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半夏推開包間門,最先瞧見的大屏幕,播放著一檔十年前的選秀節目,可以稱作演員選秀節目的鼻祖。23歲的時禎剛從燕陽電影學院畢業,經過導師的推薦報名參加,畫面中的她,演技還略顯稚嫩。
戚半夏偏頭,循著煙霧彌散的方向望去,在靠窗的角落發現時禎的身影。她身上一條水藍色老舊背帶褲,內裡搭配—件白色短衫,似乎與時髦的髮型毫不相稱。
“喝點什麽?”時禎熄滅手中的煙頭,抬眸道。
“白開水。”戚半夏在她對面坐下,面無表情。
兩分鍾後,她身前多了一杯水,杯口冒著白氣。家教使然,戚半夏終歸道了一聲謝。
“我挺羨慕你們。”時禎眼神逐漸遙遠,“放在十年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引起軒然大波。看見屏幕最右邊的女孩嗎?眸底像是閃著星光,她就是你口中的鍾易。我們因為電影學院和音樂學院聯誼晚會壓軸音樂劇的排練相識,音樂劇主角就是我和她。”
戚半夏從時禎的神情中看出眷戀與哀傷,幾經更換,逐漸沉得像—潭死水。
“她二十一歲還未畢業就斬獲音樂風雲榜最佳新人獎,前途無量。我們互相吸引,大三下學期正式確定關系。二十三歲,她陪我參加選秀,我們雙雙捧獎而歸,她是最佳人氣獎,我是最佳演員獎。”"
“風頭過盛,娛記蹲守公寓附近,偷拍到我們情動時熱吻的照片。我只有背影,還戴著帽子,她正面直對攝像頭。當時微博普及率不高,第二天,同性緋聞登上各大娛樂報紙頭條,鍾易連續數日被無數電話轟炸。我當天下午就進組,完全脫不開身,她卻瞞著我,說一切都能妥善處理。整日整夜難以入睡也隱瞞著,視頻聊天笑臉迎人,背地裡有多無助,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時禎肩頭止不住地顫抖,下唇是瀝瀝的血色。
“中秋節的那晚,我從草原匆匆忙忙趕回燕陽,下機後只收到三個字——對不起。”
那個本該人月兩團圓日子,她只能絕望地抱著鍾易漸漸冷去的身體。
死因:—氧化碳中毒,自·殺。
戚半夏印象裡,時禎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然而此時此刻,她在對方眼底觀察到快要迸發的怒氣。
“泰川當年勢頭正盛,眼看就能與嘉盛分庭抗禮。”
戚半夏眸色轉晦:“換句話說,你猜測嘉盛利用輿論打擊泰川,鍾易只是棋子?”
時禎胸膛劇烈起伏,後牙槽咬得咯咯作響:“不是猜測,鐵一般的事實!”
戚半夏的氣勢不輸半毫:“所以,反過來你就—直盯著薑醫生不放?“
“只可惜好像沒給你們帶去什麽影響,生活照舊。”她搖晃著手中的紅酒杯,過分暴露的情緒稍微收斂。
戚半夏設身處地想了想,同樣緩了語氣,心平氣和道:“時禎,我們原本應該屬於同一個戰線的人,為何不能惺惺相惜?薑醫生是那麽地信任你。”她和薑白芷前些時間生了兩天悶氣,起因就是戚半夏提醒薑白芷不要太相信時禎。
可能戳到痛處,時禎紅著眼怒視戚半夏,低吼道:“信任?你看看我?信任了薑陸華十年,把他視為親生父親一般的存在,任由擺布,到頭來,他竟是殺害鍾易的間接凶手!”
戚半夏抓住重點:“你最近才知道?誰告訴你的?”上一世,至少在她去世之前,時禎應該不知情。
時禎冷呵一聲,薄唇顫了顫,仰頭喝盡半杯紅酒,直接忽視她的問話。
明白沒有結果的戚半夏站起身,她換位思考,真誠地向時禎鞠了一躬,代嘉盛道歉。
“但是,如果你再敢傷薑白芷,我戚半夏傾盡全力,絕不善罷甘休。”後半句,她的眼神凶狠得痿人。
傾盡全力?時禎唇角流露出酸楚,假如鍾易還在,她也能為心愛的人不遺余力。她苦澀地笑了笑,嘗到潸然而下的淚水,回道:“大概率不會,老天開眼,薑陸華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
威半夏錯愕:“薑董出事與你有關?“
時禎唇邊扯出的笑變得玩味:“懷疑我?害命的事我可不會做,最多和某人雇凶傷人一樣,小懲大誡。”
戚半夏聞言,心驚了一下,對方究竟把她們盯得多緊,連紀詠荷交代下去的事都一清二楚。她深吸一口氣,搭放在膝蓋的指頭顫了顫,恢復平靜的表情,挑了挑眉道:“我可以更狠,時禎姐想不想試一試?”
這種冷靜中突如其來的暴戾,時禎被她嚇到了,還沒出聲,戚半夏繼續問:“泰川娛樂程鳶,認識吧?“
時禎眸底的光閃了閃,隨即否認:“不認識。”
“鍾易的經紀人。”戚半夏目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原名程宓,嘉盛出去的人,報復心應該比你重,我們懷疑的第一個對象是她,時禎姐莫要成為她的幫凶。”
說到幫凶二字,時禎下意識思考,神色肉眼可見地慌了兩秒,悉數被戚半夏捕捉,因此加快語速,重複了她的話:“當然,我暫且相信時禎姐的為人,害命的事不會做。”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她已經站在門口,頷首辭別:“深夜多有打擾,替我給鍾小姐上一炷香。”她是由衷地為她們的死別感到惋惜,就像當年深知自己隨時都會死,可能下一秒就見不到薑白芷的那種絕望。
戚半夏的腳步聲漸遠,時禎過於克制的情緒終於卸下。她抬頭凝望著大屏幕無聲的對白,淚如雨下…..
陶桃直接把人送回別墅,薑白芷剛洗了澡從浴室出來,目光落在戚半夏因為哭泣而通紅的面容上,擔心地問:“怎麽了?“
戚半夏沒有多想薑白芷為何回了別墅,隻猛地前撲,整個身子靠在對方的懷裡,漸漸收緊手臂。她上車便陷入沉思,細數幾個月發生的種種意外,是不是都與時間回溯有關?薑白芷無端承受這些苦難,而自己完好無損。如今更是牽連到她的家人,以後呢?還會怎樣?戚半夏不敢往下想,她寧願不要重生,寧願永遠地閉上眼,寧願彼此的思念和羈絆畫上一個句號。
然而木已成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在事情發生以後彌補,只能彌補,無法未卜先知·……
思及此,無力感更甚,眼淚險些又要溢出。半晌,她咬了咬唇,解釋道:“幫學員排劇,入戲太深。”
薑白芷輕拍她的後背,說著寬慰的話,問是什麽戲。
“愛人重病,比生離更痛苦的死別。”
此話一出,薑白芷的身子驟然僵住,張了張口,說不出話。戚半夏心裡也是亂的,因而沒有察覺對方的異樣,她貼著薑白芷的耳朵:“還有個原因,阿芷,我想你了。”字字深情。
薑白芷木訥地用鼻音回了一個“嗯。”心思還在方才的那句話中。半晌,覺得自己的情緒不對,怕戚半夏看出什麽,補充道,“我也想你。”
“爸今天情況如何?“
提起薑陸華,薑白芷的情緒明顯比前兩天正常許多,彎了彎唇道:“爸對強烈的刺激開始有感覺,重新評估為輕度昏迷,蘇醒的幾率增大。”
戚半夏用下巴蹭著薑白芷的肩頭,困意襲來。
洗完澡,戚半夏擦乾身子,裹著睡袍走回臥室,薑白芷正把換下的衣服抱去陽台。床頭櫃上安靜地躺著一個紅色香囊,吸引了戚半夏的注意力。
她剛拿在手上,從外面折返的薑白芷開口道:“媽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讓我帶著。”燕陽的習俗,結婚當天,新人各取頭上一縷頭髮,綁在一起,視為結發。這個香囊便珍藏著兩人結在一起的頭髮。戚半夏記得上一世,拿回家後,一直被她們鎖著,和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物件放在一起。
“明天找地方放著。”戚半夏小心翼翼收好。
到底是過度勞累,不過幾分鍾,相擁而眠的人如願地進入夢鄉。
可是夢裡發生的事,似乎不是她願意發生的。
朦朦朧朧間,戚半夏隨著一位英俊的男子踏入一座古代建築,好像是廟宇,和小時候父母經常帶她去的城隍廟的印象重合。
“世人都忙著投胎,你卻想著回去?“
堅定的語氣:“我要回去。”
熟悉的聲音,戚半夏循聲望去,神像前,不實的形體跪在蒲團上,她一眼便能認出的背影。
“阿芷。”戚半夏喊出聲。
眼前的兩人置若罔聞。
“逆天改命需得付出代價。”
“無論什麽代價我都認。”
不行,不要,戚半夏拚命地搖頭,想去拉扯她。
隨後的對話仿若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戚半夏聽不真切,只能看清薑白芷搖簽的動作和簽紙上的字。
—首名為《秋水》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