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江大壩?”
朝堂上百官面面相覷, 但在這奏章上寫得頭頭是道,有些地方看不懂,但看得懂的地方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大腿, “可惜呀,實在可惜, 可惜我大乾財力不夠,不然還真要試試這個大壩到底有沒有用。”
“可不是,這可是徹底解決洪災的途徑, 要是真有一點點作用, 我大乾的糧食產量恐怕都會提升好幾成。”
唉聲歎氣,又有些捶胸頓足, 貧窮是萬惡之源。
實在有些惋惜, 這麽好的策略居然無法實施。
“還請大王將奏章收藏起來,等我大乾有財力的那一天,或許還有用到它的時候。”
現場就有些壓抑了, 好好的方案卻不能使用。
“皇子政他們現在雖然還沒有治理好洪災,但是提出這一方案, 臣覺得有功。”
只是他的話才落下,太子蛟就站了出來,“且不說這紙上談兵有沒有用,不過是還沒有落實的方案罷了, 要是就這麽獎賞,以後若是出了問題又當如何?等事情落到實處, 再談獎勵也不遲。”
呵,想要得到獎勵根本不可能, 這攔江大壩根本修不起來。
一群人, “……”
說得其實也不無道理, 畢竟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東西,紙上寫得再精彩,沒有具體實施過,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最終第一張奏章也僅僅是收藏了起來,留下無數人的歎息聲。
大王看著臉上帶著微笑的太子,不知道為什麽眉頭皺了一下。
各地洪災正在爆發的時候,卻還想著打擊對方,說實話,將大乾交到這樣的人手上,怕是要經過一番折騰了。
但是……
大王心裡歎了一口氣,然後又看著手上剩下的這一份奏章,有些不置可否。
這時候有大臣出言問道,“大王手上的奏章是否也來自皇子政和昭雪大學士?”
因為像這樣列數據舉事實的奏章以前還沒有見過,和上一份奏章如出一轍,有上一份奏章的前車之鑒,他們對剩下的這一份也比較好奇。
大王沉思了半晌,看了太子一眼,然後將奏章讓人發了下去,說道,“是關於這次引起洪災的原因分析。”
百官一聽不由得有些發愣,洪災不是天災嗎?現在還能找出其中的原因?
大王沒有說話,而是靜等百官看完奏章。
“樹木砍伐?水土流失?植被被破壞?”
有很多新奇的詞語,雖然看不懂,但其中要表達的意思確是能看懂的。
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覷,所謂的天災難道不完全是天災?
“奏章上說這是大自然的偉力形成的結果,是一門很有深度的學問,如果將這一門學問做好,很有可能能夠防止天災的發生。”
說實話,實在有些顛覆以往的認知。
大王突然說道,“拿地圖來。”
等一張地圖擺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大王將洪災頻發的地方用筆圈了起來,“諸位看看這些地方是不是樹木稀缺?”
眾人不由得一愣,圈出來的地方的確都是一些沙土地。
“難道真如奏章上所說,是因為植被被破壞,這才導致了洪水的發生,其實這是人禍?”
嘶,要是真是這樣的話,他們以前怨天尤人的那些災難,豈不是……豈不是自找的。
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但的確如此,所有洪災頻發的地方,無不都有這些共同點。
“奏章上還寫道,水土流失流失的不僅僅是泥土,還有土地的肥力,若真是如此,大王定要引起重視啊,我大乾的鄴城等三城一向糧食豐收,若因為這水土流失造成土地不在肥沃,豈不是要禍及子孫。”
大王沒有說話,就如同以往那樣威嚴而又嚴肅地坐在龍椅上,就像殿上的所有人的討論都和他無關一樣。
不僅大王,三公也是如此,甚至都開始閉目養神了,因為這些人說的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奏章後面的內容。
他們因為是最先接過奏章的人,所以已經看過後面的內容了。
所以無論現在這些人多麽激動,也不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奏章前面部分在分析洪災發生的根本原因,講得讓人無法置疑,但這一切不過是為後面部分做鋪墊而已。
而後面就是證據確鑿地直指這次洪災的罪魁禍首了。
三公耷拉著眼皮子,側目看了一眼太子蛟,因為太子蛟還在時不時面帶微笑的補上一句,“即便如此,也算是天災吧,不然為什麽別的地方不發生洪災,偏偏就這地方發生了?皇子政好大喜功,將這些奇怪的想法搬上朝堂,不過是嘩眾取寵。”
三公搖了搖頭,一直以來都是太子壓著其他皇子,卻沒有想到皇子政不反擊則以,一反擊就直中太子蛟要害,這份奏章隱藏的東西可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不過,三公互相看了一眼,大王是什麽意思?這份奏章是大王最先看的,也就是說大王知道公布這份奏章的後果。
最近都在傳大王和皇子濯關系融洽……
果然,原本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百官,慢慢地安靜了下來,有些怪異地看向太子蛟。
太子蛟剛才也過目過這份奏章的,居然還能跟沒事人一樣笑呵呵的不痛不癢地找皇子政的小毛病?
比起這本奏章上的內容,太子蛟指責皇子政那些東西,的確什麽也不是了。
乃至於最後,殿上只剩下了太子蛟的聲音。
半響大王才沒有任何感情的說了一句,“怎麽都不說話了?”
眾人的心都哆嗦了一下,說什麽?
說下去可就……
但大王竟然問了這麽一句,大王到底是想聽還是不想聽他們現在心中所想。
大王向來如此,沒有人能猜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殿上沒有人說話,大王也沒有吭聲。
太子蛟還有些古怪,這是怎麽了?
也怪他看到齊政和陳柏的東西就心生厭惡,連奏章都沒看全。
當然,這奏章的確長了不是一星半點,誰能想到前面一本正經的關於洪災的奏章,到結尾居然話鋒一轉,變成了射人的箭,鋒利得勢不可擋。
最終還是商望舒睜開了眼皮子,和大王君臣這麽多年,有些東西其實他心裡明白的。
大王將這奏章公布出來的那一刻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只等人來開這個頭而已。
而他作為大乾律法的制定和維護者,別人都不敢開口,他卻是必須順著大王的意思開口的,畢竟這大乾是大王的大乾,不是他太子蛟的。
商望舒的聲音在殿上響起,一般三公也不怎麽開口的,一但開口,百官必定矚目。
商望舒看向太子蛟,“敢問殿下,可是殿下派人在鄴城上方的河道附近大肆砍伐的樹木?”
太子蛟一愣,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為何特別特別的不自然,然後道,“商公該不會準備向我問罪吧?我擴建東宮的確砍伐了一些樹木,難道商公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砍伐了一些樹木引起了這次洪災?皇子政和昭雪大學士的歪門邪說還沒有人能證實準不準。”
也的確如他所說,雖然奏章上已經分析得讓人不得不信,但畢竟是新的觀點,想要蓋棺定論也沒那麽容易,更何況是拿這樣的觀點來打壓當朝的太子。
一句話,錘不死他,最多惡心惡心他。
但……商望舒心裡卻在歎息,要是真這麽簡單就好了。
那奏章的結尾雖然沒有多說,但前面那些數據都在指向一個方向。
商望舒看了一眼龍椅上的大王,這才繼續道,“據這份奏章上統計的數目,太子砍伐的樹木遠遠多於擴建東宮所需,奏章上說,這些多出來的數目足夠建立兩個軍營……”
奏章上,這麽不起眼的幾個字,才是重點啊。
“還請殿下說明一下這些樹木的去處,我等也好還殿下一個清白,莫要讓大王心中生了隔閡。”
鴉雀無聲。
一群人還在想,擴建個東宮,砍伐的樹木怎麽就引起這麽大洪災了。
原來根源在這裡啊。
那奏章後面附加的幾張紙,全是砍伐的樹木的數據,連大樹的年齡都有,這麽詳細的東西想作假都難。
皇子政的發難來得十分的陡,說他發難也不對,他真的是在分析洪災而已。
但就是這樣有憑有據,還無意間直指要害的東西,才更要命。
太子蛟的表情就精彩了。
他估計從來沒有想過,就是這麽一點蛛絲馬跡,居然直指他私造營地,養私兵,這要是坐實了,他這太子恐怕也到頭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他以為隱藏得最深的秘密,早就被擺在了大王的桌上不知道多久了。
驚恐在心中一閃而過。
一咬牙,“商公是懷疑我私建營地?”
商公眼皮子一耷拉,“非是我懷疑,而是證據全部顯示,其中的確頗多疑點。”
“擴建東宮的事情一直是由我府上第一門客孟還朝在監督管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太子蛟的確慌了,但至少他還有最後的依賴,孟還朝那麽聰明,一定能想到辦法解決的。
以前,他性子陰損暴戾,是孟還朝告訴他,這樣子不行,身為太子必須德賢兼備。
所以,他在人前處處模仿孟還朝的樣子,還真的讓他頗具賢名,穩坐太子之位。
以前,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更加接近那個位置,是孟還朝告訴的他,該如何去做。
以前,孟還朝……
現在想想,自己似乎一直是按孟還朝的要求在活,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因為孟還朝是唯一不會背叛他的人。
商望舒正準備說什麽,這時大王開口了,“既然是孟還朝負責的此事,那麽等下朝之後,將孟還朝叫到宮裡來詢問便是。”
商望舒愣了一下,下了朝叫到宮裡面詢問?
大王這又是何意?他還以為將那份奏章下發,大王已經表明態度了,結果……
不過這事涉及到了太子,動搖國本,的確得看大王的意思,他們誰也做不了主。
今日朝議就此結束,太子蛟直接被留在了宮中。
而百官下朝的時候,出了大殿,這才發現背都是汗濕的。
別看只是一張小小的奏章,卻能撼動天地,甚至改變大乾的未來。
互相對視一眼,盡然什麽話都不敢說。
到底多出來的那些砍伐的樹木,是用去了私建營地還是幹什麽去了?
大家心裡各有猜測,但沒人敢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一個不小心,要麽得罪大王,要麽得罪太子。
不敢有任何交談,匆匆回了家,各自關閉府門,至少現在不是個相互往來的時候,特別是以前和太子走得近的,要是被歸為結黨私營的那一堆,那前路就凶險了。
上京城的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怪異了起來,誰能想到,引起這樣變化的人,根本都不在上京城內。
太子蛟被留在宮中,肯定是等傳喚孟還朝來問話的。
大王安靜地坐在那裡批改奏章,什麽也說什麽也沒問。
太子蛟站在正中間,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
大王還是那麽可怕得讓人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等孟還朝到的時候,太子蛟才發現,他差點虛脫了。
面對大乾的王,他有一種隨時都會窒息的感覺,這就是王啊,沒有人敢反抗,沒有人敢說三道四,想幹什麽幹什麽,哪裡像他,需要戴著虛偽的面具才能走到現在這一步,所以他那麽的渴望著那個位置,只有到了那個位置,他才能真正的做回自己。
孟還朝的到來,反倒讓太子蛟松了一口氣,一般來說,這種時候應該更緊張才對,就像判刑一樣,但孟還朝不一樣,他來了太子蛟才能安心。
只是……
大王抬起頭,卻沒有看孟還朝,甚至都沒有任何的審問,而是看向太子蛟,“朕給了你這麽長的時間認錯反省,你終是死不悔改。”
“想要成為大乾的王,這一點並沒有任何的錯,但千不該萬不該,你忘記了,你這一身的榮華顯貴是誰給你的,你忘記了,沒有我你什麽也不是。”
“我本以為你平庸了一點,甚至德行也差了一點,但終歸是我大乾的嫡長子,是大乾的太子,終有一天會成長,現在看來實在讓人失望。”
“我一次又一次對你的容忍,反倒滋長了你的叛骨,最終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太子蛟才放松的身體又緊張了起來,“大王何意?我真的沒有私建營地,不信你問孟還朝。”
太子蛟有些急切地看向孟還朝,孟還朝來之前一定得到了消息,這一路上肯定想到了應對的辦法。
只是孟還朝就那麽安靜地站著,如同往昔一樣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大乾第一君子孟還朝的笑容是他的招牌,但就是沒有開口解釋。
而等孟還朝開口的時候,太子蛟噔噔噔地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沒有站穩,整張臉也蒼白得不像話。
“臣規勸過太子不止一次,可太子執意要建立私軍……”
太子蛟的臉變得不可思議,孟還朝在說什麽?
明明……明明是孟還朝讓他建立私軍,以備萬全……
現在竟然在大王面前說,規勸過他,還說是他執意……
“不,我沒有……”太子蛟的樣子有些驚恐,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驚恐,“孟還朝你明明知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大王打斷,“夠了,你是想讓朕覺得,孟還朝在說謊?”
太子蛟張了張嘴,“……”
大王歎了一口氣,“死不悔改,那麽我就讓你知道錯在哪裡,錯得到底有多離譜。”
大王的目光看向了孟還朝。
孟還朝單膝跪了下來,“大乾暗衛梅徹前來複命,梅徹的使命已經完成。”
梅徹?
太子蛟整個眼睛都是突起來的,大王身邊的四大暗衛梅蘭竹菊,四大暗衛之首的梅徹?
沒有人知道這四個人是誰,是男是女,長什麽樣,只知道他們效忠於大王,乾著常人所不能及的事情。
“你到底是第一暗衛梅徹還是大乾四大君子的孟還朝?”太子蛟的聲音有些艱難。
“我還有很多身份,殿下應該不想知道的。”
太子蛟臉上都是苦澀,有一種心被刀絞了的感覺,他這人很自我,從來不願意相信他人,除了孟還朝。
只是這一生唯一相信的人,卻從頭到尾徹徹底底都是謊言。
“都說魯國的左丘狡詐如狐,在我看來他也不過是用一些欺騙的手段而已,而梅君卻是將一個人連靈魂都欺騙了一個乾淨,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子蛟心若死灰,任何爭辯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半響大王開口道,“將太子蛟帶下去,不得令不得踏出東宮半步,所有朝政事宜也暫停交由東宮處理。”
“那些私營的兵士,分散去各軍營當先鋒吧。”
一個太子,雖然還沒有被廢,但被禁錮和剝奪了所有權利,和廢了也沒多少區別。
太子走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旁邊陽光照射在身上的孟還朝,“最後稱你一聲孟君,我這裡有一個疑惑未解,還請孟君替我解惑,是大王不滿意我這個太子,所以讓你唆使我建立私軍?你也不用狡辯,這裡就我們兩人,但大王若真是不喜我,根本用不著繞這麽大圈子,直接廢掉就是。”
“所有,為何你一直引導我建立私軍?”
孟還朝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的和曦,如同春風化雨。
是為君子,見之不忘,得見孟君,無一不想引為知己,形容的就是大乾第一君子孟還朝。(注:改自《鳳求凰·琴歌》)
只是此時孟還朝那和曦的笑容在太子蛟看來是那麽的刺眼,將一個人徹徹底底的欺騙還能笑得這麽平易近人,這還是個人嗎?
孟還朝一如往昔的拱手行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殿下以為我騙了你嗎?”
太子蛟說道,“難道不是嗎?你敢說你不是大王派到我身邊潛伏的細作?”
孟還朝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騙過殿下,從認識的第一天就沒有騙過哪怕一次。”
太子蛟眉頭一皺。
“殿下不妨想想,殿下交給我的事情,我哪一樣沒有按照殿下說的辦。”
“殿下是我的主子,吩咐我的事情當然會不敢有絲毫怠慢的完成,只是我的主子不只殿下一人而已,主子吩咐的事情,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天下第一知己說的是孟還朝,而我梅徹沒有心,也不知道將心交付給誰,所以……只要是主子吩咐的,我都做,只要是主子問的,我都如實回答。”
無論主子有多少,無論……主子是其中的誰。
他一生下來的那一刻,就被培養成一個聽話的人,無論他學會了多少本事和技巧,他都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他需要別人告訴他去做什麽,這才是他活著的意義。
讓人思之若狂的天下第一知己,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共享的知己,有時候……很可怕。
太子蛟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至少被騙的不只我一個,被騙的是這天下人,孟還朝,不,梅徹,你居然哄騙了整個天下。”
“為什麽你不一直將我騙下去,為什麽你又要告訴我這些?”
孟還朝認真地看著太子蛟,“因為……你問了,你問我就答,我從來沒有騙過,只是你們從來不肯問而已。”
就像從來沒有人問過哪怕一次,關於他的過往和來歷。
太子蛟又笑了,“我會替你保密,我要讓所有人嘗到我受過的痛苦。”
“最後一個問題,你肯定不會回太子府了吧,大王肯定不會讓你這樣的人呆在一個已經沒有了用處的太子府,那麽下一步,你會去哪裡?”
孟還朝眼睛看向上京外那依稀可見的魔法塔,答道,“雲上學院。”
太子蛟:“這算是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都說那山君有超越我大乾四大君子的勢頭,不,他還差得遠。”
孟還朝不置可否,若論在這冰冷的世界玩弄人心,比起四大君子,他的確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