“你……你想幹什麽?”
現在的齊政感覺好危險。
“怎麽說我們以前也有一段純潔的……”
話還沒說完,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一道陰影就撲了過來。
……
外面趕馬車的大叔手上的韁繩差點沒有拿穩。
媽呀,這可是大白天,還……還在大街上……
馬車內,陳柏拚命的掙扎。
整個馬車都有些搖晃,畢竟是兩個大人,鬧起來動靜可不小。
齊政的聲音充滿了憤怒,憤怒中似乎又帶了一些其他東西,“讓你個沒臉沒皮的東西假冒山君……”
其實齊政這話有語病啊,什麽叫假冒山君?他就是如假包換的山君好吧。
只是陳柏現在可不敢繼續激怒齊政,保不齊這腦子哪根經不對的家夥做出什麽天人共憤的事情來。
陳柏一咬牙,“剛才我進宮給大王看病,剛好遇到三公進諫,大王的意思應該是會盡快立儲君了,這種時候,我幫你拉一個九卿站你這邊如何?”
“我這夠誠意了吧,什麽樣的過錯也能彌補了,那可是我大乾九卿之一,平日裡你想要拉攏得費多大的勁兒,還未必能成功,在這立儲的關鍵時刻,一個九卿的發言權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
齊政愣了一下,“就憑你能拉攏一個九卿?拉攏誰?”
陳柏趕緊回道,“小瞧不起人,我把我爹拉來站你這邊還不行?”
齊政:“……”
這是陳柏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廷尉府以前隻擁護大王,但現在大王情況實在不妙,一但出了什麽問題,廷尉府的一切恐怕也將歸為虛無。
在這世界,如果沒有尊貴的身份傍身,實在生存得有些艱難。
為了廷尉府的前途,他也得做一些打算,而他和齊政的合作已經這麽深入,可以說再想換一個合作對象都不可能了。
陳廷尉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最近似乎也在發愁該怎麽站位的事情。
既然陳廷尉無法選擇,那麽他就幫忙做出選擇,以前說陳廷尉沒有站位,其實是不對的,因為他站的是大王。
若想廷尉府一直權貴下去,再不有些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
陳柏繼續道,“我將我們一家子都綁你的戰車上了,足夠有誠意了吧,你再想想,我用山君的身份的時候,我們感情還是不錯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齊政黑著臉打斷,“住口。”
陳柏:“……”
他自己的事兒還不許他提了,撇了撇嘴。
……
陳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齊政的魔掌上逃脫的,反正就差扶著牆回到了廷尉府,腦汁都給他榨幹了。
難得的,今天廷尉府一家子聚在一起吃的飯,平時要麽陳廷尉下朝時間不固定,要麽陳柏跑學院去了,時間對不上。
飯桌上,還挺豐富。
陳小布拉了拉陳柏的衣角,“哥,自從娘學會了用快遞買東西,現在府裡亂七八糟,有用沒用的都買了一大堆,錢花得跟流水一樣,她自己還不知道,今天清點帳本的時候才來跟我抱怨。”
“看看這臘肉,聽說都能吃到下個月去了,娘打算讓我下次也帶臘肉去學院,你說明明都吃不完,怎麽娘就不停的買不停的買。”
榮華夫人也有些唉聲歎氣,一副想要剁手的樣子,感覺沒買多少啊,怎麽不知不覺錢就花出去了,嘴裡這麽念叨著,心裡卻想著,好像布莊來了一批好料子,要不買點回來製點新衣服?
以前就看到附近的幾個鋪子,也就那些東西賣,似乎也沒什麽買的。
現在不同了啊,一到快遞點,那裡就立著牌子,哪裡哪裡又有什麽好東西出來了,哪裡哪裡又有折扣了,不買總感覺跟錯過了一樣。
反正就下單的事兒,簡單得很,還不用自己跑路去,直接在家等著收貨就成。
陳小布轉述著他娘最近的煩惱,然後又看向陳守業,“爹,你怎麽隻吃肉,你得多吃點蔬菜。”
陳守業:“……”
這不是因為你娘買多了,讓他加餐麽?
陳小布唉聲歎氣的,“爹,看看你都胖多了,隻吃肉以後容易得脂肪肝,高血壓,老嚇人了。”
小小年紀,操碎了心。
一家子碎碎嘴,平凡又十分的溫馨。
但估計也只有陳柏和陳守業心裡清楚,這樣平淡的日子,隨時都有可能面臨風雨飄渺。
吃了飯,陳柏出去了一趟,等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是孟還朝,帶著人進了陳守業的書房。
陳守業不由得一愣,這孟還朝身份可不簡單,不說其他,怎麽說曾經也是太子蛟府上的第一門客。
陳柏隨手掩上了門,“爹,我有話給你說。”
現在時間已經不晚了,夕陽從窗口的縫隙照射進來,顯得有些暮色。
他們這關門一聊,就是整整一個時辰。
等書房的門再次打開,陳守業的臉上有說不出的疲態。
他這一輩子都在效忠大王,效忠大乾,但到頭來,太子蛟汙蔑構陷他的兒子也就罷了,是他陳守業不會做人惹禍上門,但他一生效忠的大王,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一言不發。
何其的讓人心寒。
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麽渡過的嗎?陳柏被他關在院子中與世隔絕或許不知道,但那些堵在廷尉府門口的讀書人,那些朝廷上用手戳著他脊梁骨的汙言穢語,都是他用笑臉一一擋下來的。
誰不愛護自己的面子,那時候的他,已經到了顏面無存的地步。
那時候,廷尉府一度艱難到差點無法在上京立足下去。
而大王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甚至未成說過一句安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