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情上, 先愛上的那一方總是輸家。而如果先愛上後,又毫無底線地奉獻自己的愛意,那另一方就會漸漸地將之視為理所當然。
朝辭愛祁晏止, 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祁晏止想過, 如果有一天朝辭能夠回來, 他會恨自己,會怨自己, 這都沒有關系。他要如何怪自己,要自己如何贖罪, 他都不會有他言。
但是他從沒想過, 朝辭會真的不愛他了。他愛上別人了。
他見過朝辭愛他的模樣。少年人的愛慕是那樣熱烈,朝暮的分離在他們看來便漫長若永年。朝辭時時刻刻都喜歡在他的身旁, 他時常覺得煩不勝煩, 但心頭卻總有些喜悅。
甚至……到了最後,他知道自己要奪他道骨, 卻選擇了親手剖出來給自己。
那一幕成了一百三十年的夢魘,但也是他堅信朝辭愛他的證明。
然而此時卻得知朝辭要與那蒼遲結為道侶了。
落日的余暉, 收斂了最後一絲金色。
男人的半邊側臉隱在暮色裡,原本漆黑幽深的眼眸如同從內部燃燒了一般, 滲透出了點點赤紅色。
慢慢地、腐蝕了所有的烏黑, 成了鮮血般的紅。
這隻半魔, 繼承了魔族的利爪和赤瞳,還有它們所有的殘暴與乖戾。
如今想來, 當年蒼遲那些堪稱異樣的舉動, 如今都有了解釋。
他是早有預謀的。
他一遍遍催促自己,又在結界上做手腳讓朝辭提前知道了他的意圖……乃至他在天劫前阻止自己。
不過是早已覬覦朝辭,耍這些不入流的手段!
看不到的結界將濃鬱地幾乎要將整個府邸沉入魔域的魔氣籠蓋。
…………
在各異的人心中, 這場大典如期舉行了,在孟夏下旬。
天氣還是有些微涼,卻正是寒暑適宜的時候。那日被祁晏止摧毀大半的聖羲殿在短短三月內便重建完畢,甚至比從前更加聖潔恢弘。
唱詞不斷響起,唱誦著各方勢力的參與和獻禮。
無人可為蒼遲師長,但是結侶大典中沒有主位到底也是一件不合禮數之事。因此蒼遲朝辭的父母作為高堂。
除此之外,還請了奉明閣的主事人作為見證。奉明閣是五大宗門各自派人建立的、用以維護靈域秩序的組織,算是個仲裁機構。
待八方入座,兩位主角才緩緩從殿門而入。
容雅也來了,她坐在賓客中,死死地盯著蒼遲身旁的那個人。
他們誰也沒有扮作女子態,因此朝辭那與百年前沒有任何區別的容貌也直直映入她的眼中。
居然真的是朝辭!
冷靜下來想,蒼遲的確有復活朝辭的能力。
他本就在魂體上造詣頗深,當年若救下朝辭魂魄也並非不可能。他能給自己重塑肉身,自然也能給朝辭塑身。
在驚訝、嫉妒、恐慌等一系列情緒之後,容雅突然升起了一陣心悸。
蒼遲對朝辭感情是令她驚訝的,但祁晏止對朝辭……卻是她早已知曉的。
如今蒼遲要與朝辭成婚,那祁晏止呢……?
百余年下來,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師尊並非是幼時自己想的模樣。他並非高傲,而是徹徹底底的冷漠。漠視一切,心中未有半點悲憫,骨子裡也是瘋狂得可怕。
修神閣是數百頭渡劫期甚至大乘期妖獸的最後葬身之處,那駭人煞氣的全靠祁晏止一人鎮壓。
這樣的祁晏止……會坐視這兩人成婚嗎?
她看向周圍面上一片和樂的眾人,突然心中發寒,眼前仿佛出現了滿堂的血色。
她有種轉頭離開的衝動,但看向那鮮衣豔色的少年,卻還是選擇了停留。
比她更驚恐的是坐在首位上的朝辭父母。
看到百年前算是被自己害死的親子,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就要與聖羲殿的殿主成婚了。
靈域的頂級實力是五大宗門,其後便是各大世家。他們朝家是靈域大族沒錯,但是如何比得上五大宗門。更何況聖羲殿是五大宗門中僅次於焚霄宗的存在。
如果朝辭知道了當初的真相……
兩人屏住呼吸,幾乎不敢想。
他們其實並不怕死。當初舍棄朝辭,也不是為了自己。
畢竟他們疼了朝辭十三年,是真真切切地將他當眼珠子疼,說是愛逾性命也不為過。但是他們如何得罪得起凌霄宗?更何況是直接對上凌霄宗的至強者、乃至整個靈域的第一人。家族高於一切,他們享受世家帶來的榮譽和優越,也要承擔家族的責任。在家族大局面前,任何人都死得,哪怕那個人是他們寵愛了十三年的幼子。
祁晏訣並沒有虧待他們,非但給足了資源補償,這些年對世家的資源也大幅度朝著朝家傾斜,朝家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繁盛期。
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在朝家許多人看來,朝辭,死得其所。
而朝辭的父母雖然心痛,但也不曾後悔。
可如今看到活生生的朝辭,他們都不知心中是高興還是恐慌。
兩人緩緩走到殿前停住。
奉明閣的主事人作為見證者,正準備說結侶誓詞。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突然響起了一陣轟鳴巨響,讓在座數百賓客都頓時變了臉色。
大塊的碎石若崩裂的山石般滾下,大殿中安排的守衛連忙動用靈力將之挪去,不讓它傷到賓客。
眾人下意識地將頭往上抬,看向巨響的來源——大殿的頂部。
大殿頂部被一劍徹底劈開,聖羲殿的防禦法陣如同虛設。
連大殿的牆體都被打落大半,此時只剩下原先的一半高左右。殿外的景象已是一覽無遺。
還不等他們摸清楚這是什麽情況,緊接著又是一道巨大的劍影攜著滔天氣勢朝大殿斬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弱者已是被這股力量震懾得神魂震蕩,幾乎無法思考。合體期以上的強者倒是能勉強有抵擋這余波的能力,但心中卻更為震驚。
這樣恐怖的攻勢,已經不是合體或渡劫能夠發出的了!
殿外,或許有大乘期大能!
蒼遲的面上倒是沒有半分意外,他縱身一躍,飛上大殿上方,舉劍擋下了那抹劍影。
蒼遲居然能擋下這一擊,他的實力也遠超眾人想象!
“祁晏止,要打出去打,何必在此牽連無辜!”他朗聲道。
與此同時,朝辭感覺到身上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輕輕帶離了戰鬥中心。
而眾人聽了蒼遲的話後,卻更是迷糊了。
祁晏止?誰是祁晏止?
他們倒是知道焚霄宗那位叫祁晏訣,但是祁晏止又是誰?難道是蒼殿主叫錯了?
這些念頭也就在腦中一閃而過,很快,他們也無暇顧及這些了,此地兩個疑似大乘期的強者在交戰,他們這些人在這裡都算是弱者,一不小心就要被殃及池魚了。大乘期隨便一個余波,就夠他們的遺骸都找不到灰了。
有些強者正欲破空逃走,但身形消失了一瞬後又再度出現在了原地。
“這大殿的空間被人封鎖了!我們都出不去!”一位強者喊道。
容雅聞言,心中卻是了然。
祁晏止分明是來搶親的,封鎖空間便不能讓人帶著朝辭跑掉。
她的師尊,想得可真是周到。
她知道逃不掉了,不知為何,心中卻安了些。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摸摸注視著半空。
多可笑。從前兩個待她最好的人,一個將朝辭當做她的藥,一個為了她去教訓朝辭,如今卻在這為朝辭殊死相搏。
而她還要擔心被這余波害及性命。
很快,上空除了蒼遲外,又出現了另一人的身影。
見過祁晏訣面目的人不算多,畢竟他常年不問世事。但是見過他的人都是靈域有頭有臉的人,此時也大半聚集到了此處。
因此瞬間就有不少人認出他來了。
“果真是祁晏訣!他瘋了嗎?!”
眾人喧嘩著,同時心中也泛起深深的疑惑。
那蒼遲為什麽要叫他祁晏止?難道真的是叫錯了嗎?可蒼遲這樣的強者,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那一劍還是被蒼遲擋下來了,他似乎尤有余力的模樣,很快展開了反擊。
哪怕只是戰鬥的余波,都讓殿內的眾人心驚不已。好在不知何時,一道強大的結界升起,將他們牢牢護在了其中。
雖然兩人此時都強得遠超眾人想象,但是在這二人交戰中,似乎能隱隱看出,蒼遲是佔著上風的。
那祁晏訣似乎……受傷了?
強者交手,若露出破綻,那分出上下便在瞬間。
沒過多久,祁晏止被蒼遲一劍砍中了右肩,鮮血淋漓、深可見骨。
“你神識已是受了重創,再不動真格,就等著死在本座的劍下!”蒼遲說著,另一劍直衝著祁晏止的心口。
祁晏止突然笑了起來。
“這才是你的目的,蒼遲。”他笑著,語氣卻不見絲毫笑意。
“那本座便如你所願。”
話落,一雙惡魔般可怖的手撕裂了蒼遲斬來的劍影。
那猙獰可怖若獸類利爪般的手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奉明閣閣主更是直接站起來大驚道:“魔族!”
“祁晏訣是魔族?!”
眾人不可思議地議論起來。
“知本座神識受損,若不用本體便不可能敵過你,也知本座不可能坐視你與朝辭成婚。你便利用阿辭,引來本座,再讓本座暴露身份,蒼遲,這便是你的目的。”
祁晏止不疾不徐地將蒼遲的意圖直接說了出來,同時又將目光望向了大殿。
朝辭的視線突然與祁晏止對上。
男人不僅雙手若獸類般猙獰可怖,此時連瞳孔都顯出血色。同時樣貌也發生了變化,與之前變化不大,卻給人迥乎不同的感覺。
他徹底解除了幻形術,此時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相較之祁晏訣,更加俊美邪肆、鋒芒畢露的人。
是徹徹底底的魔族模樣。
“阿辭,蒼遲這所謂的大婚,不過就是想引出我、暴露我罷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這大婚能夠順利舉行。我有愧於你,蒼遲也並非是何好人!”
這話一出,眾人心裡都有些怪怪的。
鬧了半天,這是在爭風吃醋麽?
這祁晏止面對蒼遲時一口一個本座,與朝辭說話時倒是溫柔親昵得很。
蒼遲聞言也是臉色一變,忙看向朝辭,忙想解釋什麽。
朝辭卻對他搖了搖頭,說道:“沒關系。”
祁晏止說了這番話後,他想了想前後關竅,便也明白了蒼遲的目的。
沒關系,反正他本也沒過多期待。
他壓下心頭的失落。
上次祁晏止與蒼遲交手時他便發現了祁晏止的不對勁,如今能早日向人揭露他的真面目,也是再好不過。
蒼遲看向朝辭這模樣,哪裡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頓時心中升起一陣焦躁,但是他也無法解釋,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他知道朝辭不會怪他,只是……會失望而已。
這種認知讓他焦躁無比,最終只能看向祁晏止,冷聲道:“魔帝潛入靈域一百多年,殺死了晏訣老祖取而代之,如今揭穿你的真面目,難道不應該?!”
這番話如同一陣驚雷,在眾人耳畔炸開。
魔帝!
殺了祁晏訣取而代之!
信息量太大了讓眾人瞬間晃了神。
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認為的靈域第一人,其實早就被魔帝取代了?!
祁晏止懶得再理會蒼遲這些話,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旁人心中如何。他進入靈域,本也沒打算對靈域做什麽,如今這身份,不要也罷。
他只在乎朝辭。
“阿辭,他利用你的大婚可以沒關系。但是你知道百年前,他也是要你道骨的人嗎?”
朝辭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