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禎把紙條揉成一小團,本來想直接扔到一旁的花壇中,但又怕背後的視線察覺自己這樣的動作,乾脆皺著眉頭把那團紙塞進了自己嘴裡。
紙張乾澀在他喉嚨間費力被吞了一半,季禎頭一次體會到了難以下咽是什麽滋味。他隨手餐盤上的打開一盅湯,拿起來咕嘟灌了幾口。等回身看見江熠正看著自己正在吞咽的喉嚨。季禎把湯罐從嘴邊取下,唇上沾了一些油花,他抿了抿嘴赧然道:“我就是,就是有點餓了,嘗嘗味道。”
雖然覺得自己剛才處理的很果斷,那團紙也隨著他的吞咽順著他的喉管滑到胃裡。但是面對江熠的目光,季禎的心虛還是變成心臟陣陣不規則的律動上。
“你要吃嗎?”季禎把飯食都放到軟塌上的小幾上,拿筷子之前先問了江熠。
江熠只是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
折騰了這麽久,又是擔驚受怕又是心慌意亂的,此時面對桌上的食物,季禎的確餓了。他一邊吃一邊想剛才那張紙條上的內容。
天亮之前可以除掉江熠。
季禎一口咬斷了排骨中間的脆骨,因為思緒遊離,哢嚓一聲響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把那塊骨頭給吐了出來,想要短歎,張嘴卻又立刻收住,隻抬眸看看江熠,低頭給自己扒了一口飯。
季禎愁容滿面難以完全遮掩,全袒露在臉上了。
他正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想著如何能圓滿處理這件事時,臉蛋忽然被江熠捏住了。
江熠捏他的動作不算溫柔,直接讓季禎嘴裡的食物跟著他的嘴巴一起鼓囊起來,嘴唇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叫,瞳仁驚愕地看著江熠,想要把臉抽回來,又怕自己這個動作和江熠的力道相悖,會更加扯痛自己的臉頰。
“唔……”
江熠用虎口托住季禎的下巴,往上是臉頰,往下就是季禎的脖頸。季禎能感覺到江熠的無名指和小指在他的下頜線處輕輕摩挲,不知道這個動作到底是什麽意思。
季禎心裡有點委屈,他煩惱的事情還沒有結果,這邊還要被江熠如此磋磨,實在可憐了。
見江熠還沒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乾脆啊嗚一張嘴把口中咀嚼了一半的飯菜吐到江熠手上,打定主意惡心下他。季禎卻沒有想到他沒能如願,因為那團水乎乎的飯菜一從他口中吐出來,在觸到江熠手背的瞬間就化作了一團黑煙一下消散了。
不過江熠的確因此松了手,季禎揉揉自己的面頰,瞪著江熠說:“忽然捏我做什麽?”
“你在發愁什麽?”江熠問他。
季禎歎了一口氣,“難道我現在不該發愁嗎?”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不管他們要不要自己留著江熠,以求殺了他,季禎都認為自己現在有充分感覺發愁的理由。
只是有些理由他能說,有些理由他暫時無法開口罷了。
他不想江熠死,自然不會同意幫著留下江熠。只是這個時候季禎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麽場景,他們傳進這個紙條來,是否已經有了萬全的,誅殺江熠的手段。
季禎想到仙門中人如今和江熠的深仇大恨,便可以當下季家恐怕都被包成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粽子樣。
就算他和江熠逃出去,估摸也是亡命天涯後半生。思及此,季禎的飯也不想吃了。他放下筷子一隻手揉著自己的腮幫子,一隻手按住了江熠的手背,問他:“你在魔界地位如何,可有能容身的地方?”
倘若他們進入魔界,卻可能可以甩脫仙門追殺。只是魔界,光從夢大順混成那樣子來看,那地方只怕比人間難混多了。像江熠這樣剛入魔道的,說不準在裡面是什麽位置。鑰匙江熠在裡面的地位低下,那魔界的危險甚至可以比魔界還大。
江熠似乎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不知,從未去過魔界。”
季禎想到什麽,去把裝夢魘的玉瓶拿了過來,放到江熠眼前問他:“那你覺得在魔界你和夢魘相比,地位如何?”
他的話音一落,玉瓶直接抖起來了。其實也不是剛開始抖,從季禎摸到瓶身的時候玉瓶就在抖,只是剛那會兒抖動幅度不大,此時聽見季禎的話,抖得快要發癲了。
季禎也曉得論實力,夢魘和江熠當然沒法比。他問這個也只是想要用夢魘作參考,好推算江熠入魔界以後的地位,好讓自己心裡有個數。
江熠朝夢魘伸出手。有前面鈴鐺的前車之鑒,季禎連忙一把撈住已經抖個不停的夢魘,警惕道:“你別捏死了它。”
江熠便收了手,但目光淡淡一瞥那玉瓶,玉瓶就在季禎手裡裂成了兩半。原本龜縮在裡面的夢大順一下失去了玉瓶的束縛,同時也失去了一層保護,一下化作原型掉了出來,摔在了季禎身邊。
夢魘在玉瓶裡呆了這麽久,又吃了一些靈藥,如今並不像從前那麽陰鬱黑峻峻了,皮膚頗為白嫩軟彈,還是稚氣的孩童模樣,臉頰都肉嘟嘟。只是唯一還是一個身體兩個腦袋,正面看上去頗為詭異。
“哎呀。”季禎有些驚訝,沒想到夢魘如今變成了這樣,“這……”
夢魘早前就怕很怕江熠,見了他恨不得躲起來。現在江熠入了魔,身上的氣息更加可怕,脾氣也是難以預測。夢魘在魔界本就是地位低微得小魔怪,除了瑟瑟發抖之外什麽反應也給不出來。這樣對比起來,向來是嘴硬心軟,其實對夢魘很不錯的季禎就顯得更加可親了。
夢魘四肢齊用地爬動起來,往季禎身後躲。
它兩個腦袋本來從側面看上去並不很明顯,等它一動則可以明顯看見兩個肉臉都是驚惶,看上去還是古怪。
季禎到嘴的話又變了,“這腦袋果真古怪,”他說著看了眼江熠,心中慶幸江熠即便是入了魔,也沒有多長出一隻手或者多長出一個腦袋,否則他一時半會兒還真難以接受。
夢魘爬到了季深身邊,剛抓住季禎的衣角,就感覺季禎的一隻手放到了自己的腦袋上面,似乎是安慰的動作。然而還不等夢魘松一口氣,季禎就忽然說,“這腦袋看著別扭,有沒有什麽術法能夠除去一個?”
開口就是要割腦袋,夢魘差點直接暈過去,又怕真的暈了後被割頭恐怕就沒有商榷的余地了,趕緊結巴開口,“不,不要啊。”
季禎也不是真心多想割了夢魘的腦袋,此時便湊近了問夢魘,“大順,你說我們去魔界可否立足?”
他是誠心發問,夢魘自然也要誠心作答。它小心將余光投擲到江熠的衣角,愣是沒敢抬頭直視對方,只是用心感受江熠身上的氣息。
季禎看夢魘兩張臉上都是糾結與掙扎,似乎是認真在考慮自己的問題。
夢魘的確是認真在琢磨,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難,以江熠的修為就算是墮魔了,也只是比以前更強,在魔界不說建功立業,有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是十分容易的。夢魘的糾結在於,此時此刻他從江熠身上能感受到的魔氣是無。
但夢魘前面還在玉瓶裡面的時候,的確也是感受到過江熠釋放的魔氣的。
這樣改變的唯一可能就是,江熠身上的魔氣是可以被完全掌控,收放自如的。這樣的收放自如瞬息變化,和魔物混入人間以後小心翼翼收斂自己不同。江熠半點不用收斂自己,他並非被魔氣所俘,是魔氣被他所用。
如果是這樣,夢魘又有疑惑。江熠到宜城來找季禎,假若不想要引起別人注意,那大可將自己的魔氣全都收斂起來,平平淡淡將季禎帶走。可他幾次毫無保留地將魔氣釋放出來,投入人間時仿佛餌料撒進魚池,必然會吸引許多追逐的大魚。
從這個角度想,夢魘都有些不敢推測江熠到底想要做什麽事情。
季禎還在期待夢魘的答案,卻見它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看上去呆呆傻傻。季禎抬手輕輕拍了下夢魘的後腦杓,將夢魘的腦袋拍得往前面一衝。
夢魘哎呦一聲捂住自己的後腦杓,“能的,能的,不僅可立足,還可立業。”
得到這樣的答案,季禎稍感安心。紙條上讓他把江熠留到天亮之前,那麽說明現在這段時間裡面外面都在做準備工作。
在這裡多一會兒,離開的勝算就少一分。季禎心裡下定主意,起身取來紙和筆,在江熠面前撈起袖子自己磨墨。
“我給爹娘哥哥們留一封信,待我寫完我們就走。”季禎說著把紙張鋪開,抬筆就寫。
江熠沒有阻攔,只是問季禎,“去哪裡?”
“去魔界啊。”季禎想到自己被江熠帶出登仙閣,心想江熠把他再帶出去應該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外面會不會被布置什麽術法影響到江熠。
他不想這麽多,下筆飛快說明自己要離開的緣由,寫著寫著筆下又慢了。
江熠本來已經沉默著,見狀忽然說,“寫不下去了嗎?”
季禎抬頭,不知江熠要說什麽。
江熠繼續道:“怕你爹娘知道你不情願和我離開,這只是暫時的不得已嗎?”他的聲音還是波瀾不足,缺少人類該有的情緒,可季禎的確感覺到了責備以及江熠的追究。
“既然你不願意同我離開,又何必開口說那些哄騙之語。”這句話的責備之意甚至更加嚴重了。
若不是江熠這樣冷言冷語說出來,恐怕要有深深的怨夫之意。
以至於季禎放下了筆,不敢相信似的,“怎麽會這樣,”他搖著腦袋,一下竟沒忌憚的情緒了,“我單以為從前你優柔寡斷,沒想到你本性難移至此。”
什麽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魔頭?魔頭會在意自己願意不願意和他走嗎?魔頭才不會在意。
真正地魔頭該一言不發地強取豪奪,而不是盯著未婚夫寫家書,埋怨:“你都是騙我的。”
時間地點都不對,但這個時候,季禎看著江熠的臉,由衷感覺到了一種古怪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