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半夏在H城拍攝廣告的第二天中午，剛吃完飯，正準備閉目養神，陶桃突然出現，將手機遞給她：“半夏姐，修好了，我自作主張換了個手機殼。”

　“挺好看，謝謝。”戚半夏收下手機，囑咐陶桃也休息會兒，便再次闔上眼睛。

　不多時，孫明芬的電話打進來，戚半夏給她解釋無法接通的原因，告知已經訂好星期三下午的航班。

　“夏，在外面奔波要注意身體，你爸就是早年醉心實驗室研究，整宿不睡覺，落下病根。”孫明芬每次和她通話都得借機嘮叨幾句。

　“知道了，最近忙完會休息一段時間。”

　“正好讓小芷給你調理一下。”

　戚半夏有些犯困，隨口把話往下接：“她配的藥每天都有吃，放心。”

　“還是小芷考慮周到，我一百個放心。”孫明芬樂得喜笑顏開，急著通知薑白芷，沒說兩句，就按下紅色鍵。

　戚半夏反應過來對方的語氣，又在沒事瞎開心，頓時清醒不少，睡意全無。點開微信圖標，看著昨晚害得她“扔掉”手機的罪魁禍首，擰起了眉頭。

　閑暇的時候戚半夏都在思考前晚薑白芷口中的玩笑話。以她對“老幹部”多年的了解，並不是“玩笑話”，只有一個可能。

　試探。（主動）

　翻找包裡的紙巾，腦海中才剛冒出“試探”一詞，突然瞥見那條消息。

　“星期四回家嗎？我去接你。”何其誘人的一句話，上一世戚半夏也經常說。

　下班了嗎？我在門診部停車場。

　放假嗎？我只能歇兩天。

　加班嗎？什麽時候能回家？我去接你。

　······

　兩次被狗仔偷拍，她也懶得解釋，直接交給楊蘊發通稿。

　然而這句話相當於灌了戚半夏一劑猛藥，令她失神的同時，手機沒抓穩······

　隨後兵荒馬亂，酒店的工作人員幫著掏手機，陶桃忙前忙後，折騰到半夜。晚上睡得遲，她便沒再細想。現在這句話又停在眼前，似有魔力將人拉住。

　戚半夏纖白的手指輕觸：“星期三下午5：58。”

　“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戚半夏的行為恰好印證這句話，上一秒做出的事，下一秒就開始後悔，立馬點擊撤回。

　“撤回沒用，我記下了，明晚見。（笑臉）”

　······

　這是撩撥嗎？“老幹部”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主動？感情方面，她從未覺得自己是理性的人，在對方不主動的情況下，還能勉強控制情感的發酵；如果對方主動，就不知道還能堅守多久。

　比如現在，再次感受到久違的怦然心動，戚半夏忽然覺得頭有點暈，覷著屏幕的眼神也愈發柔軟。萬分克制，才忍住再次回復的念頭，把手機擱到一旁。

　***

　飯後，瀏覽完住院醫師交上來的表格，薑白芷趴在辦公桌上小憩。還沒被鬧鈴吵醒，便聽見有人叫她。

　“薑主任，36號床病人的家屬來了。”

　“好，請他們稍等片刻。”薑白芷捏了捏眉心，戴上眼鏡，稍微整理儀容，才推開門出去。

　還沒站穩，管床醫生旁邊的男人就敞開嗓子問：“她就是你說的主任？這麽年輕能懂什麽？”

　“學術派，但還是有兩把刷子。”另一個醫療組的王副主任經過，順口提了一句。中醫藥大學本科畢業，摸爬滾打十幾年的他原本是瞧不起薑白芷這類博士畢業的學術派。只不過對事不對人，去年眼見她手上兩三個棘手的病例都頗有成效，所以改觀不少。

　他早料得不到薑白芷的回應，哈哈笑了兩聲轉身正打算離開，然而隨後耳邊傳來：“王主任，小心水灑了。”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行，你們慢聊。”王副主任端著水灑了一半的杯子走遠。

　男家屬聽懂兩把刷子的意思，便不再為難，直接問道：“聽我姐說，醫生有新的治療方法？”

　“患者屬於非小細胞肺癌，癌細胞已經轉移，而且放、化療效果不佳，建議進行基因檢測，再考慮靶向治療。”

　“華雅醫院都建議喝中藥保守治療，你給我提這些，可以保證效果嗎？費用呢？”家屬往往最關心的便是這兩個。

　薑白芷耐心解釋：“醫生都不能保證效果，至於費用，國產靶向治療的藥物大多納入醫保，比如吉非替尼，一個月差不多自費一千元左右。”

　“你們開的中藥一付就要一百多，再加上什麽靶向藥，什麽後續治療，我媽的退休金全耗在裡面，還不能保證效果？”

　類似的話聽過無數次，已經產生免疫並表示理解的薑白芷繼續道：“我只能說盡己所能醫治患者，錢這方面需要你們家屬考慮。”

　男家屬對身旁的女人說：“我看醫院就是想騙錢吧，到時候沒用，再推得一乾二淨。姐，咱們沒必要花這冤枉錢，帶媽回家。 ”

　騙錢兩個字一出，薑白芷的秀眉不自覺蹙起，但沒有立即反駁，等待女家屬的回應。

　“媽不是還有退休金？有希望就得試一試。今早媽還說病好了，就和她們單位的退休同事一起去旅行。我看在眼裡，心尖都在疼。”家屬沒有告訴病人實情，隻說有炎症，需要治療。

　男家屬有點急：“很多癌症病人的家就是這樣被慢慢拖垮。”

　“媽存的錢至少還能用幾十年，一個月五千多退休金全部拿來吃藥，也不用我們負擔多少。”

　“華雅醫院花了四五萬，屁用沒有，媽還整整瘦了十幾斤，老子不想她再受苦。”男家屬晚上在夜市擺攤賣燒烤，粗話憋不住，一個勁地往外蹦。

　“別在這裡吵，讓人笑話。”女家屬把男家屬往後推，身心俱疲的她扯著笑容低聲說，“薑醫生，先是基因檢測吧？我們做。”

　薑白芷臉上由衷地露出微笑：“好，我馬上叫人安排，還有治療方案需要家屬簽個字。”

　男家屬反手上來搶女家屬筆下的單子，吼道：“簽什麽簽？不簽。”

　“宗老二！爸死得早，媽千辛萬苦把我們姐弟拉扯大，你就舍得她還沒有享福就死不瞑目嗎？你沒良心，我還有！”她刷刷兩下簽完字，遞給薑白芷。

　“醫院需要保持安靜，要吵出去吵。”患者的管床醫生適時上前勸阻，女家屬折回病房，男家屬憋著一股氣踢了兩腳旁邊的垃圾桶，衝到對面，乘坐電梯下樓。

　***

　禮拜三，下午4：10，薑白芷算好時間5：00從醫院出發，機場高速一般不堵車，最多5：40就能到機場。

　預約的最後一個門診病人拿著單子走出門診室，她關上電腦，後背靠著椅子，開始休息。

　趙若若坐在薑白芷對面，仔細閱覽今天所有病例，又往上翻了幾頁。剛想問什麽，門診部辦公室電話像催命似的響動。

　“薑主任，36號床男家屬想強行讓患者出院，邱醫生（管床醫生）輪休，我就只有給您打電話。”

　“好，我過來。”薑白芷切斷通話，吩咐趙若若五點才能離開，便火急火燎朝內科住院大樓趕。

　她邊走邊摸出手機找到前兩天記下的女家屬號碼，按下撥號鍵。

　那邊明顯不在醫院，環境很安靜：“薑醫生。”

　薑白芷穿著平底鞋，腳步邁得急，氣卻很足：“宗桂英嗎？你弟弟想把患者帶走，我現在征求你的意見，攔還是不攔？”

　“我馬上坐車過來，您幫忙攔著，真是麻煩了。”下午得知基因檢測適用靶向治療，出去買必需品的她很是欣慰。

　住院部四樓，男家屬已經把患者抱上輪椅，準備推走。薑白芷通知住院醫師叫保安，先行一步邁進病房。

　“沒有醫生的簽字，家屬擅自帶病人出院，一切後果自己承擔。”

　“老子不聽這些道理，我媽也想走。”

　薑白芷的視線往下，停在病人淚眼朦朧，因為暴瘦而皮膚深陷的雙眼上，再往下，那乾涸的唇一開一闔：“宗娃啊，你要我回家，我就回吧，別和醫生吵。”

　老人顫抖的聲音，讓臨床這兩年，看慣生死的薑白芷心裡還是酸脹的難受，她深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男家屬不讓人靠近，所以她身子稍彎，注視著病人，慢吞吞地說。

　“老人家，新的治療方案對你的病情有幫助，我們醫療組希望你們配合。”

　患者聞言，抬頭望了一眼男家屬，收到否定的答案，眼神又落寞幾分。

　薑白芷知道這樣沒用，於是站直，與男家屬交涉，斬釘截鐵道：“宗桂英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她說你無權帶走病人，我們院方有義務攔住你，等她一起處理。”

　“你攔一下試試？”他力氣大，推著病人就想走，住院醫，護士都朝他靠近。薑白芷打算穩住輪椅，右手剛碰到椅背，下一秒就感受到有人猛地把她往右一推。

　“走開。”

　只聽砰的一聲。

　“薑主任！”

　“我沒事。”

　薑白芷抬起右手一摸，額角鮮血淋漓。她眨了眨眼，試著站起來，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