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半夏強壓下將要沸騰的心緒，淡定地輕喚外面表情錯愕的陶桃:“折疊梯放進來吧。”

　“哦，好的。”陶桃抬起折疊梯，眸色深深的薑白芷搭手，一起挪到儲物間的角落。戚半夏不等旁邊的人做出下一步反應，拾起腳邊包裝精致，看上去有點類似相冊的物件，抬步走出房間，消失前，還不忘禮貌地留下—句:“麻煩了。”

　薑白芷聞言，皺了皺眉，心口悶得發疼，但她不會後悔。人需要逼一逼，如果總是溫水煮青蛙，什麽時候才能熬到頭。

　她準備下樓做飯，路過二樓戚半夏的臥房，木質的門緊鎖著，就像門內的人此刻的心，無法對她敞開。薑白芷明白，也能理解，但不會任其發展。相識、相知、相戀，再到相愛的過程很長，既然經歷過死別的痛不欲生，便再沒什麽困難能夠難倒她。

　況且，說出去的話好比潑出去的水，收不回，既然對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思，就不必再畏手畏腳。

　薑白芷如是想，揪起的心逐漸落下，隻考慮怎麽把戚半夏養胖，才是大事。

　

　門外的她信步閑庭般抬腳下樓，門內的她攥緊床單，微白的雙唇不住地顫抖。好想回復，她都懂，她有，有把她放在最為特殊，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從嘴巴裡蹦出的話，卻那麽刺耳，她會不會難受?

　本心不願。

　剛才被薑白芷說得有些動搖，被她的主動一步一步俘獲，被她“但我有”三個字弄得心潮澎湃，—塌糊塗。

　思想和身體都在懷念過往，想和她親密無間地擁抱，想和她躺在床上訴說心事，止不住地想。

　昏暗的暖色在戚半夏側臉暈染，她膝蓋上的物件，果真是相冊。結婚前，孫明芬精心挑選，裡面的照片都是兩人的合照。

　20分鍾前，孫明芬提了一嘴，她便一時興起，打算翻看。這時垂下眼眸，情不自禁地翻開裝裱封面。

　第一張，1992年9月12日，戚半夏剛滿月，半歲多的薑白芷趴在她身邊，面無表情。

　小時候就是“冰山”呢。

　第二張，1993年2月8日，薑白芷一歲生日，戚半夏笑出酒窩，胖乎乎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角。

　小時候表情就很豐富呢。

　第n張，2003年8月30日，燕陽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大門，戚半夏攀著薑白芷的肩膀，動作親密。

　才11歲，就戴上眼鏡的薑醫生。

　戚半夏—張接著—張往後翻，心尖發軟，眼神越發柔和。

　第n張，2010年8月12日，戚半夏的家，18歲成人禮。兩人臉上都是蛋糕，照片捕捉到壽星佔便宜，雙唇重重壓在薑白芷臉頰上。

　怎麽從小就不顧形象。

　然而她突然發現，薑自芷左耳和右耳的顏色迥異，對方只有害羞的時候左耳才會燒紅。

　“阿芷，你耳朵紅了。”

　“它只因為你，才與平時不同。”寂靜中，耳邊響起曾經和薑白芷的對話，戚半夏頓時心亂如麻。她們才18歲啊，距離正式在一起還有10年，也就是說她把這份喜歡悄悄地隱藏十年?生根，發芽，結果卻至少等待了十年……

　嗡……

　腦袋像被什麽撞擊一般，昏沉沉地發懵，戚半夏把相冊扔到一旁，掀開被子下床，奪門而出。

　樓梯口就能聞到飄來的菜香，戚半夏步子踱得快，幾乎要走到廚房，才稍微放慢。

　“半夏姐怎麽知道快開飯了?薑醫生正在煮胡蘿卜西蘭花魚肉粥，奇怪的做飯方法，但她說有營養。”陶桃端出兩碗白米飯，抬頭說道。

　戚半夏頷首，沒有回應什麽，轉身走向廚房，陶桃識趣，打消了進門幫忙的念頭。

　不算寬敞的地方，燃氣灶前，系著圍裙的薑白芷手握瓷杓，輕輕攪動砂鍋裡的粥。曾經多少次親自幫她系圍裙，感受她偏過頭溫柔的吻，立在她身旁等待美食出鍋。

　戚半夏凝視著頎長的身影，浮想聯翩，甚至想要不顧一切衝上去，從背後抱住她。

　可最終，還是理智地駐足。

　如此一來，薑白芷不可避免地察覺身後的目光，以為是陶桃，平和地說:“還有兩分鍾，我這裡不需要幫忙。你先去樓上叫戚老師吃飯，或者發消息給她。”

　“陶桃?”沒聽見應聲，薑白芷疑惑地轉頭，正好對著戚半夏看上去似乎哭過的眼眸。她瞧到對方下意識躲開交織的視線，但是心倏而活躍起來。

　沒有逃避不下樓，就代表自己剛才的衝動她能接受，所以，是陪自己做飯嗎?

　薑自芷翹起唇角:“馬上就好，戚老師久等。”隨即衝她眯著眼補充一句，“你愛吃的蝦肉和魚肉都有。”

　戚半夏的心弦又被她挑起，有些赧然的語氣道:“薑醫生，專心做飯，小心粥糊了。”

　“嗯！”興許是太激動，薑白芷沒拿隔熱的布，直接用手端起砂鍋。“.……”熱度傳得快，她強忍不適，將砂鍋安穩地放在料理台上，才下意識抬起雙手，撫摸耳垂。

　戚半夏的眉眼忽然往下沉，伸手執著薑白芷擱在耳朵兩側的手，握在掌心仔細查看。

　“沒事的，應該不會起泡。”

　“疼嗎?”戚半夏盯著頃刻間便緋紅的皮膚，眉頭微蹙。

　“疼。”

　“可是因為你的關心，它就不疼了。”薑白芷動了動被她輕輕握住的手。

　戚半夏的心跟著顫了一下，移開被她溫柔注視下的眼睛，稍微手腕使勁，把人帶到水槽前，然後擰開龍頭。

　冰涼的水順流而下。

　“水有點涼，忍一忍。”耳畔是戚半夏關切的話語，鼻尖是不同於自己的發香，薑白芷的眼眸愈發地亮起來。

　她受寵若驚地開口:“好。”

　衝了十分鍾的涼水，戚半夏剜了一點細鹽均勻地塗抹在她泛紅的指腹，提議道:“家裡應該有燙傷膏，用上能放心。”

　幸福來得太突然，薑白芷木訥地點頭，跟在她身後走出廚房。飯廳的陶桃眼睜睜看著美食從熱氣騰騰冒著白煙，到漸漸轉涼，又不敢打擾，只能咽了咽口水，望梅止渴。終於盼到她們的身影出現，急著問:“可以開飯嗎?”

　“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們。”戚半夏回她。

　怎麽可能不等?陶桃按了按肚子，繼續盯著糖醋裡脊發杲。

　“陶桃，幫忙盛—碗粥。”

　又過了幾分鍾，兩人才返回飯廳，戚半夏剛拿起杓子，陶桃吧唧的聲音響起。

　“多少注意點形象。”

　“不需要形象，薑醫生已經很熟悉啦。”人嘛，總在陌生的人面前過於保留，反之亦然。

　薑自芷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側耳傾聽，不自覺露出笑容。

　四下寂靜的環境，歲月靜好的畫面，三個人坐在一起，讓戚半夏驀然生出一種時光顛倒的錯覺。

　那時，確診前夕，原助理回家帶孩子，陶桃接替。小助理性格開朗，辦事利落，戚半夏把她當妹妹看待。拍戲空隙，薑白芷做一桌菜，陶桃吃到撐，癱軟在沙發上無法動彈。患病之後，覺得那樣珍貴的時光就是夢，如今，竟奇跡般實現。

　她的薄唇一開—闔，滿目柔情:“明天去草原多帶點衣服。”

　薑白芷慢吞吞扒飯，狀若自然道:“明天下午召開學術會議，時禎姐帶公司的流量新人替我。”

　“昨天薑醫生打聽我們行程，才給時禎提出，有流量誰不願意?節目組和嘉盛肯定樂開花。”合格的cp粉應該創造吃糖的機會，陶桃故意讓戚半夏知道薑白芷的付出。

　薑白芷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咳，我想著你的身·體沒恢復，才……”

　戚半夏心底柔軟，幫她找台階下:“嗯，你做飯好吃。”

　陶桃放下筷子，興奮的叫—聲:“吃飽了！”

　正在用公筷夾菜的薑白芷問她:“那麽快?”

　“狗糧啊，我吃得挺開心。”

　飯後，陶桃洗碗，戚半夏和薑白芷都有散步消食的習慣。背後的花園面積不大，兩人以前一般分開散步。戚半夏在家裡的小花園，薑白芷的范圍則是別墅區的兩湖公園。

　擔心地的安危，戚半夏總會主動發出視頻邀請，兩人邊走邊聊。

　6點50分，薑白芷戴上耳機出門，戚半夏看著白胖用完晚餐，才下一樓，推開通往花園的門。

　融卉別墅區位於燕陽北部，整體風格中西結合，相得益彰。建築西式鄉村紅磚堆砌，園林卻是中式布局。

　今夏新植的青竹蔥蔥鬱鬱，沿著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借著最後一抹天光，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新綠的竹葉則在頂端逐漸合圍，形成了一個圓拱形的“屋頂”。如果秋季換作夏季，濃烈的陽光和炙人的熱氣可以隔絕在外。而無論你走到園區的任何地方，卻始終都看不清道路前方15米以外的景觀，翠綠高大的竹林把整個園區隱密在其中，曲折處有通路，通路處又是竹林滿眼。

　讓她突然憶起蜀州的竹林，那兩根新遷的竹子，還好嗎?

　不知不覺走到竹林深處，薑白芷握著手機，不知為何就點開了微信，置頂頭像是白胖的睡顏。

　她不自禁地按下視頻通話鍵，驚覺太唐突，想關掉的下一秒，視頻接通。

　半晌沒有說話，薑白芷咬著唇，攝像頭朝下。忽然，戚半夏低而柔的嗓音順著耳機線，一字一句傳入耳朵。

　“看不見就早點回來，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