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懿的目光冷凝, 下巴微抬,似乎是在等著他的下文。
沈星濯把香囊往李德順懷裡一塞,無辜地說道:“是別人硬塞給朕的, 朕看那樣子有些新奇,所以多瞧了兩眼。”
李德順連忙把錦囊收起來,感覺攝政王的眼神猶如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滾了兩遍。
謝懿收回目光,對孟泉說:“微臣這次來是向皇上說明水患的事情,已經稟明, 微臣這就告退了,明日一早就出發前往西南平定水患,皇上在京城, 多保重。”
他深深地看了孟泉一眼,京城裡安排了足夠的人手,不至於叫謝泉在太后那幫人手裡吃了虧去。他又從袖子中拿出一本名冊,遞給孟泉:“這是皇上前陣子提到的臣子, 微臣已經安排好了,給皇上過目。”
沈星濯跺了跺腳,謝懿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還真是不習慣。他接過名冊, 看也不看就塞進懷裡, 拉著謝懿的袖子就不放了:“攝政王別想甩開朕, 要麽攝政王今天留宿皇宮,要麽朕跟著你去王府, 明日早朝以後,一起出發。”
謝懿的目光從被孟泉抓皺了的袖子上收回,狠狠地一皺眉,周身的氣勢瞬間沉了下來:“此去或許有生命危險,皇上的龍體豈可草率!”
沈星濯瞪著一雙桃花眼, 直直地盯著謝懿,淡櫻色的唇緊緊抿著。
這雙眼睛明明是生氣的,可偏偏叫人看出哀求的模樣,好像只要謝懿不同意,就要當場發作癡纏起來一樣。
謝懿的目光忽而一燙,別開視線,強硬地拉開孟泉的手,聲音冷凝地說:“皇上坐鎮京城,微臣定還皇上一個安寧的西南。順公公,看好皇上!”
陡然被點名的李德順連忙直起了身:“嗻!”
然後就被皇上猛地一瞪,李德順又立馬彎低了腰。
第二天,沈星濯板著一張臉上了朝,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下首的謝懿。
攝政王親自前往西南治理水患,全朝嘩然。閆唯賢的眼神中閃過一道暗芒,西南水患,又逢洪水,若是謝懿有個三長兩短,也沒有人會懷疑什麽。
下朝之後,謝懿帶著自己的人馬出了城,回頭向城樓望去,高台上空空如也,並沒有孟泉的身影。
謝懿收回視線,眼中滑過一道幾不可察的笑意,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謝懿的人馬快馬加鞭趕往西南,一天一夜之後,在郊外安營扎寨,此時已經離京城很遠了。
天邊掛著一輪彎彎的殘月,冷月如鉤,樹影森森,落下一片斑駁交錯的影子,林中偶有幾聲野鳥驚飛的翅膀撲棱聲,更添幾分寂靜。
韓晨和部下支起了鍋煮飯,壓著喜色提著一隻山雞拎到謝懿面前:“王爺您瞧,這林子裡還有不少野味呢。”
吃乾糧哪有烤山雞帶勁啊!
放到火上來回翻烤均勻,油就冒出來了,再刷上一層調料,肉嫩皮脆,想想口水就要下來了!
韓晨手腳麻利,沒多久就處理好了,架在火上烤,不多時,鮮嫩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一個面容抹的親娘不認的兵不禁咽了咽口水,一雙桃花眼不時往雞的方向瞟。
好香!
好餓!
好想吃!
興許是他的眼神太過於熾烈,連領頭的人都注意到了他,頭領的目光猶疑地落在他身上,掃了好幾遍,終於眉頭越皺越高,這個新兵的面孔過於陌生了。
仔細一看,身板也過於瘦弱了,這腰細的要是上了戰場,豈不是被敵人一隻手就能掰折了?
他們王爺手下怎麽可能會有這樣弱不禁風的兵蛋子!
沈星濯剛咽了一口口水,眼前就突然出現了面色黝黑,神情警戒的頭領:“你叫什麽?哪個營的?歸誰管的?”
沈星濯瞳仁轉了轉,開口答道:“我是……”
“抓起來!”頭領立刻吼了一聲。
轉瞬之間,沈星濯就被圍上了的士兵五花大綁,頭領狠狠地盯著他:“誰派你來的?怎麽混進來的!”
沈星濯動了動胳膊,手腕被麻繩緊緊綁著,傳來一陣陣的痛意:“我自己來的,我要找謝懿。”
“大膽!”頭領瞪大了眼睛,語氣越發凶悍,“居然敢直呼攝政王名諱!”
沈星濯撇了撇嘴,朕當然叫得。
“我要見謝懿,不見到他我什麽都不會說。”
快點,再不去烤雞要被吃完了。
頭領眼中冒火,拎著他的身上的繩子就像拎一隻小貓崽一樣,拎到了謝懿和韓晨的面前:“王爺,副將,有個奸細混進了隊伍!”
“什麽!”韓晨猛地站了起來,這次帶出來的人可都是王爺的親兵,居然混進了奸細!
頭領將人扔到了地上,憤憤地說道:“就是他!”
謝懿鳳眸一斂,冰冷的眼神深不見底,臉色沉沉,看向奸細的目光像一把利劍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周圍一片靜悄悄,除了火苗的“劈啪”聲,所有將士大氣都不敢出。
沈星濯半跌在地上,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坦白,下巴就被一道修長的手指不容拒絕地抬了起來。
四目相對。
一個心虛,一個驚愕。
沈星濯眼眸閃了閃,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謝懿。
謝懿渾身凌厲的氣勢頓時卸了個乾淨,喉嚨乾澀:“皇上?”
“皇……皇上”韓晨鬥著膽子朝奸細看了看,陡然一驚,臉色瞬間刷白了。
皇上?
捉奸細來的頭領腿都軟了。
謝懿收回凌厲的視線,周身的溫度卻依舊持續降低著,他緊抿著唇,掏出匕首,一言不發地將孟泉身上的繩子隔開,扔到一邊。
韓晨看事情不對頭,連忙拉著小頭領溜了,臨走時不忘小聲說一聲:“王爺,那雞快烤好了。”
然後就遭到攝政王的冷眼一瞪。
沈星濯活動了一下手腕,原本白皙的手腕果然通紅一片,還有繩索留下的幾道紅痕。他瞄了瞄臉色黑沉如水的謝懿,往他旁邊走了走,伸出手腕往他眼前一放,語氣有些委屈地說道:“朕的手腕很疼,你手下的人手勁可真大。”
謝懿冷聲道:“對付奸細難道還要手下留情嗎?”
沈星濯撇了撇嘴唇:“朕又不是奸細,朕可是一國之君。”
“一國之君就該在一國之君的位置上!”謝懿牙關都咬響了。
謝懿的聲音中帶著噴薄而出的怒意,旁邊的火光映照著他布滿怒意的俊臉和冷極的眼神。
沈星濯抬眸望進他的眼眸深處:“正因為朕是一國之君,這一趟才一定要來。”
謝懿下頜線繃緊:“皇上最好給一個能夠說服微臣的理由。”
沈星濯眼睫低垂:“昨日,朕看見孟策了。”
謝懿一怔,隨後又板起了臉:“孟策不足為懼。”
沈星濯輕輕笑了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聲線泛著冷意:“孟策偏安一隅,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京,怕不是有太后暗中推波助瀾,想重新給天下換個主子。邊關戰事吃緊,攝政王又不得不去西南治水,朕一個人留在皇宮,還不是任由他們搓圓捏扁?下藥的事情都做的出來,編個皇帝為國操勞成疾、久病纏身的故事怕也不是難事!”
謝懿眉頭緊緊皺起:“微臣留下的人會護皇上周全。”
沈星濯深吸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砸到謝懿身上:“攝政王自己看!”
那東西砸在謝懿身上又彈到了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謝懿觸及那片青色錦緞時眸光一凝,指節作響了起來。
“皇上真是好興致,出來連這樣東西都要帶著。”
謝懿冰冷的言語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譏諷。
他看著孟泉沾了灰的花臉,心臟不知為何有些涼,他還以為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孟泉至少應該看清了局面,知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沒想到,到頭來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你在想什麽!”沈星濯瞪圓了一雙眼睛,“朕找神醫看過了,這錦囊裡下了毒,不等你治水凱旋歸來,朕就要一命嗚呼了!”
謝懿的表情怔在臉上,耳邊孟泉怎怎呼呼的聲音炸響,想天邊一道驚雷將他的神思炸了回來。
“什麽?”
沈星濯沒好氣地戳了戳他的肩膀:“什麽什麽?攝政王聽不懂朕的話嗎?”
謝懿抬手就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眸色有驚愕,更多的卻是有慶幸:“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沈星濯不樂意想抽回手,但是手腕被謝懿緊緊抓著,抽不動。
謝懿喉嚨沙啞,唇邊忽然扯開一抹輕笑,漆黑的眸子煞氣化去:“微臣還以為,皇上被那樂師勾走了魂。”
沈星濯微微抬起了下巴,得意地掃了他一眼:“攝政王也太小瞧朕了,朕定力好的很!”
他瞥了一眼謝懿,見他神色和緩,繼續說道:“總之,朕也要去西南,攝政王休想把朕甩開。”
謝懿的喉間滾動著一陣輕笑,深邃的眉眼越發堅定,終於應了一聲:“好,微臣定會護皇上周全。”
沈星濯手腕還被他捏著,皺了皺眉:“攝政王,朕的手腕都被你捏痛了。”
謝懿連忙放手,就見他本來就有勒痕的手腕又紅了些,連忙拿出紅花油輕輕揉開。
溫厚的手掌輕輕揉著纖細的手腕,動作是謝懿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珍視。沈星濯看著謝懿仔細揉手腕的樣子,唇角偷偷揚起,然後又使喚道:“攝政王,朕餓了,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朕要吃烤雞。”
“好,都依皇上。”
謝懿解開披風鋪在地上,讓孟泉坐下,然後將烤得焦黃流油的烤雞撕下包好遞給他。
沈星濯滿意地吃到了噴香的烤雞,一雙桃花眼盈盈彎起,白淨的臉此時像個小花貓,定格在謝懿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