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淡薄的雲煙與荒野遠山融為一體。一道又一道猙獰的妖魔氣息突然爆發, 眨眼間便將原本看著寧靜悠遠的荒山染上了一層魔氣。
緊接著亮起的是凜冽而冰寒的劍光。
大半天時間過去, 濃鬱的血氣在漫山遍野間彌漫開來。山峰開裂,一頭龐大的妖獸踏破山澗而出。
妖獸背上的少年神態平靜, 周身沒有一絲殺氣, 唯有右手中所握的那柄劍,正滴答滴答不斷向下淌著鮮血。
“這一趟總算沒有虧……”
離開青陽府城後,憑借楚無雙給的地圖, 以及妖獸“蚖”對妖魔氣息的敏感, 晏危樓很快便尋到了一處遍布妖魔的荒山——說來這些妖魔其實還與他有些關聯, 都是不久前圍攻青陽府城的妖潮中潰散的逃兵。
而那些在妖潮中被當場殺死的妖魔,屍體早就被青陽府城當做珍稀材料收走, 留下的妖魔之血染遍荒原, 吸引了“蚖”這許許多多妖獸循氣息而來。
晏危樓沒有多說廢話,提劍而起,將這群僥幸從大戰中苟活下來的妖魔殺了個七七八八, 收集到一股堪稱龐大的妖魂數量,順便收割了一波光陰之力, 足夠支撐馬甲使用許久。
基本攢夠了再開啟瀚海令兩到三次的能量, 他才心滿意足地騎著自己已經嚇到發抖的“坐騎”原路返回。
還是在上次離開瀚海界的地方, 那個直徑數丈的冰原裡,晏危樓再次啟動瀚海令, 又一次離開了秘境。
黃泉宗的主殿中, 當少年的身影再次出現時,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晏危樓目光習慣性在四周掃了一圈, 便收起瀚海令,重新落座。
離開瀚海界以後,沒有兩界阻隔,這一天一夜間時間投影化身所經歷的一切,才傳遞到他腦海中。晏危樓身形突然一頓,臉上飛快閃過一抹訝色。
少年轉身向著某個方向看去,左眼瞳孔中驟然綻放出一片灼灼金光:“徐淵那邊……好像出乎意料地順利呢。”
·
時間回到前一天夜晚,晏危樓本尊還在瀚海秘境中殺妖魔的時候。
距黃泉宗數百裡開外的一條山道上,兩匹快馬飛馳而過,這馬血脈特殊,飛馳如同颶風,載著“徐淵”與謝淇從山道上疾馳了近百裡。
“好馬!真是好馬!”
衣袍發絲被狂風吹拂盡數向後飄動,謝淇笑得見牙不見眼,聲音裡的激動還未散去。
“不愧是這一帶最大的匪幫,宰起來真夠肥的!只可惜,居然不長眼敢來招惹咱們,倒是讓咱們多發了一筆橫財,也多了兩匹好馬代步。”
他咂咂嘴,意猶未盡:“要是再多來幾個這麽不長眼的家夥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再弄些好東西。”
晏危樓一陣無語。
這家夥現在這麽嘚瑟,莫非是忘記了在煉血宗地牢裡時刻擔心被練成丹藥的日子?還是選擇性遺忘了不久前遇到劫匪時,被人家三招兩式差點打成死狗,最後還是靠“徐淵”這個“天降奇遇修為大進”的幸運兒突然爆發,才救下他一條小命,並一波反殺的經歷?
不知情的路人聽見他這番豪言壯語,恐怕還以為謝淇本身戰力超群,輕描淡寫便收拾了那幫匪徒呢。
晏危樓同樣騎馬在他身邊,青衫隨風飄搖,那柄名為千秋的神劍被布條綁起背在他背上,襯著少年稚嫩清俊的眉眼,倒有幾分浪跡天涯的江湖少俠味道。
他淡淡開口,聲音隨風清晰傳入謝淇耳中:“謝二公子,你恐怕想多了。之前我們遇見的那夥人據說是這一帶綠林中最大的匪幫,這才有不少家底,還有這兩匹難得的異種馬——而這還是他們多年積攢下來的。換做其他小幫派,那點家底,以你的身份只怕還看不上眼。”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謝淇立刻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激動的心情冷卻下來。
他失望地嘟囔了一句:“真沒用,當山匪都這麽窮,這麽沒有前途的行當,還不如趁早下山種田呢。”
晏危樓微微搖頭,解釋道:“自然是因為下山種田更沒前途。”
這年頭,那些所謂的綠林好漢,除了少部分是生活實在過不下去被逼著當了匪徒,大部分還是野心使然:機緣巧合學會了幾手武藝,便不甘心繼續在地裡刨食,也不願受人管束,總想著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謝淇飄飄然的勁頭過去了,腦袋總算清醒了些,便又說道:“這一次多虧了徐兄弟,要不是有你在,我這條小命可真是玩完了!沒想到徐兄你還有這種機緣,非但得了神兵利器,修為還一日千裡,轉眼入了洞見境!”
說到這裡,他不乏羨慕:“早知道當初那個瘋子拿人煉藥時,我就拚死拚活也要跟你一塊兒去,咱們同生共死,說不定也能獲得什麽好東西呢。”
晏危樓唇角一彎,謙虛道:“不過是運氣使然,不值一提。”
“不,這可不僅僅是運氣。”謝淇大搖其頭,振振有詞,“話本裡的主角都是這樣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他越說越覺得有理,一一提煉出那些主角必備要素,吹了一波彩虹屁:“年輕、英俊、正直、天賦異稟、臨危不懼……這不正是徐兄你嗎?”
……都怪他一時退縮,一聽說自己不用被煉成丹藥就慶幸不已,完全忽略了被抓去煉藥的徐淵即將生死難測。以他這秉性,肯定不是話本主角的料,難怪沒有奇遇呢。
這一刻,看過不少江湖話本的謝二公子,陷入了深深的腦補中不可自拔。
不過這也難怪,原本兩人逃出地宮後,晏危樓向他描述的經歷便像極了話本中那些主角的奇遇——家破人亡在前,身陷囚牢在後,被魔教魔頭抓去還大難不死,非但如此,反而機緣巧合獲得了古代宗門傳承,得到神劍認主,又吞服天材地寶修為大進。
這一樁樁一件件,若非晏危樓本人就站在他面前,兩人還親自在煉血宗走了一遭,只怕謝淇還不會相信。
而如今,看著晏危樓背後隱約露出的一截劍柄,謝淇簡直羨慕得流口水。
若是之前,他定然毫不猶豫巧取豪奪也要把這神劍弄到手。但經過煉血宗這一遭,“徐淵”不計前嫌解救於他,謝淇為人再惡劣,也不可能再做出這種事了。因此他也只能空流口水。
被謝淇那閃閃發光、像是看著稀世珍寶的眼神盯著,晏危樓內心情緒毫無波動,臉上卻露出些窘迫。
他轉移話題:“謝二公子,咱們逃出那地宮也有七八天了,這裡離西山郡還有多遠?”
“呃——”謝淇被問得呆了一下,目光不確定地看了一下四周的山丘與樹木,“若無意外,大概還有三日?”
看著他尷尬又心虛的表情,晏危樓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你不識路?”
“我必須認識路嗎?”謝淇心中心虛,臉上卻愈發理直氣壯,他瞪大眼睛,“本公子一向前呼後擁,去哪裡都有車馬隨行,忠仆護送,何須識路?”
晏危樓語氣不解:“既然如此,出了地宮你便跑在前面做什麽?不是帶路?”
謝淇聲音小了許多,眼神閃了閃:“咳,我當時也沒多想,就想快點離開。慌了神,瞎跑的。”
當時謝淇一馬當先跑得飛快,愣是用兩條腿的速度跑出了馬匹四條腿的速度,而且恰好與晏危樓一路前往煉血宗時神魂感應記下的路線方向無差,的確是向西山郡而去。
晏危樓還當他是知道正確路線呢。想不到不過是誤打誤撞。
深深看了他一眼,晏危樓收回目光。
……原本他還打算用一些手段讓謝淇模糊掉關於黃泉宗所在地點與路線的記憶,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這實在是過於高估了某人。
晏危樓輕聲念了一句:“也好,算是省了些功夫。”
眼看天色黑了下來,兩人穿入一片密林,準備歇息一晚,入目所見,卻見林中有隱隱的火光。
“有人?”
互相對視後,兩人小心靠近過去,便看見一行數十人正坐在一片林中空地上,空地中央是熊熊燃燒的篝火,隱隱有食物的濃香飄散開來。
這些人個個衣著打扮不凡,分成好幾撥,其中的年輕人各自穿著不同的門派製服,而被他們恭恭敬敬避讓一旁的有兩男兩女四個人,多半是宗門長輩。
以晏危樓的眼力一眼便可看出,這四人修為都在洞見巔峰,只差臨門一腳便可入道。其中修為最強的中年人身上已經有了隱約的道意雛形,可稱半步入道。
晏危樓氣息內斂,但謝淇卻做不到。以謝淇枷鎖境的修為,剛剛靠近,外泄的氣息便被那幾人察覺。
“是誰?!”
那個半步入道的中年男子沉聲喝了一聲,猛然起身看向這邊。
當他看到謝淇時,頓時愣住了:“淇、淇兒,你怎麽在這裡?”
謝淇也愣了愣,反應過來,當即快步奔上前,聲音裡滿帶控訴:“爹啊,兒子這回可差點見不著您了!”
這對父子好不容易敘完別情,謝淇才一拍腦門,指著一邊的晏危樓說道:“對了,爹。我來向您介紹一位朋友。”
謝乘雲敷衍地點了點頭,目光隨之移過去,想著隨便說兩句便是。這個兒子一向鬥雞走狗,能交到什麽狐朋狗友?
謝淇沒有察覺到他的態度,又勉勉強強補充一句:“也是三弟的朋友。”
謝乘雲立刻變了態度,一臉意外地看向晏危樓,態度鄭重許多:“能讓我這兩個水火不容的兒子都引以為友,小友定然是有過人之處。”
晏危樓八風不動地微笑:“您過譽了。”
謝淇卻在一邊猛點頭:“是啊,這回老三還算有點眼光。徐淵徐公子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
他滔滔不絕科普起“徐淵”的身世來歷,還有這段時間兩人的經歷。頓時將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一雙雙目光都投注在兩人身上。
這都是與謝乘雲交好的正道高手。
篝火熊熊燃燒,熾熱的火光映照在青衫少年微笑從容的臉上,他神情自若,只在聽到徐家之事時顯出幾分憂鬱,頗有幾分不隨世移不隨時變的處事不驚。
……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遙遠的黃泉宗。
默默望向某個方向的少年收回目光,垂下眼來,神情愜意。
在謝淇替“徐淵”鼓吹事跡,刷取聲望,攻略各路正道高手的時候,晏危樓本尊也沒閑著。
從瀚海界歸來不久,他便以千裡傳音聯系上無恨,關心了一下目前逍遙樓的發展。同時,他也終於有時間來處理上次暗閣提及的合作之事。
“想通過將玄釣出逍遙樓主,再通過逍遙樓主找到齊王世子,最終獲得瀚海令?”輕笑了一聲,晏危樓手指敲擊在桌案上,“嗯,的確……”
“……是時侯讓逍遙樓主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