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的話讓左丘一愣, 在他看來,他的這些同胞根本就是他人奴役驅使的墊腳石,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能救的可能。
雖然十分難過, 但他也能理解大乾的選擇,或者說對大乾來說,也根本沒有選擇。
左丘猛的抬起頭, “如果……如果能救他們, 任何事情我都願意配合。”
如同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陳柏點點頭, 說道,“魯國百姓讓我大乾來救的確不可能, 更何況,他們現在正在幫助敵軍破我城池。”
那些百姓看上去早已經麻木,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了靈魂,任由人驅使,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確會給大乾造成十分巨大的損失, 哪怕他們的攻擊力很弱, 哪怕他們的作用僅僅是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鋪墊出攀越城牆的道路,但大乾為了阻止他們, 會消耗掉大量的箭矢和武器。
陳柏繼續道, “除非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大乾子民, 我大幹才有解救他們的可能。”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 唯有曾經的魯國公子左丘。
左丘愣住了, 他明白陳柏在說什麽。
陳柏都以為這個抉擇對左丘來說太難, 這等於讓左丘承認魯國已經滅亡, 並且沒有復國的可能, 但沒想到的是,左丘深呼吸了一口氣,“只要能救他們,我聽你的安排。”
左丘看著那些曾經的同胞,如今如同沒有了靈魂一樣。
魯國破滅在了戰火之中,他比誰都清楚這一個,魯國皇室更是被屠殺殆盡,這更是他親眼所見。
與其……與其讓魯國百姓當那被人奴役的亡國奴,還不如給他們一個生的希望,與其讓魯國百姓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人踐踏,還不如給他們一個像正常人生存的機會。
至於復國?
先不說根本就沒有那個可能,魯國的軍隊早湮滅在一次次殘暴的戰爭中,況且,皇室都不存在了,為誰復國?連最後的念想都被那些殘忍的入侵者破滅了啊。
況且,他現在也沒得選擇,不選的話,這些同胞就會一個個死在他的面前,死得毫無意義,還是死在滅他魯國的人的驅使之下,這得多麽的憋屈和不甘。
陳柏看了一眼左丘,至少左丘是明智的,沒有著迷於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魯國的確沒有了復國的任何希望,與其抱有那些幻想,還不如給活著人找一個生存的機會。
這也是左丘以後的道路和使命,說實話這幾天左丘的沉默讓陳柏十分的擔心,生怕左丘承受不住打擊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現在何嘗不是在給左丘一個活著的理由。
時間緊迫,陳柏直接去找了召聖太后和幾位將軍。
幾人都愣住了,“昭雪大學士,你是不是瘋了,這種情況你說要救他們?這還怎麽救?”
“若是讓他們這麽多人衝過來,衝擊城門,昭雪大學士你可知道後果?”
昭雪大學士就是太心善了啊,這樣的人有時候的確能像一道陽光一樣溫暖人的心,但現在能一樣?
召聖太后也皺眉地看著陳柏。
陳柏倒是表情堅定,拱了拱手,“太后,這一役哪怕我大乾能夠勝利,太后覺得我大乾的損失如何?剩下的戰力又如何應對諸國的紛亂?”
召聖太后的臉色都有些憂傷,別看他們現在似乎已經穩住了一些形式,但戰爭哪有沒有傷亡的。
這一役對大乾來說,已經算得上傷筋動骨,又如何面對接下來更加凶險的局勢,的確讓人堪憂。
陳柏一歎,“別忘了我大乾已經十室九空了啊。”
“想要短時間增加人口,肯本無可能。”
“而我大乾的田地,因為這次的征兵,好多都空了出來無人耕種。”
“若我們收留了這些魯國人,將他們分配到大乾各地損失了人口的村落,給他們田地種,讓他們和本地人通婚,很快他們就會被同化……”
“他們的子女也將是我大乾的下一代。”
“看似是在給一群亡國之徒生的希望,又何嘗不是在給我大乾生的希望。”
“大乾要想面對接下來諸國的聯縱,就必須救他們,不僅如此,我大乾還不能因為他們是亡國奴苛待他們,而是將他們當成真正的大乾子民一視同仁。”
擲地有聲。
幾人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然覺得陳柏說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
大乾如今受戰役之傷,想要恢復元氣沒個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
但眼前卻有一個旁門的辦法,不僅能快速讓大乾恢復元氣,還能增加人口去耕種那些荒廢出來的田地。
但包容他國之民,還給與正常百姓的待遇,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得何其寬廣的心胸才能做到,在以前聞所未聞,甚至想都不敢想。
幾位將軍都看向了召聖太后,因為這樣的事情哪怕是他們也做不得主。
而大王不在場的情況下,唯一能做決斷的只有召聖太后,也只能是召聖太后。
召聖太后冷漠著臉,最終吐出了一個字,“允。”
其實大乾艱難的境況,何嘗不是讓她也看不到前路,只是這種黑暗中探索的恐懼感她不能表現出來而已,她需要帶給百姓希望。
而現在,一道光出現在了黑暗中,雖然依舊昏暗不明,但終歸讓人看到了一點點希望。
在沒有方向的道路上,抓住它前行又如何,至少他們不用再迷茫。
“只不過如何才能說服這些魯國百姓不衝陣?他們後面可有拿著武器驅趕的敵軍。”
陳柏說道,“我自有辦法。”
時間緊迫,陳柏也沒有時間解釋,直接去安排了。
高高的城牆下,衣衫襤褸的魯國百姓正在逼近。
城牆上的士兵也十分的緊張,手裡的弓都握得咯吱咯吱的響,馬上對方就要進入射程了,只需要一聲令下,戰爭就會再次爆發。
緊張到了極點。
只是這時,突然的城牆上傳來了悠遠的琴聲。
那是一個俊雅的名士,手撫古琴。
風吹動了他的長發,露出他憂傷的臉,比臉上的表情更憂傷的是琴聲。
陳柏為此還專門臨時買了一個電子擴音器。
他要讓左丘的琴聲遍布整個戰場。
原本麻木得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的魯國人,那沒有感情的眼睛中突然有什麽東西閃動了一下,迷惑地抬起了頭。
魯國重禮擅樂,哪怕是普通的百姓平時都能哼上一首簡單的曲子。
而左丘現在彈奏的,正是魯國流行最廣,最廣為人知的民謠,《白月花讚詩》。
讚美的是魯國人堅韌不拔如同白月花一樣的意志,讚美的是在無論任何惡劣的環境下也能生存下去的意志。
嗡!
亂,混亂,原本機械的被驅使著向前走的人群發生了難以想象的混亂。
他們聽到了,是他們魯國獨有的琴聲,是他們魯國獨有的曲子《白月花讚詩》。
自從那一天,國都被攻破的時候,高聳入雲的白月塔被硬生生的推倒的時候,他們就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還能聽到故國的琴聲,因為他們已經是亡國奴了啊。
多日來的屈辱,多日來的壓抑,多日來被奴役得畜生不如的生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掀起了心底前所未有的風浪。
然後,他們抬起了頭,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琴聲傳來的方向。
城牆上,是他們熟悉而又憂傷的年輕人。
此時此刻,時異景遷的再次見面,心裡的震動可想而知。
琴聲漸停,傳來城牆上撫琴之人的聲音。
“我是左丘,魯國左丘。”
嘩!
哭聲,是一大片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們也曾經在琴樓之下聆聽過左丘之琴,每次聞琴聲,都能讓他們心情愉悅,那是他們魯國人發自骨子裡面的自豪,他們遵循周禮,擅長樂道,他們自認是這世間最文明最逍遙自在的存在。
而左丘,就是他們整個魯國樂道最高的代表,是他們精神上超越諸國的精神寄托。
只是沒有想到,再次聽到公子左丘的琴聲,竟然是在這般境況之下,在他們的尊嚴被踐踏得無地自容,被像畜生一樣驅趕奴役的時候啊。
他們曾經是高傲的魯國人啊。
左丘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很平靜,但依舊能感受到極度隱忍下的一點哭腔。
這一幕對左丘來說,何嘗不是錐心刺骨之痛。
左丘繼續道,“我魯國人永不為奴,更不可能被滅我魯國的敵人奴役。”
悲傷的眼淚從這些百姓的眼睛中流出,悲痛充滿在心底。
可……魯國已經滅了啊,他們也真正的成為了任人踐踏的亡國奴。
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再高傲的頭顱也只能在絕望中沉默。
左丘繼續道,“魯國雖滅,但我魯國百姓的道路卻不止於此。”
陳柏看向左丘,點點頭,左丘這個魯國的精神寄托就是來給這些絕望的人帶來希望的。
左丘也對陳柏點了點頭,繼續道,“我代表魯國出使大乾,得大乾承諾,他們願意分配土地給我們種植,願意待我魯國百姓如同大乾子民,給與我們尊嚴,給與我們生存下去的機會,一視同仁,不離不棄……”
“我以魯國左丘之名起誓,魯國之琴不會就此消失,它動聽的聲音依舊會響徹在這片大地之上,被人傳唱被人歌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