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半夏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住,急忙垂下好似進著黃沙的眸子,微微合攏,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著眉心。
酒不醉人人自醉,心底暗自嘲笑。
飯前天空陰雲密布,蕩起的風逐漸將其掃開,下弦月湧出雲海。
壩子中央生起火堆,村民身上和頭上是節假日才穿戴的民族服裝和首飾。他們圍成一圈,等待著晚會的開始。
小溪溝村民不過兩千,百分之六十左右是苗族人。基於第二天午後姐姐們就要離開,他們熱情好客,載歌載舞送別。
朗亦秋穿了一套藍色苗服,扶著戚半夏肩膀俏皮道:“半夏姐,快去換衣服。”
“好,我這就去。”
“剩下的衣服都放在蔓姐臥室。”朗亦秋說完,一股溜到對面,跟上兩分鍾前她軟磨硬泡邀請一起烤紅薯,好不容易才答應的時禎。
聽到提議,時禎原本滿口拒絕:“你是藝人,不注意身材管理?”
“我不拍戲,隻唱歌,怕什麽。”
“年輕人,話別說得那麽滿,現在很多歌手轉型,或者多棲發展。”
朗亦秋若有所思:“我演技不好,粉絲絕對吐槽。”
“時禎姐,我們怎麽越聊越遠?你就陪我吃一個烤紅薯嘛。”
時禎不知道朗亦秋為什麽找上自己,吃軟不吃硬的她勉強點了頭:“說好,我只要三分之一。”
“時禎姐萬歲。”其實朗亦秋已經饞了兩天,室友戚半夏晚餐連米飯都不會吃,更別提烤紅薯。所以換衣服的時候她盯上時禎。
***
戚半夏神思飄忽的時候,眾人都散去,隻余下王蔓和薑白芷以及她,三人便一同回屋。尺碼兩套M號,一套S號。戚半夏最瘦,S號的小花苗刺繡蠟染衣裙 便像為她量身而做。
“小夏,浴室出門右轉,只有兩步的距離,你先去吧。”王蔓拎著黑色M號暗底暗花衣,與肩同高比量。王蔓近幾年沒拍戲,專做慈善和寫書,所以沒有太注重減肥,怕穿不上。兩個月前同意簽下綜藝,完全是賣海燕娛樂老總的面子,況且她喜歡鄉土文化,又能和閨蜜旅行,何樂而不為。
“蔓姐先換。”
“我再看看,小夏抓緊時間去,別推脫。”
戚半夏便應了。村長房浴室比茅草屋臨時搭的棚肯定乾淨不少。她把衣服搭在架子上,輕松地脫下米白色針織長衫,露出白皙的後頸。
上衣是兩件套,戚半夏把裡衣穿上,整理妥帖,再套上外衣。盤扣右腰三顆,孔開得有點小,她費好大勁才扣上兩顆,額上直冒汗。
必須拿剪刀剪開一點,但浴室沒有,只能請人幫忙······
她還是蔓姐?蔓姐是前輩,似乎不禮貌,再者兩人隻碰過三次面,不算熟悉。戚半夏思前想後,衝著門外低聲道:“薑醫生,薑醫生······”
沒回應。
她清了清嗓子,杠鈴般的喊聲傳出門外。
“薑醫生。”
熟悉的腳步由遠及近,她對她熟稔到平常走路的聲音和疾走的聲音都能區分。
“戚老師。”
“能不能幫忙拿把剪刀,扣不上扣。”
“好,稍等一下。”兩分鍾後折回來,“戚老師,開一下門。”
門打開,戚半夏伸出一隻手,摸到剪刀。
薑白芷問:“需要我進去幫忙嗎?”
“不,不用,謝謝。”門啪得一聲掩上,薑白芷杵在原地,眉頭不自覺微微蹙起,卻沒有立即離開。
半晌,浴室經過一陣窸窸窣窣響動,裡面的人歎了口氣,示弱的嗓音問:“薑醫生,還在嗎?”
“在。”
門又一次打開,薑白芷閃身進去,隨手帶上門。
戚半夏攤開外衣:“這個孔,剪一點穿上去還是扣不上,反覆嘗試三次,我又怕剪太多,扣子會脫出來。”
“我試試。”薑白芷拾起洗手台上的剪刀,戚半夏轉過身。她準備換衣服,把眼鏡摘下,有點看不清,怕傷著對方,所以湊得很近。
鼻尖呼出的微熱氣息,拂在被昏黃燈光照射下,染著光暈的肌膚,戚半夏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喉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氣氛,讓她恍如隔世。
從前,兩人確認關系以後,薑白芷盡量抽出時間陪她。雖然欣賞水平不在同一條線上,但她耐心地道出選擇的理由,一番比較下,戚半夏大多依她。女為悅己者容,其他人怎麽看,並不在乎。有些禮服不合身,薑白芷幫她穿,有時氣氛到了,還會親親她,還會鬧一鬧。
然而這一切都成為回憶,只能是夢裡幻想的奢侈。
“可以了。”薑白芷手上功夫好,稍微一剪,輕柔地扣上盤扣。
台前的她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深吸一口氣:“謝謝。”
“外面聽不見。”薑白芷忽然壓低聲音,“半夏,怎麽覺得我們之間生疏不少?你以往很少給我說‘謝謝’,這個詞在我耳邊出現的頻率極低。穿不上衣服,你會直接把我拉進洗手間,然而剛才關門······”
“我們不是朋友嗎?”最後兩個字,薑白芷一瞬不瞬地盯著戚半夏眼睛,稍有猶豫才說出。
“這,這不是錄製節目嗎?”她想躲開對方的視線,但是細想會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於是咬著牙,直面那雙因為講話太急,略有些灼熱的眸子,違心回應。
“好吧。”薑白芷也覺得自己有點突兀,連忙移開眼,放下剪刀,小聲提醒她,“昨晚的藥不用再吃,晚會結束,回去的時候順路再拿三盒藥。”
“什麽藥?”提到藥,戚半夏驀然緊張,上一世沒少喝藥,那種每天兩把西藥,三袋中藥的日子真是噩夢。
“檢查結果出來,幫你調理一下。”
“結果在哪兒?哥怎麽沒告訴我。”
“發的微信,我十分鍾前收到。”
她緊抿的唇微抖:“我······沒什麽大問題吧?”癌症的形成需要一定過程,然而胰腺癌是多種原因導致,發病隱秘,而且進展迅速,沒有具體周期性。戚半夏谘詢過醫生,以為至少還能健康一年。
“亞健康,我去拿衣服換。”
還好······戚半夏松了一口氣,之前的迤邐的感覺早已煙消雲散。
***
都換好衣服,三個人走出村長房,外面的音樂已經喧鬧起來。
苗族舞蹈,傳承著中國歷史文化的遺產。苗族歌舞富足,僅苗族“鼓舞”一項,就近十種之多。且它的支系繁多而分布廣闊,形成數量眾多、內容豐富的歌舞品種。小溪溝最有名的便是鼓舞。
開場得把場子熱起來,鼓舞就是最佳選擇。村民將一面大鼓平置於火堆左側的鼓架上,年紀約莫40歲的男子擊鼓,其他人和著鼓點,圍著大鼓起舞。
村民熱情邀請,有姐姐加入進去,人數越來越多。舞蹈動作分大擺、小擺和細擺三種,男的一般跳大擺,站內圈,女的跳小擺和細擺,站在外圈。姐姐們跟著村民跳,簡單容易的幾個動作,她們上手很快。戚半夏和薑白芷還愣在場外,朗亦秋拉著開始並不情願的時禎邊跳邊唱,夾雜“啊嗬”聲。
“半夏姐,薑醫生,進來啊。”
薑白芷被時禎拽過去,跳舞是戚半夏死穴,她換衣服只是想坐在一邊烤烤火,卻一不小心被沈雨漾和吳巍拉進去。
“我,我不會。”
“小夏,很簡單。”王蔓竟然已經學會。
左面一個八拍,右面一個八拍,如此反覆,教她的苗族妹妹耐性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少一個,姐姐;姐姐,動作不對,應該是兩次;姐姐,那邊是擺一下就可以。”
“你們前面跳,我後面學。”戚半夏不想耽擱舞蹈的速度,退出大圈。
讓她學跳舞,等同於要她的命。曾經專聘舞蹈老師,嘗試無數次都失敗,留下一句:戚老師還是專心拍戲吧。
所以戚半夏很少接有跳舞戲的角色,實在不行,用舞替。
幸而,鼓舞很快結束,接下來是歌曲點唱環節。村民出一個人,姐姐們出一個。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身為歌手的沈雨漾和朗亦秋當然是主力。
下一秒,吳巍提出,規則意想不到,竟由抽簽決定。
“小巍,我唱歌不行,盡量別寫我名字。”王蔓低聲和吳巍交涉,戚半夏決定如果交涉成功她就提議只寫沈雨漾和朗亦秋的名字。
“蔓姐,應該公平公正。”慘遭拒絕。
寫著八位姐姐名字的紙條放進箱子裡拿給村民抽,姐姐們抽取村民的代表。
“姐姐方代表,時禎組薑白芷薑醫生。”
五音不全,歌曲庫單調的薑白芷······
戚半夏跟隨姐姐們的目光看過去,起哄聲驟起。
“薑醫生,薑醫生。”
薑白芷面色不改,看上去似乎很鎮靜,但戚半夏知道,對方心裡越緊張,越不會表現出來。
“下面進行選歌環節,村民們不為難姐姐,八選一,老歌,新歌都有。”
八首歌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薑白芷從容不迫的嗓音自喉間溢出:“靜悄悄。”
這首上一世,戚半夏想聽她唱,卻多次被回避的歌。
這首上一世,閉上眼睛前,終於聽到她唱的歌。
所以,是因為她錄製的時候唱過,沈雨漾補錄,後期剪掉她的部分,之後不願再提及?
“最想要看到是你的微笑,在我的眼中你是最好······”在別人聽來猶如魔音貫耳,戚半夏卻突然濕潤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