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的人一蹶不振，她在人前裝得人模人樣，努力地吃下蘇意濃喂她的飯，努力地笑面迎人，努力地埋首工作，努力地出席應酬，努力地喝醉，再努力地不去想她。

　養出的肉，總會在不經不覺間消去，無論蘇意濃再怎麽用心去喂食，肉總是不長出來，慶幸的是，公總至少沒繼續瘦下去，只是誰都能看出她不好，十分不好，非常不好，雙眼下的黑色素經以重度遮瑕也遮不了多少，眼裡的紅絲半年內都沒消退過，偶爾在開會期間跑出了神，沒聽進去多少。

　公司的業職半年裡是增長了不少，代價是他們的公總活得不像人，有時候，蘇意濃會在假日收到她的訊息，問她一些文件擺放的地方，那時候蘇意濃才知道公總這陣子連周末都回去公司看文件。

　蘇意濃是心思細密的秘書，她回憶公總是甚麽時候不對勁的，追索起來，她認為是公總在Ｂ市回來後就開始不對勁，那時候的不對勁沒那麽嚴重，直到……

　對，直到演奏會圓滿結束，那夜該一起出現在祝捷會的公總與陸小姐，不知道甚麽原因只有陸小姐到場，公總在陸小姐出現後五分鍾傳訊息給她說她不舒服要回去休息，讓孟副理主持。

　祝捷會之後，公總請了一星期的假期，假期後再出現的公總便是現在這個模樣，在假期裡，她似乎好像沒怎麽休息，一雙眼紅得像哭了很長的時間。

　怎麽會事？難道與……陸小姐有關？

　蘇意濃這半年一直在猜想，她想替上司找一個可以解鈴的方法，她實在不忍心繼續看著公總以笑迎人，背後卻活得比生意失敗更慘烈。

　一周的例會散去，公璟瞳攤坐在主席的大班椅裡，手揉捏著鼻梁，昨夜她再次半夜夢見悠油滿臉淚水對她說分手兩個字，夢裡她拚命要追上那扇背影，就在她以為追上可以抓住她的那剎，人不見了，而分手的魔咒則回蕩在空間裡揮之不去。

　半夜隨著魔咒驚醒，抹向臉頰，是一片的濕意，她又一次在夢裡傷心得流了眼淚。

　半年的時間匆匆己過，她不但沒有把感情淡下來，反而一天比一天濃烈，有時候公璟瞳有些可笑地自我嘲諷，三十有多的人第一次對一個女孩用情至深，體會到情深深雨霧霧裡那種悲慟的感受，難怪男女主角要哭得死去活來。

　「公總，要不下午的會議推後吧，妳回去休息。」蘇意濃留意到今天公總雙眼的紅根深了一些，猜測她昨夜沒睡好。

　公璟瞳擺了擺手，收拾了眼前的文件便站起來與蘇意濃一起離開會議室。

　「不用，待會泡一杯特濃給我，對了，任芙的巡演準備得怎樣？下星期是第一場吧？」走到半路，瞧見了公司當眼的位置貼了一張海報，她這位甩手己久的經理人拿起了些良心去關心這件事。

　蘇意濃點點頭，任芙的演唱會是孟盛瑤負責監督，她身為公總秘書正路是不可能插手到副經理那兒去，這會有點越權，不過她與副經理的秘書向來有互通消息的習慣，所以知道一些。

　「一切準備就緒，舞台己經搭好在測試安全，後天正式進場采排，演唱會的票兩個月前開售，十分鍾內售完，外界反應挺熱烈的，有不少呼聲要求加場，不過場地配合不了，副經理好像考慮在巡演回來再開兩場作為結尾。」

　她們己回到辦公室，公璟瞳翻了翻公司的上半年度的財政報告「回來再開兩場也不錯，任芙現在名氣人氣很高，打鐵要趁熱，還有，我們不能隻把市場放在這裡，妳去跟任芙的經理人說多向其他市場發展。」

　蘇意濃利落應了聲，在筆記本記下便出去泡咖啡。

　用滿滿的工作填補多余的空擋，埋頭把文件看完一遍也不夠，公璟瞳像極了老師，把遞上來的方案看了一遍又一遍，細微到標點符號用錯了也抓人上來訓斥一頓，這半年裡，公璟瞳在別人眼中己成為魔王級的上司，日常時候她還是溫和動人的，只是一到了工作的時候，她的頭上像長了一對角，可怕得很。

　下班的時候人去留空，蘇意濃也走了，把最後財務部拿上來的批文看完，她一抬頭，窗外天色黑沉，半點星光也沒有，掃了眼台上的時鍾，又一天加班加到十點而不自知。

　拿走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臂，背起包包扭著脖子走出辦公室，一直以來這個時間段公司外絕對是漆黑一片，走了兩步，另一邊有房間傳來一些白色的燈光，她循燈光走過去。

　高根鞋走在木板上的聲音有些沉實，配上黑森森的辦公室空無一人，腦海裡莫名浮起那一天她帶她去看恐怖片的情形，“等你回來”有一幕，溫輕惋正是在無人的辦公室走廊一端出現，要去殺第三個害死她的人。

　嘴邊輕慢揚起，她想起了悠油喂她吃的那顆爆米花，嘴裡好像仍然記住了那個焦糖的香甜味，甜到入心的那種。

　來到房間敲門，裡面的人有些驚顫的應了聲，公璟瞳這才推開門「盛瑤，這個時間還沒下班？」

　孟盛瑤朝她一笑，反過來嘲弄她「公總好意思說我嗎，妳不也待到這時候？」

　公璟瞳一笑置之，難得她走的時候還有人，而且也有點餓，半年下來，她首次對工作以外的事向孟盛瑤提出了一個邀請。「要去喝一杯嗎，我想吃點宵夜，有些餓。」

　「吃宵夜很胖，妳請客？」孟盛瑤說是這麽說，身體卻誠實得很，趕緊收拾桌子然後拿外套套上，順手向公總大人Ａ一頓。

　公璟瞳挑了挑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材，笑指：「全部人都說我太瘦，要我多吃養幾斤肉出來，下周爸媽還說要檢查，非要我上秤秤重，所以今天起我決定要臨睡前吃點東西。」

　關燈關門，孟盛瑤回首白她一眼「吃一口都胖一斤的小姐姐最痛恨妳這種難以吃胖的人。」像她一樣，一吃就得胖。只是她也看出來公總自Ｂ市回來後一直消瘦到現在這個樣子，無論蘇意濃怎麽喂都胖不回來。

　看來公總有情況呢。

　以喝一杯為目的，她倆亦不打算開車了，打車去了一間盛名的居酒屋，點了兩瓶清酒，一桌小菜，公璟瞳為了下周上秤合格，決定吃澱粉類，點了一碗咖哩烏冬面。

　她無需顧忌體重地大開吃戒，成功得到孟盛瑤無言又羨慕的白眼。

　小菜與酒很快上好，她們卸下上司與下屬的關系，只要並不是辦公室裡，公璟瞳與孟盛瑤可算是職場上聊得來的知心朋友，這種該放下身份的時刻，她倆互相倒酒給對方，慢品一杯又一杯，由皮層的話題，逐漸在酒意上頭後開始聊進去深層。

　公璟瞳把她的杯子倒了九分滿，二人舉杯輕碰各自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她瞅住孟盛瑤，從在她辦公室見到她臉上的神色，公璟瞳看穿她有心事。「說吧，今天怎麽這麽晚也不下班，平常妳沒應酬都跟著大隊跑呢。」

　「唉。」孟盛瑤自知躲不過，她將杯子裡的清酒一飲而盡。「這件事暫時是秘密，蕭董今天找我去他辦公室，他告訴我一年多前他找到了適合的合夥人投資了一間傳媒公司，給我一個機會調去Ｂ市發展，坐正行政總裁，問我願不願意。」

　她的話讓公璟瞳有些反應不來，夾住雞塊的筷子也擱在半空。

　「這是一個機會，妳留在這裡也超越不了我啊。」公璟瞳強扯開笑容，想緩和有些沉悶的氣氛。

　「嘖，超越不了並不代表我做不來！哼！是蕭董太疼妳而已！」孟盛瑤俐索再給她一個白眼，憤恨地倒上一杯又喝了下去。

　清酒燒灼了喉嚨，舒快了她悶著的心緒。

　孟盛瑤妒忌過公璟瞳，由一開始她從經理人調上企劃執行部，再後來坐上營運行政總裁怎麽看她都不順眼，覺得她是靠美色勾引蕭董，跟他做了些不道德交易換來的，但與她工作久了，漸漸發現她那時候確實工作能力不如她，有了競爭才有進步，孟盛瑤咬緊牙做好每樣工作追趕在她身後，後來爬到了行政副經理，她認為自己可以再上一層，只不過有公璟瞳在，她的光茫永遠都是被遮蓋的。

　她佩服公總，後來便沒有想再繼續往上的心思，甘願做第二吧。

　「璟瞳，妳一聽就知道是雞筋，要去接手一家初起步的傳媒公司？哈哈，好聽一點讓我調過去做總裁，實質不是要我去做開荒牛嗎！卓飛初起步的時候我也算半個開荒者，那時候跑業務跑得多辛苦，有去不完的應酬，喝不完的酒，做不完的方案，開不完會的會議，如今是要去Ｂ市重新來過，一不熟悉那兒圈內情況，二沒人脈，資金聽說是有不少，但這樣一家嬰兒級的公司，我過去要撐多少年？何況………」

　「何況甚麽？」她停了很久，公璟瞳下意識追著問。

　這樣的情況代表過去就是重新做起，名義上叫總裁，做起上來跟打雜沒分別，甚麽事都得親力親為，要不然當年她也不會親自跑去找有潛力的新人簽回來，幸好她找到了任芙，將卓飛的帶起來。

　孟盛瑤雙頰染上了一層不是酒意暈起的紅光，抿了抿嘴，吸一口才壓聲說：「何況我有一個穩定的男朋友，有機會未來兩年就會結婚吧。」

　「啊？」公璟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我怎麽沒見過有男人出現在妳身邊？」

　「因為……我們暫時不能見光。」孟盛瑤心虛地撇開了眼。

　「不能見光妳當人家小三」這料有點勁爆，如果是真的話。

　「甚麽小三！不是！」孟盛瑤嘖她一聲，索性拉她過來往她耳旁說：「我男朋友是李孝東。」

　「！？」公璟瞳張嘴睜大眼看向孟盛瑤，對方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一臉羞赧。「妳…..妳甚麽時候搭上他的」

　李孝東是知名男演員，拍過很多賣座的電影，回流拍了一套電視劇也相當火紅，在電影圈是搶手貨，只是李孝東很少傳緋聞，有緋聞的都是公司花錢搞的宣傳，他休息的日子幾乎隻待在家裡，偶爾出去逛逛與朋友聚會吃飯，都是一大堆人，就著角度拍也拍不出跟甚麽女性有曖.昧的照片，他非常小心與每個女性隔很遠距離，照片拍下來無聊到狗仔也沒興趣創作有價值的新聞故事。

　聽說李孝東個性古板又納悶，不太會哄女人，那麽孟盛瑤是在甚麽場合遇李孝東？誰追誰？看盛瑤並不是會倒追男人的人。

　「嗯……有兩年了，記得兩年前原本妳要去的那個電影首映禮，前一天妳發高燒，蕭董不給妳去，要我代為出席，就是那一天在首映禮開始前的小酒會，他無端走過來問我是甚麽人，我見他是李孝東，沒想太多啊，給了我的卡片，交換了聯絡方式，一開始他沒有聯絡我，我當然也沒甚麽要找他的，時隔一個月，他約我出去吃飯，我以為他有甚麽想跟卓飛合作的當然要應約，但去到餐廳，他沒怎麽說話，我倆安安靜靜吃了一頓飯，他送了我回家，回到家我也茫然，想著到底他為了甚麽約我去吃飯，想了很久想不通，到後來他又再約我吃飯，同樣安安靜靜，偶爾聊一下我的生活事，然後結束他又送我回來，次數多了，我不禁在想他應該是對我有點意思。」

　孟盛瑤回憶起來也有些害羞，酒醉的紅搭上羞意的紅，使她看起來極為誘人。

　「他這麽悶騷，你們是怎麽確定關系？」別人的愛情故事總是如此甜蜜惹人羨慕，反觀她自己……有點糟糕，她對悠油所做的，好像都是在傷害她。

　「他……他約我去上他家吃飯，吃完在客廳看電影，看著看著……他借位把我攬過去，我驚慌看著他，然後他突然親下來……就一起了。」

　公璟瞳閉住笑意，放下筷子又替她倒上一杯「他的套路好老土，那天親完有沒有後續？」她挑了挑眉，曖.昧地笑了笑。

　「嘖，誰要告訴妳。」孟盛瑤一剎間紅了一臉，答案是……那天她沒離開，早上在李孝東的床上醒來的，身上一.絲.不.掛.呢。

　行，不用說，公璟瞳看她反應就知道，搞不好李考東是老手呢，這麽老土的套路一夜便能騙走咱們盛瑤的身心呢。

　「所以不想去做開荒牛是假的，原來是不想和男朋友分開。」談到距離，公璟瞳又再想起了她。

　「大部分原因吧，他說近年風氣變了，男明星公開戀情也沒怎麽影響，上一年有提過想公開他有女朋友，只是我反對，他那時候事業正發展不錯，而最近他經常提，試我口風，我有些心軟，如果這時候我調去Ｂ市，璟瞳，我不知道能不能維系這段感情，妳知道嗎，我怕失去他，曾經我都以為自己是個事業為先的女人，對感□□沒怎麽盼望，誰知會他就沒預警地出現在我生命裡，他讓我覺得留在他身邊比起這個機會重要，其實如果不是有他，我大概在蕭董對我說的時候己經答應了。」

　「是嗎……他比這個機會重要」公璟瞳內心充滿疑惑問她，亦是在問自己。

　「嗯，妳以前可能沒這麽愛一個人吧，只要妳遇到那個人，自然會知道了。」孟盛瑤說開了，心也舒坦，她待在辦公室是在跟自己掙扎，無疑內心早己決定好選了李孝東。

　「不，我遇到了，只是我沒像妳一樣選擇了她。」公璟瞳搖了搖頭，想起了與那個人美好的時光，半年了，她放不下，突然，她被孟盛瑤的故事刺激到一些神經。

　工作對她來說重要嗎？她公璟瞳何時變得如此貪戀權位？不，不是，她從來不貪戀做甚麽，擔任甚麽職位的。

　她怎可以這麽胡塗，怎會把一個好女孩放走？她以前是吃了豬油塞住了腦！

　眼前，是上天丟給她的一個機會嗎？

　孟盛瑤不去，她去。

　她要去把心愛的女孩重新追回來。

　重新來過又怎樣？

　她隻想要她，其他甚麽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