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禎被他托住臉頰,啟唇接受江熠的吻。
唇齒相碰的濕熱觸感驅散了夜風的寒涼,溫柔夾著雀躍的心情如同春意般波瀾開。
季禎被親的雙腿發軟,被江熠摟著腰才站穩。他雙頰緋紅,被夜風吹了也還是熱乎。季禎看了一眼遠處背對著他們站的下人,盡管心裡是挺想要現在就把江熠帶回去睡覺,可旅途困累,還是覺得今日時候不佳,又想著江熠既然都答應了,他又何必顯得急色?
因此季禎推開江熠,自己站穩了後矜持地朝江熠伸手:“牽著我。”
兩人十指相扣,一垂手就被寬大的衣袖遮住。
仆從重新慢慢跟在他們身後,燈籠的微光照亮道路,光影隻落在他們兩人腳下,隨著兩人踩踏而不斷往前移轉。
分別之際,季禎問江熠:“你明天還要來找我嗎?”
兩人現在不在一個院子裡住,來回都要兩刻鍾,季禎自當問問清楚。
不過他這問題顯然很不合格,因為沒有等江熠回答,季禎就替他下了決定:“你明天要來找我,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季禎不裝乖了,本來面貌便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
小三爺仰著頭滿目理所當然,微軟的下巴也順著這個動作暴露在江熠的目光下。
江熠心裡憐愛他,又本是個耐心脾氣都好的人,當下點頭笑著答應:“好。”
不用季禎說,江熠也會來找他。只要和季禎在一起,那些幽暗的,不見光的情緒就會消失不見。
他們還做了約定,彼此不背棄對方。
江熠獨自走在回程路上,心情波瀾雀躍。在所有不確定的,黑白難定的事情裡,飄忽不定隨時將他推向深淵的情緒中,唯有季禎是江熠現在可以肯定的事情,也是他此生第一個如此想要留在生命裡的人。
江熠忍不住向季禎確認:“無論如何都不會背棄嗎?”
他的聲音溫和而微涼,目光溫柔如水落在季禎面上。
季禎一張小嘴最會哄人,此時哪裡會說江熠不愛聽的話,滑頭極了。
“那是當然。”
他的眼神明亮,江熠附身親親季禎的眼皮,低聲道:“極好。”
月亮穿過層層雲霧露出明亮的邊角,在下一團雲霧之前暫時光明了黑暗。可這光明太過短暫,隻幾息功夫便被遮蔽殆盡,後頭整晚注定沒有月色陪伴。
牆角有叢不知名的綠植沿牆而上,攀附著蒼老的牆體鬱鬱蔥蔥生長。
江熠雙目的余光在其上停留了瞬息,接著推開了房門。
室內漆黑沒有燈火,黑暗中卻好似有一人身型坐在桌旁。江熠不慌不忙立在門邊,隻停頓了片刻便開口道:“父親。”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簇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光從江熠手上躍至半空,在屋內影影綽綽地晃動著。
微光慢慢變亮,將原本被黑暗籠罩的室內照得通透。
原本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是江恪。
對於江恪此時此刻出現在自己房間裡面,江熠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反而是江恪對他的表現早感奇怪。
從他初到邊城到方才飯桌上的幾句對話,江熠圍繞著季禎所表現出來的反抗情緒太多明顯。
自從江恪把江熠帶回雲頂峰起,他所了解的和窮盡塑造的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江熠的性格,他要走的路,以後所擔負的責任,均由江恪所定。對於江熠的細微轉變,最敏感的自然也是江恪。
因著這一重轉變,江恪將之全歸咎於季禎身上,對季禎更有了幾分不可留的心思。
心裡這樣想,但面上江恪的神色平靜,“你先前問了許多你母親的事情,我想的確可以告訴你一些。”
全然避開這個話題不談,恐怕只會讓江熠多些好奇探究,倒不如選一些說了。
房門關上,父子兩人一起坐在桌前,難能可貴的有些平常父子的親近樣子。
“我和你母親在邊城相識,彼時邊城也有魔亂,她的家人都被魔物所殺,隻留下她一人。“江恪陳述的口吻平淡之極,似乎經歷那些事情的主人公並不是他自己,”後頭我被魔物所惑,與她有一夜親近,後便回了雲頂峰,幾年之後才知道有你存在,便去邊城尋找你們。”
“我到邊城時卻發現你的母親也已經受到魔物影響,放浪形骸十分墮落,好在你還未曾被她所害,我便將你帶了回來。”
江恪的敘述到此似乎就停了,並沒有和江熠交代他的母親到底是什麽結果。但一個被魔物影響的人在道門之人眼裡應當受到什麽樣的對待,江熠心裡大約有些猜測,可他還是忍不住主動問出口。
“那我母親呢?”江熠問。
江恪說:“她死了。”
江熠看著江恪,目光沉沉。
江恪平靜從容地起身,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與江熠交談的目的,“她已經是魔,是生是死早有定論,除了她生下你,她與你就再沒其他關系。”
江熠對於江恪的敘述,並不太懷疑他說的話的真假。江恪頂多是沒有完全說出事情的本來面貌,只是對於他所描述的自己母親的形象,江熠心中仍舊存有疑惑。
同時江熠對於江熠敘述時候的口吻以及用詞,並不讚同。江恪的敘述角度沒有夫妻情,沒有母子情,所有細節都充斥著冰冷和冷漠。
也許從江恪的角度出發,他看待江熠母親本來就沒有感情而言。但從一個兒子的角度來說,江熠寧願相信心魔呈現給自己的那些細節溫暖。
所以他不可能接受“除了她生下你,她與你就再沒其他關系”這樣的論斷。
“她是我的母親。”江熠說,“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母親。”
即便她真的是魔。
江恪卻無法接受江熠這樣說,他說著凝視江熠:“難道你忘了自小我對你的教導?”
便是同門之人,甚至兄弟父兄,成魔成妖墮落之後,誅殺對方也是他們必須要做的,並無道義或者情感講。
“我沒有忘。”江熠說,“即便是父親您,即便有一天墮落成魔,我也應當毫不留情。”
這句話是曾經江恪教導江熠時候用自身舉例子,所以江熠說了也並無不妥。只是此時江熠的口吻以及看著自己所說的神情,讓江恪稍感不適。
江熠的話不像陳述,反而像是一種,江恪不知道用“警告”二字穩妥不穩妥,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可隨後江恪又覺得滑稽,畢竟他墮入魔道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
再看江熠,他說完以後面色也如常未變。江恪的心落回原地,反而覺得是江熠依舊未變罷了。
“正是這樣,”江恪說,“無論是誰,無論他是什麽身份,在你心裡是什麽位置,魔就是魔,魔就要被誅殺。”
他這樣說,是為了以後做鋪陳,雖然沒有指明是誰,可也就差說出口了。
江熠坐在原位抬頭看向江恪,面上的表情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情緒。
江恪也從來沒有猜測小輩心情的習慣,他善於發號施令,也習慣於發號施令,這個時候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轉身要走。
江恪的腳步已經到了門口,忽然聽見江熠在他身後叫他:“父親。”
這一聲父親的語氣淡淡,帶著夜風中夾雜著肅殺的涼薄,讓江恪已經放到門閂上的手感覺到木質器具上不同尋常的冷意。
江恪微微偏過頭看向江熠,神思不知怎麽一恍惚,好像在余光之中看見的並非是高大成年的江熠,而是許多年前他回到邊城時候見到的那個瘦小的男童。
男童的雙目漆黑,如一潭死水用視線緊鎖著他。
江恪心裡一驚,整個轉回身去看江熠,眨眼睛卻見江熠與平常沒有差別,只是站了起來。
江恪覺得方才自己有些失態,面色有些難看,他拂袖正要發怒,就聽見江熠說:“我只是很喜歡阿禎,父親你知道嗎?”
江恪對江熠忽然說到季禎有些不明所以。
“你在說什麽?”江恪皺起眉頭。
他要細問,江熠卻不打算細說了,“只是多謝父親成全。”
江恪心裡有一絲不解,但並未想出什麽眉目,又覺得沒什麽可多想的地方,因此轉身出了門去。
他心裡還是對江熠有許多不滿的。本來讓江熠下山這一趟是為了斷絕他的對塵世的留戀,卻沒有想到他會遇見季禎並且喜歡上他。
喜歡?真真是可笑而可憐的感情。
江恪認為喜歡這種情緒對江熠毫無益處,甚至喜歡這兩個字都並不是純粹的情緒。世間哪裡有什麽單純的喜歡,與其留戀這樣的世俗的情緒,倒不如大步向前。
江熠喜歡季禎已經讓江恪失望極了,若不是他早已經為江熠尋好出路,此時斷然不會忍受江熠和季禎混在一處。
江恪走到江熠的房門之外,夜風輕輕一吹,他轉頭看向牆角處,神色忽然一愣。
那個地方原本鬱鬱蔥蔥的綠植已經枯死成了一團亂麻。
江恪微微出神,半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緊緊關著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