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銳利地破開皮肉,將似人非人的東西斬成兩半。
這一劍劈下去,江熠的眼皮一眨不眨,不僅僅代表著他居高臨下的審判態度,更代表著他與曾經的自己完全割裂。
一眾修士目眥欲裂,“江熠!”
皮開肉綻後,那曾經頗有名望的修士在江恪手下化成一灘黑水。
江熠的目光沒有波動,若非他的手掌正輕輕握住季禎的手,顯示出柔情來,他仿佛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悲憫。
“重光!”江蘅無法阻止江熠,只能眼睜睜看著江恪手上的劍落下,事情徹底無法回頭。
江熠回頭看了江蘅一眼,在這一眼裡時間仿佛被拉長放慢。
“重光,我是你師兄,以後我會照顧你。”
“修道才是正途,重光你要謹記。”
“你母親?我不記得了。”
“你要永遠記住,我和師父都是為了你好。”
此時的江蘅滿目絕望,他豁出去般一躍而起,執劍向江熠刺去,然而他的動作卻在靠近江熠以後,驟然像是被一扇看不見的牆給擋住,無法前進分毫。
同一時刻,江恪手上的劍忽然飛到了江熠張開的手掌之中,隨即被江熠的手掌推出去,當著江蘅的面猛然刺進了江恪的胸膛。
利刃破開皮肉的聲音從沒有這樣刺耳,江恪的心房被洞穿,鮮血瞬間漫溢出來,幾乎紅到發黑。
“他是你的生身父親!”江蘅的聲音嘶啞,知道無法阻止江熠,眼角流出淚來。
“我已經弑母,何妨弑父?”江熠的聲音和舉動一般決絕。
江恪沒有立刻死去,江熠也無意讓他立刻死去。
江熠抽出自己的佩劍,他手上的劍發出一陣嗡鳴,似乎是和自己主人同一意志。
廳外電閃雷鳴轟然落下,江熠手上的劍朝天指去,從天空之中引下一道電流,在接觸劍刃的一瞬間四散炸開,彌散出漫天金光,照亮了原本光線昏暗的議事廳。
也照亮了廳內一眾魔化後的扭曲面孔和他們臉上毫無遮掩外露的欲望。
似乎在印證剛才江熠說的,天道無法容忍他們,那些電光在半空中微微盤旋幾息功夫便忽然急轉直下,奔流至廳中許多人身上,糾纏焦灼,發出陣陣炙烤之聲。
“貪欲,情欲,邪惡…”江熠啟唇,聲音輕輕的卻又擲地有聲。
每從他嘴巴裡念出一個詞語,就會有一個修士被雷火炙烤得更加痛苦。江熠的聲音就好像是某種審判,為在場受烈焰焚燒的人定罪。
在這一刻,江熠的確仿佛化身為天道,無情執行著最樸素的對錯倫理,仿佛能一眼看穿每個人心裡的欲望。
無論這些修士現在的形象如何扭曲可怖,但他們從前總是仙門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此時被江熠拿捏玩弄在掌心之中,顛覆以往顏面以及地位,場中許多沒有受到波及的子弟,無法相信自己所敬仰的前輩是卑劣之人的後輩們,第一時間還是向江熠投射了仇恨又憤怒的目光。
懷訊便是其中之一。
他本來恨不得江熠出事,卻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自己的父親竟然也在電光之中痛苦掙扎扭動。他父親做的事情懷訊並非全無知曉,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出現的詭譎花紋,忍不住用另一隻手去拉扯衣袖努力遮住。一面是擔心自己父親,一面是害怕自己也會面臨相同境地。
然而現下連江恪都成了身不由己的執行者,懷訊更感覺無力。他的目光在混亂之中環視一圈周圍,最後落到了被江熠牽著手的季禎身上。
季禎唇紅齒白,沒有受到半點波及。
此時季禎心裡砰砰跳,聽江熠一個個詞語往外蹦,就怕他轉頭注意到自己,然後一眼看穿自己一直以來的小心思以及原本的先睡後棄的惡毒打算。
若是讓江熠知道自己的打算,以及曾經為達目的滿嘴胡話,說的東西多半都是不想做數的,難保江熠不會一劍也劈死自己。
他隻盼著自己現在多多降低存在感,心口什麽求平安的口訣都出來了,同時眼睛又飛快在廳中環顧,純粹是漫無目的的緊張。
懷訊的視線與季禎也在亂轉的眼珠子短暫地碰到了一起。
季禎不喜懷訊,瞥了他一眼立刻收回目光,懷訊卻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朝著季禎喊道:“季公子,你真當要由著江熠犯下大錯?今日他若真的殺光我們,他不僅在仙門之中毫無立足之地,往後仙門定當與他勢不兩立,你與他有婚約,你當勸他三思,不然季家牽連在內,往後如何立足?”
季禎滿腦子正在想著自己如何收場,冷不丁被懷訊大聲點名,緊張情緒上湧,雙肩不由一抖,嚇先是嚇著,又是氣著。
剛才一群人要殺自己來把江熠拉回正道他就不吱聲,現在卻又擺出這樣子,說些威逼嚇唬人的話。他的緊張情緒轉嫁到懷訊身上發泄出來。
季禎不吃這一套,罵道:“仙門剛才逼我去死,仙門是什麽東西?”
他才沒有拿什麽心軟饒恕人的毛病。
季禎說完話,余光看見江熠回頭,他連忙抬起一隻虛虛地擋在自己的眼前,也像是想要把江熠的腦袋給推回去,“別,別管我,就是吵嘴罷了。”
江熠將他的手拿下來,掀起眼皮去看懷訊。
隻這一眼就如千金威壓,讓懷訊身子一沉,肩膀都垮下去。
他強撐著開口,“江重光,你若此時回頭,還不是無路可退。”
“誰告訴你我無路可退?”江熠握住季禎的手,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
季禎許諾過他的,季禎就是他的退路。
受到火刑的修士們並沒有得到解脫,他們在江熠的視線中,就像是易燃的煙火,一簇一簇迅速燃燒湮滅,在光線昏暗的廳中綻放出絢爛的色彩。
江熠冷峻的臉龐在五彩光芒的照耀下,難以言說地顯示出一些邪肆來,有種讓人驚心動魄的侵略性。站在他身後的季禎無法看見江熠臉上的表情,幾乎有點脫離情境地在想江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臉上的神色在這一瞬間帶著與江熠完全不同的單純與純粹。
什麽是退路在這個瞬間有了解釋。
就好像是黑暗與純白之間的唯一一絲牽連,就像水與火的交界地帶,就像是開在蒼涼荒漠中一朵不合時宜又讓人慶幸存在的一朵小花。
暫時沒有受到波及的修士們大多都是修為不深的,他們無能為力,大多瑟縮著往後退成一團,盡量離江熠遠一點,唯恐自己被注意到,卻也被當下情景驚愕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禎身上。
火苗忽然熄滅,才喚醒了眾人神志一般,他們這才注意到江熠的視線已經落在他們的身上。
江熠執劍往前慢慢走去,劍刃在地面摩擦出一道淺淺的火花,雷電還在他周身圍繞出淺藍紫色的花火。
隨著江熠的腳步靠近,鋪天蓋地的新鮮死氣卷來。
死意和新鮮是自相矛盾的,但這死氣的確新鮮,仿佛剛才死去的修士們都成了江熠的肥料一般,被他的意志裹挾著往前翻湧。
季禎有些回過神來,有些意識到江熠想要做什麽,開口叫了他一聲,“重光,”
那些身帶罪孽,道貌岸然的修士,比如江恪,季禎毫不介意江熠殺死他們,可是剩下的人之中,有些大概罪不至死,還有一些純粹只是類似西陸的小修士,是不該死的。
還有一個人與季禎有相同阻攔的意願。
西陸。
他強忍著對江熠的恐懼,拿出自己簡陋的佩劍朝著江熠指去,雙手顫抖著,顯然是很怕,也清楚知道江熠也許不消動動指尖,自己就會殞命,可西陸還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江,江少主,”西陸的嗓音也抖得厲害,“請住手,”
江少主三個字在江熠耳朵裡幾乎刺耳,他目光一沉,身上的死氣四溢,毫無阻擋地朝著西陸而去。
“西陸不要!”季禎高聲道,他想要往前衝去拉一把西陸,也許能救下他,然而江熠一把將他擋下,季禎眼前一花,無意識地倒在了江熠的懷中。
“季公子!”西陸也著急了,一時忘了驚恐。
腦袋裡同時響起自己師父從小慢慢教給他的許多道理,什麽是擔當,什麽是修道。
修道絕不是以他人的犧牲來滿足自己的欲念,更不是以他人為自己登天的工具。修道是對天下蒼生均有憐意,修心修身,渡人渡己,若是必要,舍身殉道也無不可。
犧牲自我而非他人,只在一念之間。
西陸緊緊閉上眼睛,將手上的劍高高舉起,那把十分窮酸廉價卻又陪伴了西陸多年,從未發揮過法力的佩劍忽然之間金光大作,化出漫天柔光,消散了江熠隨手一揮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