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林氏的股東大會通常是在三月召開,今年卻一直拖到了六月才發出通知,現在通知,正式召開就要等到七月份。
從林涵開始,這半年以來林家就沒有消停過,林宏知道是林致和回來了,但那又怎樣,林致和當初經營林家也不過幾年,他接手林家已經二十多年了。
林宏自負,對於林致和的追求的“純粹”是不屑一顧的,水至清則無魚,任何時候,灰色渾濁的地帶都是存在的。
林致和不就是敗在這的嗎?反而是他林宏,摸清楚了這些潛規則,在濁水中如魚得水。成王敗寇,誰會記得二十年前的林致和?
林致和不需要任何人記得,他光明正大地回來,用林宏最意料不到的方式,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股東大會召開前夕,林宏名下一家娛樂會所被查封。
他從年輕時就愛玩,玩得花,長得好看,出手大方,是風流場上的常客,人人都愛他。他用自己的人脈經營了這樣一家娛樂會所。
林致和沒有立遺囑處理財產問題,他失蹤之後林宏就是第一繼承人,這家娛樂會所,從林家二少的遊樂場所,成了林家家主的交際場。
林宏風流薄情,卻最喜歡跟人談感情,這家會所裡面沒有什麽錢色交易,更像是提供了一個平台。
交易不會發生在這裡,會所甚至不收提成,在會所裡只有兩種人,服務生和消費者,看上去幹乾淨淨。
因此這麽多年了,一直相安無事,這次被查封的理由是聚眾賭博。
會所裡有台球室,一個富二代在裡頭一夜輸了上百萬,一怒之下報案了。這富二代不是花城本地的,大概是人傻錢多,初來乍到想要融入圈子,然後被做了局。
但從最後的結果看,做局的究竟是哪一方還說不好。
這家會所就是林宏名下的,他雖然不管事,但是掛名任職了,出來這樣的事,直接就被問責,林宏的身份當然不會被拘留,律師團擺在那裡。
但是股東大會召開在即,他這個董事長進了一趟局子,顏面上總是不太好看。
林宏陰著臉上車,忽然笑了,二十年前他贏了,二十年後他也不會輸。
“叫林渙回來見我。”
早高峰之後,一隊工程車整齊有序地從郊區駛入城區,城市中大大小小的工地數不清,工地中,這樣的大型工程車不少,但是像這樣的車,出了工地,要求就多了,不但需要提前審批,還要限時限路段。
翟小川小心翼翼地混在車隊中,一起進了城,就像那個人告訴他的一樣,檢查並不會太仔細,接下來他只需要在某個路口轉彎,把車開到指定的那條路上。
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看到那個人說的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豪車,他漸漸開始煩躁,想要抽煙,但他已經很久沒有抽煙了,實在煙癮上來了,就撿地上的煙屁股,他沒有錢。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比一般的車要長很多,他看了一眼車牌,又拿出一張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對比一番,確認是上面其中的一個。
他往紙條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揉爛扔出窗外。
前面的車已經看不見了,但他不急,這裡再往前是一條很長的,沒有岔路的單行線、放手刹、松離合、踩油門,沉重的車身緩緩向前。
駛入單行線的時候,攝像頭閃了兩下,翟小川下意識松了松油門,但很快又堅定起來,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那輛車很快又出現在視野中,他用力踩下油門,車速越來越快,離前方的車輛越來越近,前面的車卻毫無預兆地向右轉了車道。
這些有錢人就是這樣,開車都不講規矩……
但他偏偏只能仰仗他們,再拿不到錢,他女兒就要因為交不起醫療費出院了,翟小川咬咬牙,腳上不松,到了近前,他死死盯著前面那輛車,他右手握著方向盤往下拉。
今天要去產檢,段琮之起床比平時還早一點,但是吃完早餐坐著消食休息的時候又睡著了,秦恪也不喊他,原本跟醫院約定了九點半,現在已經十點了。
估計今天午飯要在醫院吃,段琮之歎了口氣,盡管很喜歡崽崽,他還是忍不住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快一點。
前方的小電視沒有開,段琮之從黑色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臉,他轉過來看秦恪:“我是不是胖了?”
他好像看到了雙下巴,秦恪說:“沒有。”
段琮之懷疑他在騙自己,正要說話汽車忽然加速,慣性作用下,段琮之整個人往後靠了靠。
丁叔開車向來很穩,不會這樣猛踩油門。
他們都知道,出事了,丁叔在前面快速提醒:“有人跟車。”
他說完就猛地轉了方向。
這裡是單行線雙車道,馬路右邊隔著綠化帶是非機動車道,然後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外是一個臨水而建的狹長的小公園。
丁叔這一個轉彎,直接越過綠化帶衝過了非機動車道。再往外正好是公園和馬路的連接口,只有台階,沒有綠化帶的阻隔。
汽車直接就從台階上開下去了。
即便是這樣緊急的情況,丁叔也盡可能考慮到了後座的段琮之,左邊車輪是順著斜坡往下的,右邊就全完是滾著台階下來的了。
這台階鋪得很緩,汽車底盤又不算低,磕碰不多,就算是這樣,段琮之還是感受到了明顯的顛簸,還有汽車快速下行帶來的失重感。
但因為系了安全帶,他還是坐在座位上,只是有些坐不穩,秦恪迅速扣住他放在中央扶手區的手,幫他穩住身形。
這附近居民區不多,加上這個時間已經有點熱,小公園沒什麽人,丁叔開著車衝下來也沒有減速,他緊緊盯著反光鏡,後面的工程車載著滿車鬥的黃沙緊隨而至。
再往前就是臨水的護欄,丁叔忽然拉了手刹,打滿方向,慣性作用下,車尾猛地算出,車身轉了九十度,還沒停穩,他又即刻踩下油門,順著水邊平整的石磚路前行。
後方地面顫動,然後是護欄被撞斷的巨響,接著是非常重的水聲。
丁叔沒有停車,看了一眼反光鏡,黃沙彌漫的渾濁水面,一圈一圈漣漪擴散開。他仍舊沒有放松警惕,往前開了一段,一直到了一個綠樹掩映的涼亭邊才停下了車。
他回頭去看後座的人:“三爺……”
秦恪解了身上的安全帶,冷靜吩咐:“讓醫院派車過來,通知章恆,然後報警。”
丁叔點點頭,即刻下車去處理。
段琮之臉色蒼白,不是嚇的,是疼的,腹部僵硬緊繃,可崽崽現在才剛滿六個月,遠遠沒到能出生的時候。
“崽崽……”
秦恪不敢動他,跪在他身前,握緊他的手,側過臉貼在他的腹部,感受到僵硬緊繃的狀態,低聲安撫:“沒事,沒事,他只是有點害怕。”
段琮之呼吸急促,秦恪扣住他的手腕,他心跳很快,事實上秦恪心跳也很快,但他仍舊保持冷靜:“深呼吸,別怕,崽崽已經六個月了。”
這個時候的胎兒在母體中已經足夠強大,只是還沒有做好獨自來到這個世界的準備,但他有足夠強大,可以保護他平安長大的父親。
丁叔下車之後立刻打了幾個電話,同時檢查了車輛,八位數的車,很對得起它的價格,何況還是經過安全改裝的,這麽一通折騰下來也只是車身有些變形,其他方面沒有什麽影響。
段琮之點點頭,秦恪松開他的手腕,拿出聽診器戴好,一邊尋找胎心,一邊抵著他的額頭,低聲寬慰:“不怕,沒事了,崽崽沒事。”
他找到之後,像之前的每一次,把聽診器給段琮之。
段琮之漸漸平靜下來。
這裡離醫院不遠,救護車來得比警車更快,但是沒有辦法開到下面,丁叔上去接車,醫院的擔架床還沒有被推下來,秦恪就應抱著段琮之上來。
他畢竟是個男人,從前秦恪也沒有這樣抱過他,段琮之一直以為他是抱不動,沒想到現在比以前重了他竟然也抱起來了。
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疼痛其實已經有所緩解,段琮之漸漸放下心來,他才發現秦恪的手比他涼,反過來寬慰他:“我沒事。”
秦恪輕輕吻他:“你們都會沒事。”
後面的肇事司機也被救起,送到醫院搶救之後恢復了生命體征,暫時還沒有醒。
段琮之做了一圈檢查,放松下來之後身心俱疲,很快睡著。
病房外,秦家的人來了不少。丁叔已經被帶回去問話了,這事跟他沒關系,反過來說,還多虧了他,但是該問的都得問明白,這是規矩。
章恆簡單匯報了已經查明的情況,那輛車並不是登記審批的工程車隊裡頭的,而是中途混進去的。
司機叫翟小川,家裡有個得了白血病的女兒,妻子又在工地出過事,半身不遂,平時在家做手工掙錢。
當初工地給過賠償金,後來都用來醫治他們的女兒,但白血病不是動一次手術就夠的。之前為了動手術欠下的債務還沒有還清,他女兒病情複發又住進了醫院。
他確實有鋌而走險的理由。
秦恪表情一片淡漠,眼中沒有多少情感:“帶他妻子女兒過來。”
翟小川的妻子坐著破舊的輪椅,他女兒戴著帽子,瘦得皮包骨頭,這個天氣也穿得嚴嚴實實,瑟縮在母親身邊。
秦恪的視線沒有在她們身上停留,轉而看向病床上的人。
孤注一擲死裡逃生之後,又在病房裡看到了老婆孩子,翟小川崩潰地哭起來:“我知道錯了,我沒有別的選擇了。你那麽有錢,求求你救救我女兒,我給你當牛做馬……”
秦恪無動於衷:“你傷害的是我的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