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四天，戚半夏白天聽課，晚上陪床。薑白芷病情偶有反覆，在第三天終於得到控制，顱內高壓解除。她禮拜五上午出院檢查，負責眼底鏡檢查的醫生詢問道:“視乳·頭水腫已經慢慢消退，最近兩天是否出現一過性黑朦?”

　“還好，偶爾視物模糊。”臨床症狀明顯好轉，薑白芷笑了笑，“但願不會影響視神經。”

　眼科醫生因為她的豁達也勾起唇角:“應該不用我提醒後期治療和注意事項吧?”

　“繼續用藥加聽天由命。“

　下午，薑白芷馬不停蹄投入堆積如山的工作，傍晚臨收班，路過一線醫生辦公室，便聽見兩個年輕醫生竊竊私語。

　“下個月行政副主任的競選，你支持誰?”

　“不都是內定嗎?薑主任的可能性最大。”

　“也對，背景雄厚，又是劉主任的學生。“

　“我替張主任不值，埋頭苦乾十幾年，比不過一個剛畢業兩年，靠關系的富二代。”

　“欽，薑主任還是有點真材實料，咱別瞎說。”

　“能進我們醫院誰沒有真才實學?她隻比我大半歲，就評上副高職稱。”

　“起點高，現在90後的博導教授越來越多。”

　“那件事爆出以後，我們辦公室大部分同事都瞧不上她，希望因為輿論壓力，能讓張主任勝選。”

　不遠處的薑白芷不知不覺後退幾步，嘴唇抿得發白。完全不在意別人的閑言，目前的她似乎做不到，所以只能嘗試調整心態。薑白芷靠著欄杆深呼吸，半晌才轉換方向，決定從旁邊走廊繞行。剛走兩步，眼前忽然—陣模糊，她抬了抬鼻梁上架著的鏡框，閉了雙眼，駐足休息。

　左側衣兜突然傳來鈴聲，薑自芷摸出手機，來電顯示的人終是讓她眉頭稍緩。

　戚半夏溫和悅耳的嗓音傳來:“阿芷，下班了嗎?”

　“嗯，準備去辦公室收拾。”

　“等你回家吃飯。”

　“今晚不是有應酬嗎?“

　“推了，網綜《跨界演員》下個禮拜開始錄製，你猜我在花名冊上看到淮?“

　薑白芷記得上一世時禎和戚半夏擔任常駐導師，應該不至於讓她意外，於是憑感覺亂猜:“亦秋?”

　“吼，你怎麽知道?“

　“真是亦秋?她不是不喜歡演戲嗎?”

　“為愛吧，時禎是導師。”

　“勇氣可嘉。”薑白芷不做過多評價，畢竟覺得她們各方面的距離都相差甚遠。

　“明天拍宣傳，後天前采和分組，阿芷，我接下來會很忙。”戚半夏膝蓋上放著大疊主持台本和她閑話，身旁的白胖似乎有些不耐煩，伸長肉爪拍著她手臂。

　“嗯，我……”路過的劉主任有意與薑白芷說兩句，是以打斷兩人的對話。

　戚半夏抱起白胖，額頭蹭了蹭它的粉色的鼻頭，嘟囔道:“我們都忙，沒人管你，才兩個月就變成大胖貓。”

　“喵。“

　她眼裡泛著笑意，又揉了揉它的肚子:“敢說不胖?我覺得有必要讓你減肥。”

　孫明芬在陽台掐了幾根蔥，返回客廳隨口道:“跟貓較什麽勁?都像你那麽瘦才好?”

　“媽，它真的很胖。“

　“你應該多關注小芷，生病住院瘦了一圈，這段時間就住在家裡，多補補。”

　戚半夏將白胖放開，朝孫明芬移了距離，撒嬌的語氣開口:“嗯，不走，我馬上開始錄綜藝，一切還得麻煩您。”

　“小芷的事，不用你說，我也會留意。”當媽的總有操不完的心，坐下來關切道，“你們倆現在感情怎麽樣?”她們結婚是因為兩方家庭私交甚好的緣故，然而強扭的瓜不甜，當初戚半夏無所謂，如今朝夕相處三個月，有沒有後續發展的可能，彼此肯定心裡有底。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實在沒有感情，過兩年就商量著和平分開，媽希望你幸福。”

　戚半夏挽著孫明芬的手臂，母親的體貼讓她心間泛甜，隨即鄭重其事，一字一句表明心跡:“媽，我非她不可。“

　“哦?你的意思?”孫明芬揚起眉。

　“還不清楚嗎?”戚半夏望著廚房的方向，驀地大喊，“鍋好像糊了。”

　"哎喲，還真是，怎麽不早說?”孫明芬—邊抱怨，一邊火急火燎朝廚房疾步。

　......

　吃飯的時候，戚遠志擺著一副苦瓜臉，孫明芬夾了一片牛肉給他，直言快語:“有心事?藏不住就說。”

　戚遠志下班正巧碰上薑白芷和劉主任談話，聽到一些，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小芷，低調成那樣，也有人嚼她舌根。”

　“毛毛哥。”薑白芷手上夾肉的動作頓住，余光看向旁邊小口吃菜的戚半夏，對方慢條斯理開啟薄唇，“嘴巴長在別人臉上，我們管不著。”

　“嗯，豆豆說得對。”

　在中醫院工作三十余年的孫明芬，不管大事小事很快便能傳到她的耳朵裡，因而插上話:“12月腫瘤科競選行政副主任，小芷參加嗎?“

　薑白芷擺頭否定:“雜事太多，我還需要歷練。”

　“不參與是正確的選擇。”

　三個人逐漸噤了聲，同時望向扒飯的戚遠志，他臉上慍氣未消，察覺到目光，抬眼橫道:“幹嘛?下次讓我遇上，就直接開懟。”

　戚半夏笑意真誠:“謝謝哥。”

　"謝什麽謝，你不在她身邊，還有我。”誠然，依戚半夏的性子，如果被她親耳聽見關於薑白芷子虛烏有的言論，大概也會忍不住暴躁跳腳。

　好比牛護犢子出自本能，她放在心尖上疼愛的人，怎麽可能任人中傷?

　薑白芷記不清多少次被戚家人的言談打動。情真意切，心房，像是有一股暖流來回淌著，她默默地給每人桌前都添了半碗熱湯，唇角彎起幸福的弧度。

　......

　《跨界演員》觀眾進場，正式錄製的第一天，作為推薦官（主持人）的戚半夏先行一步去後台化妝間與選手們熟絡。32位參加選拔的人員，曾經的主要發展方向都不是影視演員。其中歌手佔百分之七十，剩下的便是相聲表演界、戲曲界、主持界或者體育界略有名氣但並不大振的選手。

　這種方式的綜藝，毋庸置疑，絕對存在劇本。經過淘汰賽，進入導師戰隊的16名選手，意向合作和實力對半分，既保住口碑，又噱頭十足。團體賽後期，資本收益最大化，前四強都有獎項，俱是雙方各取所需，完全談妥的選手，給予自製劇主演的機會。

　例如朗亦秋，目前她的團隊和節目組談到16強，至於進與退，還得靠她本人的發揮。

　搭好的棚子，戚半夏推門而入，化了妝的選手到隔壁房間做備采。剩下的二十幾位坐在化妝台前上妝，只有零星的五六位聊天和背台詞。16組劇目，戚半夏參與兩組助演，皆是她主演的ip劇，分別在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出場。寒暄一陣，大家忙著錄製前再順一次劇情，幾間演習室擠滿人。

　下午四點，觀眾檢票入場。多次調整燈光和設備，六點整，隨著倒數聲響起，戚半夏站在門後，無意識深深吸氣，大門拉開。

　現場掌聲雷鳴，她身穿杏色西裝三件套，既有淑女的柔美，又不乏職場的千練，介紹道:“大家好，我是推薦官戚半夏，歡迎來到《跨界演員》。”右手拿提詞卡，左手輕輕地垂於一邊，下一秒神態自若，步伐從容地向場地中央慢步。

　走位正確，場務比ok的手勢。戚半夏飽含得體的笑容侃侃而談，而後語速不疾不徐地說出冠名商，講解整個賽程安排和評定規則。接著四位常駐導師出場，兩男兩女，時禎和祝承濤主打電影圈，魏嵐和蘇彥主打電視圈，他們上個禮拜已經幫選手分好組。

　第一組的劇目《風雲》，是戚半夏接拍的第一部商業成長勵志劇，講述安心和王薇從普通職業學校畢業，進入電器行業做銷售工作。20世紀末，面臨金融危機，許多企業裁員，安心繼續留在公司奮鬥，王薇選擇結婚生子。三年後，王薇老公吸毒強製戒毒，和家人產生矛盾，安心與好友相約，實則想罵醒她地。

　這次戚半夏反過來飾演安心，把戲劇衝突更大的王薇留給參賽選手，另外一位男歌手飾演王薇吸毒的丈夫。

　大幕拉開，場景在家，從吸毒丈夫犯癮開始。

　隨著他們的演繹，台下四位導師不自覺緊皺眉頭。走位不對，背台，表情不到位，悲傷絕望的情緒沒有讓人產生共鳴。

　丈夫被公安拘走，昏黃的燈光暗下去。畫外音，丈夫強製隔離戒毒兩年，兒子發燒，雙方家人不同意夫妻倆離婚，這天，閨蜜安心打來電話。

　幾秒後白色的燈光亮起來，場景轉換，學校階梯教室。戚半夏飾演的安心帶著飾演王薇的戲曲演員慢慢入戲。

　開始回憶過往的校園生活，眼神令人動容，緊接著引入正題。

　"阿薇，女人不應該只顧家庭，事業更重要。”

　戲曲演員小聲啜泣:“可是峰兒還那麽小，家裡人建議我守著小學附近的門店賣點小零食。”

　戚半夏擰了擰眉，感情拿捏到位，質問她:“阿薇，你忘了嗎?當初我們說好一起打拚。王濤吸毒，人已經毀了，為什麽還不離婚?”

　戲曲演員霎時愣住，突然忘詞。

　戚半夏隨機應變往下接:“值嗎?“

　兩人從爭執到到和解，從大哭到大笑，最後一幕的畫面定格於—張離婚申請書。

　現場導演喊“哢”，導師們微皺的眉頭逐漸舒緩，進入點評環節。

　蘇彥開頭就是一句:“業內評價戚老師的王薇，剛毅如頑石，細膩如清泉，人物情感極其豐富。但我剛才看到的王薇從頭到尾的表情不超過兩個。”

　戚半夏尋聲望去，蘇彥身後，原本空著的座位，一個滿目柔情的人，對著她展顏微笑。

　她，什麽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