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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他馬甲過多》第23章 動風雲(7)
北漠南境, 連綿雪原之上。

 大大小小的氏族部落在此地聚居,後來又有來自東黎與南雍的流亡者湧入此地, 漸漸形成了南境有名的城池。

 其取名方式與不遠處的奉聖鎮一般, 名為奉聖城。

 天色剛亮,奉聖城中勢力最廣的三大氏族之一, 拓跋氏在城中的一處宅子裡, 也就是大公子拓跋鴻的私人府邸中,彌漫起濃鬱的藥香。

 幾個手腳麻利的小丫鬟端著藥罐子匆匆穿過垂拱門,向院中而去。一位身披輕裘的俊朗青年則跟隨在一邊。

 路過的其他人看見這一幕, 不免竊竊私語。

 “真不知大公子是怎麽想的, 將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病秧子帶入府中,奉為上賓不說,還答應替他找什麽人……”

 “是啊, 這每日裡貴重藥材耗費不知多少,便是府中再有錢也禁不住這麽花。莫非真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大公子看中了那人?”

 “說不定真是這樣, 前日我偶然見過那人一面,那真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就是、就是少了些人氣,跟那廟裡供奉的神像一樣。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把他供起來。真真邪門得緊!”

 這些仆役議論之際,恰有一位綠衣少女路過,當即便厲聲呵斥道:“噤聲!大公子之私事,豈是你等可以隨意議論的?若有此空閑, 不妨多去做些事, 否則, 當心這個月的月錢!”

 說著,綠衣少女橫了一眼低聲求饒的幾人,便頭也不回踏入了那偏院之中。

 正對院門的便是一方小池,雖是冰天雪地,寒風刺骨,池中卻是水流涓涓,猶有魚蝦嬉戲。

 池塘四周的樹木與花草不知因為什麽緣故七零八落,像是夜間被寒風狠狠蹂躪過一遍,四處都是縱橫交錯的痕跡。

 一位白衣人背對著她坐在池中的涼亭裡,脊背挺得筆直,如風中寒竹。如瀑般的烏發被一根雪白發帶松松挽起,盡數垂落於身後。隻一個單薄的背影,便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

 白衣人身前,正站著她心心念念的大公子拓跋鴻,此時他正俯下身同那白衣人說著什麽,對方隻漠然搖了搖頭。

 “白公子,聽說你昨天半夜裡突然起身,在院子裡彈了一宿的琴?”

 涼亭中,拓跋鴻聲音關切,喚了聲宿星寒的假名。

 “……突然有些不開心。”

 宿星寒手指在身前的琴弦上拂過,微微垂下的眸子裡籠罩著懨懨的霧氣。他有一張堆霜砌霜的臉,即便冷冷淡淡,什麽表情也沒有,也美的像是一幅畫。

 拓跋鴻看著這張臉,又想了想對方身上不經意之間透露出來的各種寶物,心中的不耐剛剛升起便煙消雲散。

 他一臉不讚同地皺著眉,狀極關切:“你身體不好,這樣的事情,以後萬萬不可再做,若是心情不好,隻管來找我——”

 “突然想殺人,若不借琴音宣泄……”

 宿星寒終於抬起眼來,掃了他一眼。那雙懨懨的眸子裡,一抹冰冷寒光如利劍,將所有霧氣盡數掃開,又凶又厲。

 “——我怕我控制不住。”

 原本還想套近乎的拓跋鴻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被對方那如有實質的凶煞目光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臉色青白變幻,勉強笑道:“哈哈,沒想到白公子居然還會說笑。”

 “我從來不說笑,至少不會同你說笑。”宿星寒一點不給面子地反駁回去,直直望向他,雙眸中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掙脫而出,“如果再找不到人,我真的會控制不住。”

 拓拔鴻再次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在心裡不知罵了多少遍娘。

 這位自稱姓白名念的白衣人,是前些天他從奉聖鎮騙來的,只不過是提了一下拓跋氏在本地的勢力,答應了幫對方找人,這人便什麽也不問,乖乖進了府。

 拓跋鴻自幼興趣異於常人,既好紅妝也愛藍顏。難得遇見如此美人,非但出手闊綽疑似家世不凡,性格又單純好騙,實在極合他口味,便想著慢慢將人哄騙過來,人財兩得。哪知道這人真的被請進了府,才發現對方如此難搞。

 這種一開口便冷場的天賦也是沒誰了!即便相貌再美,他也消受不起。

 想了一想對方闊綽不凡的出手,拓跋鴻勉強按捺住屢屢被人冒犯的不悅。正要再說兩句套套近乎。

 “之前你答應了幫我找人,人找到了嗎?”宿星寒眉心微蹙,一隻手在心口上拂過,感應到突然而起的孤寂情緒在其中徘徊不散,讓他愈發無法忍受。

 他捂著嘴發出一連串低咳聲。

 拓跋鴻為難地搖搖頭:“抱歉,時間太短,你提供的線索也不足……”最重要的是,他從頭到尾便沒想過要找到人,自然是十分敷衍。

 “大公子!”

 身後有人叫了一聲,拓跋鴻轉過身,看見了自幼陪在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婢。

 綠漪靠近涼亭,一眼便看見自家金尊玉貴的大公子滿臉為難,姿態擺得極低,伏低做小地同對方解釋,心中隱藏許久的妒火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她心中為拓跋鴻叫屈,卻見那白衣人半點不理會其他,還在一個勁追問“大概要多久才能找到人?可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不免更加不滿,冷哼一聲。

 “我家大公子日日前來關心垂詢於你,某些人半點不知感激不說,隻惦記著找勞什子人!”她一連串話又快又急,像是放鞭炮一樣,“這麽久也找不到,誰知道那人是不是死在哪個角落裡,連骨頭都爛了!”

 錚!

 下一刻,一線寒光突兀而起,直直向她面門襲來,她被嚇得下意識閉緊眼睛,發出一聲尖叫。

 幸而旁邊的拓跋鴻反應過來,伸手一拉,一把將少女攬入懷中,同時順勢向旁邊一閃,這才重新落地。

 身後傳出一聲轟然巨響,只見涼亭的一根立柱像是被利刃橫切而過,應聲而斷。身後的池塘之中更是濺起數丈水花,似乎有一抹無形的刀光將水面斬作兩半,空氣中一片肅殺。

 少女的尖叫聲越發刺耳。

 她伸手撫上刺痛的臉頰,頓時摸了滿手鮮血,那是剛才閃避不及時,被風刃摩擦而過的痕跡。

 拓跋宏的臉色已經徹徹底底陰沉下來。

 “白公子,你未免太過分了。我好心好意招待於你——”

 錚錚錚錚!

 宿星寒一言不發,十指在琴弦上舞出一片殘影,琴聲如驚雷炸響於天際,連綿暴雨鋪灑人間。萬千縷刀光風刃以他為中心向著四周席卷而去,庭院中宛如刮起了一場恐怖的龍卷風。

 涼亭被狂風掀飛,斷裂的屋簷狠狠向著拓跋鴻所在砸去,地面上的花草盡數被風刃刮成齏粉,在院落中飛舞。

 兩人情不自禁發出慘叫,一道道血痕在身上浮現而出,千絲萬縷,如細密春雨。伴隨著撞擊而來的屋簷,兩道人影被狠狠掀飛出去,直落入池塘之中,濺起好大兩朵水花。

 “夠了!”

 遠遠傳來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院落上空洶湧的靈氣匯聚成一隻無形大手,向著下方壓來。

 霎時,狂風停歇,半空中飛舞的碎屑被人定格,整片空間如同一幅畫卷被人凝固下來。一股仿佛陰陽守恆,無始無終的道意若隱若現,如絲如縷。

 赫然是一位入道大宗師遠遠出手了。

 “年輕人,不要太衝動了……”

 錚!

 又是一道琴音響起,這一縷琴音之中摒棄了種種情感,只剩純粹的殺意。

 凝固的畫卷像是被一支毛筆任意塗抹一通,將天地間原本秩序井然的一切盡數打亂。又像是被熊孩子直接潑了一盆墨水上去,什麽道意都變得亂七八糟。

 好不容易才從池子裡爬出來的拓跋鴻二人,還沒來得及嗆出肚子裡的水,就被迎頭痛擊。

 “咳!瘋子!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你這瘋子!”之前對宿星寒的種種幻想盡數煙消雲散,拓跋泓狼狽閃避,一邊大叫道,“老祖,殺了他,這就是個瘋子!”

 下一刻,宿星寒倏然自涼亭中起身,抬手將琴身抱起,豎立於身前,指尖輕撥,無形聲浪如浪濤滾滾而出,將轟然落下的掌風逼退。那不過普通材質的琴身也因此崩碎成了無數碎片。

 他噴出一口鮮血,體內的真氣與四周的靈氣都劇烈燃燒起來,幾乎形成了肉眼可見的靈火。儼然是類似於“天魔解體大法”的某種臨時提升的秘法。

 四周的空氣一陣扭曲,那位入道大宗師輕咦一聲,似乎有些忌憚。

 宿星寒依舊不發一言,似乎絲毫不擔心會被即將趕到的入道大宗師拍死。他倏忽乘風而起,非但不趁機離開,反而縱身向剛剛爬上岸的兩人掠去。

 像是一道凜然狂風、一抹無形冰雪、一道九天垂落而下的銀河,裹挾無匹鋒芒,落入人間。

 這種以命換命一般的瘋狂勁兒,嚇得拓跋鴻一個哆嗦,隨手將旁邊癱軟在地的綠衣少女向前一推,趁著對方倒下之時,就要抱頭鼠竄。

 下一瞬,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掌落在他的天靈蓋上,死亡的氣息第一次如此逼近。拓拔鴻大叫一聲:

 “我有那個人的線索!”

 天靈蓋上的那隻手掌停了下來,一道冰冷的聲音緩緩落下:“說吧。”

 拓跋鴻整個人一下子軟倒在地。

 “我能不能先問你一個問題?”他苦笑一聲,抬起頭來,“其實之前你就應該猜到,我可能是在騙你了吧?”

 宿星寒神情淡淡,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說著,拓跋鴻已是一臉恍然。短短片刻工夫,他想明白了很多之前沒有發現的事,“枉我之前還沾沾自喜,以為你天真好騙。”

 “拓跋氏的勢力強大是真的,的確比你一個人勢單力孤找人要快得多……所以你將計就計,寧願賭一線希望。哪怕很有可能被騙。”

 他臉上苦澀之意更濃。盡管之前打著人財兩得的想法,但他本身對宿星寒還是有幾分心動的。

 “線索是什麽?”宿星寒相當不近人情,對於什麽真心剖析不感興趣。

 “根本沒有什麽線索,是我騙你的!”

 拖延了這一陣,也沒能等到轉機,更沒能讓對方心軟,反而被冷冷的狗糧拍了一臉,拓跋鴻索性不再抱有絲毫幻想。他大笑出聲,想要欣賞對方由欣喜到失望的表情。

 “哈哈哈哈,殺了我吧!白念,拓跋氏不會放過你的,我也會永遠——”

 噗嗤!

 心口處傳出一陣劇痛,拓跋鴻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瞬間被人捏成了碎片。

 他死死瞪大雙眼,映入瞳孔的最後一幕是一雙充斥著極端殺意的凶戾的眸子。

 宿星寒收回手,努力壓抑住全身上下翻騰的氣息,這才轉身離去。

 突然想到什麽,他又認認真真留下一句話:“對了,我不叫白念。”

 ……所以不管對方想說什麽,都與他無關: )。

 記得以前有人教過他行走江湖三十道守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行走在外多開馬甲,少用真名。

 想到這裡,宿星寒那張冷淡的臉上突然現出懊惱之色。他好像睡的太久忘記了開馬甲的重要步驟……

 “隻記得易名改姓,忘記還要易容了。唔,應該沒關系吧?”

 ……

 片刻後,一道身影自半空中飛來,伴隨著一聲怒吼,這間宅院直接被一掌拍塌大半,不知多少仆役身死當場。

 而整座奉聖城也被調動起來,不僅處處戒嚴,更是開出了天價通緝懸賞。

 ·

 大雍,盛京城。

 “齊王府所圖甚大,如今兩家婚約既已作廢,侯爺卻不避嫌,依舊與齊王往來。竟是如此看好齊王嗎?”

 長信侯府,地下室中。燭火幽幽照亮石壁,一位羽扇綸巾、作文士打扮的男子指著桌面上的書信,愕然問出口。

 ……按照他的分析,齊王絕對沒有表面上那麽安分。長信侯若想將來不受其連累,最好的辦法便是趁著兩家婚約出現問題,直接與其一刀兩斷。

 然而,長信侯似乎並不是這麽想。

 “我看好的不是齊王,是齊王世子。”

 “猶記得十六年前,那時我追索前朝余孽路過齊地,與那位還在繈褓中的齊王世子有過一面之緣……”

 長信侯目光幽深,難辨喜怒。

 “當時我便發現這位出生不久的小世子身懷非同尋常的強大體質,神意圓滿,道蘊天成。”

 那一身文士袍的男子正搖著扇子的手都僵住了一瞬,失聲驚呼:“道蘊天成……莫非是同那位太上道門當代道子一般的先天道體?這可真是……這可真是了不得啊。”

 思索了半天,他也只能蹦出這三個字來做評價。

 這世道便是如此不公。有人生來低賤,有人富比王侯。有人天生平庸無為,有人卻注定光耀一世……最不公平的便是,這一切並非源自他們後天的努力,反倒是每個人生來所注定。這種先天而來的差距足以讓許多人絕望。

 “於是,當場我便做主與齊王一同定下了這樁婚約。”

 長信侯看了這位駭然失色的心腹一眼,語氣平靜近乎漠然。

 “後來這位世子進京,卻並未顯露出那種可怕的天賦。不過我以為,這多半是齊王找到高人,以秘法將世子的特殊體質隱藏了起來。否則,讓皇帝知曉實情,他恐怕無法平安度過這十年。”

 文士手中的羽扇也不再搖了,他臉上現出欽佩之意:“原來如此,侯爺真是深謀遠慮。”

 “若是那齊王世子真有如此天資,將來成就天人亦有可能,那可是天人存在!的確值得提前下注。只可惜婚約已廢……”他臉上現出深深的惋惜之情,“還好侯爺深明遠見,如今還能通過齊王迂回與之交好。”

 長信侯方天洵沉默不語,似乎是默認。

 ……他做這一切可不是為了交好一個未來的天人,而是關乎到自身的一個重要秘密。這卻不可對外人言。

 從平民一步一步爬到如今,方天洵從來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其他一切外力皆不可靠。交好一個未來天人,哪裡比得上自身成就天人?

 ——那位齊王世子,就是他成就天人的希望。即便締結婚約失敗,他又怎麽甘心就此放棄?

 ……

 “長信侯另有所圖?此事當真?”

 另一邊,距離長信侯府不過兩條街之隔的齊王府中,被晏危樓突然甩出的一句話炸得摸不著頭腦的沈老滿臉急切。

 這一晚也算是波折頗多,直到天亮,飛羽衛問詢完畢,宴危樓才回到府中。

 他前腳回府,後腳便傳來了皇帝的旨意——當晚大鬧榮鳳閣的紈絝們,都被要求禁足十天,包括他在內。

 沈老頓時好一通念叨,又道:“殿下,我早便說過那榮鳳閣不是什麽好去處,幕後東家可不簡單……”

 直到晏危樓突如其來甩出一句“長信侯另有所圖”的話,他才收了聲,注意力徹底轉移到長信侯方天洵身上。

 “長信侯與王上交好十余年,更是早早就定下兒女姻親,難道他對齊王府有什麽圖謀?”他連聲追問,焦慮之情不加掩飾,似乎只要得到一點線索,就要立刻將消息告知遠在天邊的齊王。

 “沈老對父王真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晏危樓輕笑一聲,“放心吧,他是衝著我來的。確切的說,是衝著齊王世子而來。”

 沈老一個激靈,神情肅然:“殿下這是什麽說法!你不就是齊王世子嗎?”

 “是嗎……”晏危樓笑了笑。

 沈老臉上的神情不知不覺變得僵硬:“當然,難道是誰在殿下耳邊亂嚼舌根,說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謠言?”

 說著,他的聲音漸漸變低,目光不知不覺被晏危樓吸引過去。

 只見面前的少年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燦爛微笑,沒有半點不耐煩,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視著他。

 少年眉峰如劍,瞳仁深黑,雙眸幽深如潭,好似藏著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在少年的注視之中,他心中罕見地生出了淡淡的不安。

 他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殿下說長信侯有所圖謀,究竟是什麽謀劃?”

 “哦,這個啊,是我猜的。”晏危樓笑眯眯說道,“昨天晚上我才知曉,長信侯修煉的功法居然是碧落天的《補天訣》殘卷……”

 他說話的語氣像過去那般自然熟稔,如同閑聊一般,笑起來時露出整整齊齊八顆牙齒。似乎還是曾經那個將面前這老人當做相依為命的長輩一般真心敬愛的傻白甜世子。

 “什、什麽!”

 “——掠奪他人之根基,補全己身之不足。創造出這門功法的先輩當真是驚才絕豔。”晏危樓長歎一聲,語氣中滿是欽佩,“長信侯倒是有些機緣,也難怪他能如此迅速便崛起,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成為如今的入道大宗師。”

 天之道,損有余以奉不足。所謂“補天”者,便是以自身為器胚,不斷掠奪他人之道基精華,以奉養己身。

 窮文富武,要想踏上武道之路,修煉其他功法,需要消耗大量資源,一般人家都負擔不起。即便負擔得起,許多人也沒有那份足可攀上巔峰的天資。因此平民之中難有英才。

 《補天訣》卻不同,不需要消耗大量資源,也不用絕世天資,只要不斷掠奪其他人的根基與天賦,就能一步一步將自己鍛造成為天才。

 這門功法是八百年前一統魔道,分裂大幽皇朝,魔威蓋壓神洲的碧落天之主所開創,據說全本早已失落,只有部分殘卷流傳下來。北鬥魔宮正是獲得了其中一卷殘卷,這才自詡魔道正統。

 如今看來,長信侯手中所獲得的這一卷才是《補天訣》的真正精華所在。

 如此隱秘的消息,謝玄居然在短短數日之中查出,真不知是飛羽衛情報機構出色,還是謝玄本身實在了得。

 晏危樓傾向於第二種猜測。若是飛羽衛有這麽厲害,也不會連他的真實身世都不知道。

 “居然是《補天訣》!”沈老顯然也是第一次得知這個消息,臉上神情難掩驚訝:“難怪!想不到竟是如此……”

 作為普通人出身,卻一步一步成為入道大宗師,最後甚至迎娶了一國公主的傳奇人物。長信侯方天洵的事跡在天下廣為流傳,尤其是在大雍,他幾乎已經被神話,成為了普通人逆襲的標杆。

 這位的過往經歷,許多人一清二楚。

 在他崛起之起,曾經與一位平民天才交好,兩人親如兄弟,後來那人意外身死,據說是被一位小有背景的貴族子弟所暗害,此後,方天洵便出乎意料地展現出過人天資,手刃仇敵替兄弟報仇。

 從此,方天洵便如彗星般崛起。過程之中,他曾遇到過不少天才人物,有人為敵,有人為友。但最後那些人一個個銷聲匿跡,默默無聞,他卻越走越高,最終封侯拜爵。

 此前晏危樓隻把對方的經歷當做是一部龍傲天式小說來閱讀,如今才算是洞悉了某些真相。

 見沈老也被這個消息震得不輕,晏危樓又問:“沈老你可知……長信侯當初為何會一眼看中齊王世子,立下婚約?”

 他的稱呼有了一些變化,用的不是“我”,而是“齊王世子”四個字。

 沈老緊緊皺起了眉:“這其中難道有什麽特殊原因?”

 “當然有。”

 晏危樓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笑意,目光一瞬不瞬凝視著面前的灰袍老者。

 “他看中齊王世子天資驚豔,道蘊天成,身具無上道體,奪之或可補天。”

 “他敢!!!”原本還神情放松的老者身體一下子緊繃,他猝然抬起頭,蒼老的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驚怒之色。

 “只是,我怎麽不知道我居然還有什麽特殊體質?”下一刻,少年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又將他從憤怒中喚醒,猶如被冷水兜頭澆了一臉。

 “聽說掠奪他人道基需要複雜的條件,《補天訣》更是要求苛刻。首要前提便是與對方締結因果聯系。雙方之間因果越深,成功概率越大。”

 晏危樓的語速越來越快,他黑白分明的雙瞳通透如鏡,倒映著老者沉默的臉。

 “長信侯若是知曉,他等待了十六年,不惜賠上一個女兒,也要締結因果從而奪取道基的‘齊王世子’,不過是一個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假貨……”

 沈老沉默著垂下了頭。

 “你猜——”晏危樓好奇地笑了笑,似乎很是期待:“那時的他,該會是何種反應?”

 “是就此放棄,還是千方百計找到那位隱藏起來的齊王世子呢?”

 沈老非但垂著腦袋,就連原本挺直的腰背都佝僂了下去,但他仍是沉默。

 晏危樓突然說道:“哦,對了。就在剛才,來見你之前,我已經殺了府中所有從齊地帶來的人。”

 老頭霍然抬起頭:“此事他們並不知情。”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晏危樓很是認可地點點頭。

 沈老深深歎了一口氣,第一次以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位自小看著長大的世子殿下。深知對方這一句簡簡單單的“事實證明”之中,不知蘊含著怎樣一場血腥的拷問與屠殺。

 看著少年那張依舊笑容燦爛毫無陰霾的臉,他內心深處突然湧起一股戰栗。似乎在那無邊溫柔的笑容中看見了無與倫比的恐怖。他由衷感覺到,齊王當初的做法恐怕大錯特錯。

 見沉默或是撒謊都已無用,沈老不得不承認:“沒錯,你的確不是真正的世子。”

 “那麽,我現在隻想知道一個答案。”

 天際晨光燦爛,溫柔的曦光灑在少年俊美絕倫的臉上。他眉眼含笑,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一字一句問道:

 “……我、是、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十年前,王上前往神廟祭元,返家途中,曾遇天狗食日。”沈老的聲音十分複雜,“那時天地俱黑,不見日月。”

 “足足持續半刻鍾後,天光終亮。地面上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他目光恍惚,似乎是在回憶什麽。

 “——那就是世子殿下你。”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晏危樓恍然一歎。

 當初齊王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將他帶回府中,不料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小孩,看見一個陌生的古代世界,腦海裡又沒有絲毫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隻好裝作失憶。

 齊王夫婦見他與世子年齡相當,本不願意將自己的兒子作為質子送入京城,便索性編造了一個謊言,如此陰差陽錯之下,他便誤以為自己魂穿到齊王世子身上,卻沒有繼承原身記憶。

 晏危樓伸出手,打量著這隻修長白皙不存在絲毫傷疤的手掌:

 “盡管年齡變小,但卻與穿越前一模一樣的相貌……這本就是我自己的身體啊。我早該想到了。”

 他低低笑起來,胸腔裡發出震動,低垂的眸子裡黑沉沉一片。一股無與倫比的危險氣息在周身蔓延開來。

 沈老忍不住後退一步,神情驚疑不定。

 “你這是在害怕,還是心虛?”

 一隻手不知什麽時候拍在他肩膀上,少年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也是哦,你的確應該害怕。”

 “曾經我以為自己是盜取了其他人身體的小偷,在這個人的父母面前心虛愧疚。哪怕做了十年質子,也隻當償還恩情。哪怕被人當作棄子拋棄,也隻當恩仇兩消。”

 ……就算後來落入陰魁門中怨恨難當之際,等逃出生天,得知齊王夫妻事敗身死,這份怨恨也不複再存。

 “哪怕後來被某位正道天驕無緣無故針對……我也從來不知這其中緣由——原來,他記恨我奪走了他的身份,他的姓名,他光明正大的身世,讓他從堂堂諸侯之子淪落成卑微的賤民!可笑!”

 少年冰冷的手像是鐵一樣箍在老頭肩上,以他洞見境的實力竟是半點掙脫不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從心靈之中一點一點鑽出來,漸漸彌漫在他全身。

 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老頭聽得似懂非懂,但聽到這最後一句,他恍然明白了什麽:“你、你想對世子做什麽?”

 “淡定,放輕松。”

 少年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他整個人頓時一個踉蹌栽倒在地,表現得完全不像是一位有著武道修為在身的洞見境高手,就像是一個普通老頭一樣。

 “……他還不值得我特意針對報復。”

 哪怕是前世,那人也不值一提。

 “不過,晏危樓這個名字我很喜歡。”少年居高臨下望著跌坐在地的老頭,微微一笑,“……他要是再敢來搶,我就隻好再殺他一次哦。一回生二回熟嘛。”

 地面上不知何時亮起一個又一個陣法符文,被吸幹了全身真氣的老頭髮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軟倒在地一動不動,只是艱難地喘息著。

 “魔門……焚靈陣……”

 “沈老見多識廣,果然不假。”少年笑眯眯誇讚了一句,“嗯,以我現在的修為,要想解決你,恐怕還會鬧出一些動靜來。還是陣法方便——這焚靈陣殺人性命、毀屍滅跡乃是一流,唯一的缺陷就是發作起來實在太慢。”

 “正好讓我有足夠時間和沈老你好好溝通一番,或許還能滿足你的遺願……”

 “嗬……嗬……”

 “你說什麽?想要讓效忠了一輩子的王上早些下去陪你?”晏危樓眉梢挑起,作側耳傾聽狀,隨即嗯嗯點頭,“你放心。十年的情分擺在這裡,我一定滿足你的心願。”

 “嗬嗬……”老頭驀然瞪大了眼睛。

 哢嚓哢嚓——

 下一刻,老頭的身體表面彌漫出一道道裂痕,整個人都像是被吸幹了所有生命力的空殼,片片碎裂開來。

 四周刮起道道微風,燦爛的陽光灑落下來,他的身軀如飛灰般消散。

 長長吐出一口氣,晏危樓一步一步走出這處庭院,他整個人沐浴在晴明的天光中,單薄的背影像是一個虛幻飄渺的夢。仿佛天地之間唯有一人。

 兩世為人,才知“我非我”、“我是我”。連這具身軀都是來自於前世的軀殼,他終究只是一個突然闖入這片天地的外來者。這個世界於他而言終非故鄉。

 沉默之中,他抬手抽出腰間長劍,突然抖了個劍花。但見血光閃過,旁邊花叢中一個探頭探腦張望的仆從脖頸上蔓延出一道血線,“撲通”一聲倒地。

 “果然多愁善感不適合我……”

 少年眉峰飛揚,黑白分明的雙眸中似有冷電閃過,唇角揚起一抹動人的弧度。

 “心情不愉快的時候,還是搞事更能令人身心愉悅啊。”

 原本對於齊王與皇帝乃至亂入其中的九公主,這幾人之間的博弈,晏危樓並不感興趣,但如今,他卻很想搞一波大事,看看某些人氣急敗壞的表情。

 心中念頭一轉,晏危樓左眼中的日之晷轉過一道燦燦金光,一抹虛幻的身影緩緩出現,逐漸凝實。

 廣袖寬衣,容顏如玉,烏黑發絲由玉冠束起,雙眸溫柔含情。

 “燕無倫”看了一眼九公主府所在的方向,身形飄然而去。

 ——那位在前世歷史之中,弑君失敗,從此銷聲匿跡的九公主姬慕月,想來很需要他幫助一二。

 看著時間投影之身消失,晏危樓本人便老老實實按照皇帝的要求禁閉府中,順便提升修為。

 然而夜半時分,他突然心中一悸,從入定中清醒。

 他驀然轉身看向北漠所在方向,從前世而來、一直纏繞在靈魂之中的森白色劫火跳動起來。

 伴隨著某種奇妙的預感。

 “那裡……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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