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漆黑如墨,戰鬥的余波將天幕撕開了幾道長長的口子,颶風從中狂傾而出,籠罩在整座懸天峰的上空。
或許是因為幾大天人動手的動靜太大,此地的天象在劇烈變化,時而晴時而陰,時而如晝,時而如夜,一片混亂。
大部分修為不濟的人已經悄悄退走,畢竟此地局勢太過危險。三大皇朝,三大正道聖地,黃泉宗,北鬥魔宮,執天閣……這天下最頂尖的勢力都聚集在了一起,一共九位天人於高天之上對峙,許多人窮盡一生也難以想象這幅畫面。
天空之上,九位天人誰都沒有理會下面那幫人,對他們來說,或許那些人就和路邊隨手可除的野花野草沒有區別。
尤其是執天閣閣主,或者說白帝,他不僅沒將下面的人放在眼裡,就連周圍這些天人他也沒放在心上。他唯一的目標,似乎就是眼前的晏危樓。
早在當年得到能窺破眾生命運的“天書”,他就自以為自己不再是一般人。
唯有“元”能被他高看一眼。或許是因為,天書能讓他算盡眾生,這世上卻偏偏有氣運濃厚到算計不死的人。
“元”就是天書的克星。
這九世以來,憑借天書之利,站在暗處的他總是能將“元”的轉世身算計到死,偏偏每一次最終都是洗牌重來,他總會失去上一段記憶重新回到這個時間節點,進行又一次徒勞無功的努力。
“倘若這是因為救世獲得的龐大人道氣運,以致天道都在偏幫他……那麽八次也該夠了吧,九為數之極,氣運消耗八次,已經跌入谷底,這總該是最後一回了吧?”白帝心中總會這樣不甘地想。
這一世,對方的確因為前八世人道氣運耗盡,而不再受此界天道眷顧。但也同樣的,他的命運逃出了天書的卜測。白帝再也無法通過天書來窺測他了。
這是一個令白帝也沒想到的意外。
更意外的是,對方似乎早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現在更是特意為他設了一個如此粗糙簡單的局,偏偏他居然就這樣跳了進來???
在此之前,天書沒有半分示警。
“這次的局,我沒算出來。你是怎麽瞞過我的?”他忍不住饒有興趣地問。
“很簡單,隨機應變,臨時起意。”
晏危樓也不介意說出答案。
他目光上下掃過白帝,發出了一聲失望的長歎:“你太過依賴天書了!”
倘若不是依賴天書的卜算之能,倘若他能夠動用自己的腦子稍微思考一下,或許都不會中招。但他太過信任天書,只相信通過天書預知的一切。因此完全沒有想到,晏危樓居然會設局坑他。
通過上一世的經驗,晏危樓很清楚,白帝能算到每個人的過去未來,唯獨很難算到的就是他的馬甲——而這一點,這一世的白帝還沒有發現,因為這一世晏危樓的馬甲不曾暴露——晏危樓正是依靠這個信息差,設下了此局。
倘若說燕無倫這個馬甲是無根浮萍,稍一推算就會發現來歷空白,讓人心生疑竇,那麽“徐淵”卻不同。
這世上的的確確有“徐淵”那麽一個人,原不為的馬甲完全頂替了對方的存在,即便白帝特意去推算“徐淵”,算出來的也會是那位實打實存在的義商之後,與晏危樓本人沒有任何關聯。
再加上晏危樓本人投身魔道,又屠殺了徐氏一族,栽贓到北鬥魔宮身上——其他人不清楚,可白帝定然是清楚的,或許他還想著在合適時機用這個真相去利用徐淵呢——試問他又豈會想到,身為徐氏遺孤的“徐淵”居然會和晏危樓有聯系,甚至就是他的一個馬甲呢?
天書的存在讓晏危樓很難提前與其他人謀劃對付白帝,因為其他人的命運都在天書掌握之中,或許只要有一點點不對,都會讓白帝察覺出來,但在意識中和自己的馬甲謀劃卻沒有關系。
因此,從始至終,唯有“徐淵”提前知道晏危樓的全部計劃。之後便是隨機應變——
若是白帝不來,那就無事發生,正魔兩道交手過後,握手言和。再對外將一切黑鍋推到執天閣頭上,共伐執天閣。讓白帝嘗一嘗受天下人追殺的滋味。若是計劃成功,一旦白帝被吸引出來,就聚集所有力量對付他一人!
為了不被天書提前洞察到,所有計劃晏危樓都不曾提前告知其他人,而是在晏危樓抵達懸天峰的那一刻,才以傳音相告。裴不名等早就被晏危樓收服的四位天人,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配合。
而唯一一個沒有關系的青玄真人,早在裴不名幾人與之對峙時,同樣暗中傳音給他,讓他配合。
連不對付的三大皇朝天人及很少理會外事的滄海劍宗大長老都達成了共識,青玄真人當然知道應該選擇哪一邊。
——在場唯一不清楚情況的恐怕就是渡九幽了。他是認認真真出手殺徐淵,也是認認真真對付擋在徐淵身前的白帝。
於是乎,就有了方才的那一幕。八位天人突然聯手,齊齊攻向白帝!
白帝也非愚笨之人,聽晏危樓說了一句,轉念間就明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原來如此!元,你還是這樣天真狂妄……多謝你告知我答案,下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身披重創,卻笑得猖狂,似乎半點不擔心自己會被永遠留在這裡。
“當年你就是這般,自以為封印了我就可永除後患,你太狂妄了!”
他渾身浴血,掌中光輝升騰,虛影變幻,隱約可見一方虛幻羅盤。
“是嗎?”
晏危樓悠悠開口,漆黑的瞳底便有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彌漫了出來。
“只可惜,你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其余天人自覺退到一邊,鎮守四極八方,防止白帝不敵逃跑。
晏危樓注視著這個曾經的敵人。
一聲輕吟,刀光出鞘。
下一刻,天地翻覆。
好似有無窮無盡的洪浪淹沒了天空,又從天空之上傾覆而下,濤濤黑色洪流覆蓋整片天地,仿佛一切都要衝刷殆盡。
那是一縷又一縷漆黑的刀光。
無窮無盡的刀光組成了滔天洪流,鋒銳的殺氣貫穿天上地下,仿佛生靈盡滅。
虛空都在隨之震蕩,密密麻麻的裂紋遍布,大片大片空間破碎開來。一些心懷僥幸心理在遠處觀戰的修行者一時閃躲不及,立刻被破碎的空間割裂成碎片。
四周天象變化,重重星辰之影倒映而下,漆黑洪流肆意奔流,一時間,百裡身陷絕境,天上地下,無可躲避!
他本就重傷,此時更是不濟,倉促間隻得抬起手,那小小的羅盤虛影頓時在他掌心飛快旋轉,天地間現出一張覆天蓋地的虛幻書頁,朝黑色洪流迎了上去。
虛空震蕩,無數氣流狂轟。
書頁的虛影片片破碎,那黑色洪流也湮滅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余勢不減地朝著白帝所在轟來,浩浩蕩蕩!
天空之中,劇烈的戰鬥波動傳遍四面八方,高懸於天上的懸天峰發出轟隆隆的震動,在一陣碰撞中四分五裂,大片大片碎石在陣法作用下懸浮在半空中。
連帶著下方的七百裡秦川,都被龐大的余波幾乎轟成了廢墟。
到處都是懸天峰弟子的慘呼聲。
天穹好像裂開了道道血口,一道人影驟然從中飛出,重重砸落在地。
“咳!”白帝吐出一口血,艱難站起身,表情卻無絲毫畏懼,“你殺不死我的!”
他仰頭看向天空,聲音宏大。
“——早在萬年前你就該知道,靈魂與天書綁定的我是殺不死的!除非你能徹底摧毀天書,否則,千萬載歲月之後,我將歸來!我是不會死的!!!”
他一邊咳血,一邊瘋狂大笑。
或許這漫長時間以來,一世又一世,讓他百般算計,總是無法滅掉那個人,已在他心中積累成了厚厚的陰霾。
這個人,已經成為他的心魔。
這一刻的白帝看上去有些癲狂。
當初的“元”也只能將他封印在瀚海界,更何況實力還不如當年的晏危樓?這一次若不是他集結數位天人一起偷襲,白帝自認不會敗得這樣狼狽!
——他不服!
所以,他笑得猖狂,笑得無所顧忌,極盡挑釁之能事,就要讓晏危樓也不爽。
“天書?”晏危樓也笑了。
他笑得很淡,很輕,那張線條鋒利的臉非但沒有因此顯得柔和半分,反而多出了一份說不出的冷酷與決絕。
“我早就想領教領教天書的全部威力了。”
他漆黑的雙瞳中,淡淡的金色光暈漸漸漫出,似有兩縷燦金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燒,最終化作兩輪虛幻的時之晷。
——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補天訣總綱》,只有一枚自數萬年前便被元親手取出,一直封印到現在的時之晷。
當晏危樓將右眼的時之晷取回,這才意識到當年的自己已早早預見了一切。
而這就是他對付天書的最大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