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心。

　惡心。

　胃裡翻滾著，特別想吐。

　腦袋越來越脹，脹到聽不到周圍人的說話，只有越來越大的蜂鳴聲，眼前黑白色塊像俄羅斯方塊般旋轉，阻擋了視野，心臟跳得很快，血液全衝到腦門。

　殷明錚不知道怎麽走出小區的，頭痛欲裂。

　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痛得額頭冒汗，臉色蒼白如紙。

　似乎撞到了人，對方推搡。

　殷明錚倒在地上。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頭痛得恨不得想撞牆。

　裡面有東西，需要撞一撞才能緩解。

　他摸索著往前，摸到牆壁，用力撞上去。

　晚上八點過，路燈一盞盞點亮。

　舒寧和蔡女士、舒爸爸吃完晚飯，從飯店散步回來，肚子脹得渾圓。

　“爸，媽，你們先回去，我要消消食兒。”舒寧拍拍肚皮，喘著氣說。

　蔡女士捏他的臉，嘲笑道：“誰叫你貪吃。”

　“哎，今天餓了嘛！”舒寧扮鬼臉。

　“行吧，早點兒回來。”蔡琴同意了他的請求，和舒爸爸手挽手回家。

　吃的火鍋，肚子燥得厲害。

　舒寧沿著街道慢慢走，走到前面的奶茶店，進去買了杯熱熱的檸檬水，邊喝邊消食。

　沿著小區前方的道路往前走一段距離，迎面走來一個怒氣衝衝的男人，邊走邊罵：“走路不長眼睛！”

　舒寧莫名其妙，他和男人隔著幾米遠呢！

　他繼續咬著吸管往前走了幾米，忽然看到路燈的陰影處有個少年搖搖晃晃地走著，背著書包，手裡提著電腦包。

　背影有點熟悉。

　那少年忽然站住，接著扔下電腦包走到牆邊，雙手撐著牆壁。

　他走到路燈下，光線照亮他的身影，臉龐白皙，鼻梁的弧度可以拿去做整形醫院的模板，從鼻梁到嘴唇到下頜，線條流暢得得不可思議。

　也很熟悉。

　殷明錚？

　他還未叫出名字，就見殷明錚神態痛苦地開始後仰，那個姿勢……

　難道是要撞牆？

　舒寧：“！”

　扔掉手中檸檬茶，拿出短跑賽跑的速度，在0.5秒內衝到殷明錚身前，伸手擋住殷明錚的額頭。

　啪地一聲。

　手掌被撞到牆壁上，火辣辣的疼痛，舒寧差點慘叫出聲。

　哇靠！這家夥撞牆的力道也太大了吧！

　好痛啊！

　舒寧覺得自己的爪子已經廢了，“殷明錚，你幹嘛想不開撞牆啊？”

　小反派沒理他，又繼續往牆上撞去。

　舒寧終於覺察到不對，慌忙擠到他和牆體中間，用力抱住他，“別撞，別撞！”

　本來之前腦子就壞過一回，若是再撞壞了，可不真得成癡呆。

　殷明錚在他的擁抱下，似乎尋回一點神智，神情痛苦地凝視舒寧一會兒，才勉強將他認出來，“舒……寧？”

　“是我。”舒寧觀察他的表情，皺眉道，“你到底怎麽了？”

　殷明錚捂住腦袋，聲音很輕，“頭疼。”

　舒寧連忙伸手幫他揉太陽穴，邊揉邊哄，“不疼啊，揉揉就不疼了。”

　他的語言很溫柔，像是有股魔力，殷明錚漸漸安靜下來。

　在舒寧的揉搓下，眼前黑色的斑塊褪去，腦袋裡沸騰的腦漿也漸漸平息，不再發脹。

　他安靜地站在舒寧面前，低著頭，像一只求撫摸的貓咪。

　舒寧被他夾在牆體和胸膛之間，後背很不舒服，但他沒動，不停地幫殷明錚按壓。

　先按了一陣太陽穴，又按了一陣頭皮。

　以前姥姥說過按摩可以緩解頭痛，小時候他幫姥姥按過，效果不錯。

　殷明錚在他手下漸漸安靜下來，神情也慢慢放松。

　“好點兒了嗎？”舒寧問道。

　殷明錚嗯了一聲，睫毛輕顫，又黑又亮的眸子瞧過來，瞧得人心頭一跳。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美了，長大了還得了，不知道要勾掉多少人的魂魄。

　“我帶你去醫院。”舒寧說。

　殷明錚搖搖頭，“沒事。”

　舒寧嚴肅道：“醫生說過，做了腦部手術肯定會出現後遺症，頭既然會疼，那就得去看，不能諱疾忌醫。”

　殷明錚沒吭聲，用漂亮的眸子瞧他，瞧得舒寧心肝亂顫。

　舒寧伸手揉揉小反派的頭髮，拉起他的手，“走吧。”

　小反派沒反抗，任由他拉著。

　舒寧叫了一輛網約車，又把地上的電腦包撿起來，這才借著路燈認真打量小反派，疑惑道：“大晚上的，你這是要去哪兒？”

　小反派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沒說話。

　舒寧心頭一涼，崽崽不會真變傻了吧？

　等網約車來了，他拉著小反派上車，到藍州醫院掛了腦科。

　晚上八九點，藍州醫院的病人沒有白天那麽多了，醫生很快接待了兩人。他對殷明錚有印象，不用舒寧叭叭叭地講過程，自動調出病歷查看，又詢問一些內容，道：“不需要檢查，正常的。”

　舒寧：“可他痛得厲害。”

　醫生調出他在醫院的片子，“你看，這是一個月前的，腦內已經完全恢復正常，既然他沒再受到撞擊，那麽不可能再次腦出血。”

　“可他痛……”

　“可以忍受？”

　殷明錚點點頭。

　醫生又問殷明錚，“出院後經常頭痛？”

　殷明錚搖搖頭，“今天第一次。”

　醫生：“那便是受了刺激導致。”

　舒寧在一邊插話，“什麽刺激？”

　醫生：“物理，情緒等等，還有自發性腦疼，查不出原因，以後很有可能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舒寧聽了很失望，也就說小反派有可能以後都會腦疼？

　兩人謝過醫生，走出醫院大門。

　晚風帶來陣陣涼意，舒寧縮了縮脖子，將衣領豎起，轉過頭，見小反派衣服領口大開，露出修長的脖頸。裡面隻穿一件薄薄的毛衣，也沒帶圍巾，立即心疼。

　拉住小反派。

　小反派疑惑地看向他。

　舒寧將他棉衣外套的拉鏈拉到下巴，圍住脖子，“冷不冷？”

　小反派凝視著他，眼睛黑漆漆的，搖搖頭。

　舒寧一手提著電腦包，一手拉著小反派坐車回家。

　到了小區已經九點過，兩人下車，小反派卻站在小區門口沒進去。

　舒寧刷臉進了閘道回頭，發現小反派依舊站在門外，疑惑道：“快進來啊。”

　小反派搖搖頭，然後拉了拉書包，轉身往外走去。

　舒寧：“？？？”

　他連忙按開閘道跑出去，追上小反派，“去哪兒？為什麽不回家？”

　小反派低垂著頭沒回答，身形顯得有點孤單。

　舒寧追在他身後不斷問他去哪兒，要做什麽，小反派依舊不說，兩人走了大概五十米，來到奶茶店，小反派才停下腳步道：“你回去吧。”

　舒寧被他搞得沒脾氣，這孩子遇到事情從來不曉得開口，被人冤枉不解釋，出了事不說話，一個人默默忍受……讓人心疼的同時也頭疼。

　“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舒寧說。

　小反派沉默地轉頭就走。

　舒寧拉住他的書包，倔強地道：“你不回答，我也不讓你走，咱們今晚就耗在這兒，看誰先熬不住！”

　小反派嘗試著掙扎，然而舒寧抓得緊緊的。

　小反派便不動了。

　舒寧抓著他的書包帶子，挑眉，“說不說？”

　小反派低垂著頭，似乎意識到耗不過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沒家了。”

　舒寧沒明白：“啊？”

　小反派的臉藏在陰影裡，聲音很輕，“我和周娟斷絕關系了，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舒寧眨眨眼，總算明白過來，隨即心頭大喜。

　“真的？！”

　他忍不住叫到，眼睛也亮起來。當初絞盡腦汁，就是想讓殷明錚甩掉那對父母，如今夢想成真，殷強進了監獄，殷明錚和周娟斷絕關系，真是太好了！

　其實他早就留著周娟的證據，就是那些捐款的紙條，打算等小反派病情稍微穩定了就公布真相，告訴他周娟不值得信任，沒想到小反派居然先一步斷絕關系！

　他真的很勇敢。

　通常十五歲的少年，能做到這一步，很不容易。

　他控制不住地想笑，然而瞄到小反派低垂的腦袋，連忙壓下嘴角，擺出一張同情的臉，“哎，別難過……”

　殷明錚沒說話。

　舒寧雖然覺得是好事，但換位思考，也能理解小反派的悲傷。人是有感情的，哪怕養條狗，時間久了也會有情，何況在小反派眼裡，周娟對他還行……呃？既然還行，為什麽要斷絕關系？

　“為什麽就突然……”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殷明錚搖搖頭。

　舒寧秒懂，這是不想說的意思。

　“斷絕關系就斷絕關系。”舒寧怕刺激了他，拍著胸脯道，“沒關系，你沒地方去，就跟我住一起，我養你。”

　以後隻養小反派一個，絕對輕松很多，也不用見到那兩貨慪氣。

　殷明錚終於抬起頭，路燈下的臉光潔如玉，眸子幽幽，“你養我？”

　“對啊。”舒寧笑眯眯地摸摸他的頭，“乖崽崽，跟爸爸回去吧。”

　手感真好。

　以後跟崽崽住在一起，就能好好養他，免得總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

　殷明錚沒說話，漆黑的眸子幽幽的，像高遠的夜空。

　舒寧拉起他的手，“走走走，先回去。”

　這次小反派沒有反抗，任由他拉著進入小區。

　殷明錚低頭凝視兩人交握的手，嘴角慢慢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

　回到家，舒寧給小反派拿拖鞋，讓他換上。將電腦包和書包放到自己的屋子裡，他的屋子很大，床也是一米八的大床，睡兩個男孩子完全沒問題。

　就比較亂。

　舒寧見到自己的狗窩，臉一紅，趕緊放下東西動手收拾，將亂扔的髒衣服全塞進髒衣籃，一腳踹到角落窗簾後面擋住，假裝不存在；又把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撥到抽屜，書本放回書架，屋子才看起來稍微整潔些。

　“隨便坐。”他學著蔡琴的口氣熱情相邀。

　小反派沒動。

　舒寧看了一眼他的書包，問：“帶衣服沒有？”

　小反派沉默。

　那就是沒帶的意思了。

　舒寧秒懂，噠噠地走到衣櫃旁邊，打開衣櫃，從裡面拿出一套毛茸茸的睡衣，又撅著屁股從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一條嶄新的黑色內褲，一起遞給小反派。

　“內褲蔡蔡已經洗過了，我絕對沒穿過。”他說著瞄小反派的身形，“可能我的內褲對你來說有點大，沒關系，先將就穿著。”

　小反派抿抿唇，“不大。”

　舒寧一噎，隨即道：“好吧，先去洗個澡，乖啊。”

　然後帶著小反派去浴室。

　舒寧住的次臥，沒有衛生間，用的是公用衛生間，舒爸爸和蔡女士主臥裡有衛生間，兩人用主臥衛生間，因而公用衛生間都是舒寧在用。

　給小反派耐心介紹洗發水沐浴乳的位置，又給他找了一條毛巾，舒寧才關門出去。

　啊，他得給小反派買套睡衣。

　他跑到沙發上坐著，打開某寶，滑來滑去忽然發現一套珊瑚絨的小熊裝。

　睡衣上還有帶耳朵的帽子，屁股上還有圓圓的尾巴。

　穿著熊裝的一對男女模特做出可愛的動作，笑容燦爛。

　舒寧被深深吸引住了，手指有自主意識地點開鏈接。

　崽崽那麽漂亮，穿小熊睡衣應該很可愛。

　男模還沒我家崽崽好看呢，崽崽穿起來一定比他更可愛。

　舒寧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

　蔡琴從主臥出來倒水喝，聽到衛生間動靜，以為舒寧在衛生間洗澡，結果走到飲水機前發現舒寧坐在沙發上，不由愣住，“舒寧？”

　舒寧正變態地想象小反派穿熊裝的樣子，蔡琴一嗓子差點兒讓他跳起來。

　“媽，你嚇死我了。”舒寧給了蔡琴一對白眼。

　蔡琴拿著玻璃杯，朝衛生間努努嘴，“裡面是誰？”

　舒寧發熱的腦子回過神，連忙對蔡琴道：“蔡蔡，殷明錚被周娟趕出來了，斷絕了關系，咱們收留他吧。”

　蔡琴吃了一驚，“斷絕關系？”

　“是啊。”舒寧點點頭，“周娟真不是東西，估計不是親生兒子，不想要吧。你看她早就嫌棄殷明錚了，殷明錚住院的時候，她就念叨……”

　舒寧看了一眼緊閉的衛生間，聽著裡面的水聲，壓低聲音道：“周娟和殷強兩口子在醫院就不要殷明錚，聽醫生說出院後殷明錚有可能腦部受損，就認為殷明錚會變傻子，不想要他。”

　舒寧用力抹黑周娟，“剛才在外面，殷明錚頭疼得很，估計周娟以為他又要花錢才趕走他的吧。哎，久病床前無母子，何況不是親生的。”

　蔡琴聽得眼皮子直跳，“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舒寧拚命點頭。

　蔡琴從頭到尾曉得過程，一開始不想出八萬醫藥費，後來卻越來越同情殷明錚，聽了舒寧的話，立即道：“以後殷明錚就留咱們家了！不就多一張嘴多雙筷子嗎，周娟不要，我們要！”

　舒爸爸走出來，見母子兩在客廳，問：“在說啥呢？”

　“爸，我們要收留殷明錚！”舒寧說。

　蔡琴叭叭叭地把舒寧剛添油加醋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舒爸爸沉吟片刻，點頭，“收留可以，但醜話說在前頭，咱們和殷明錚非親非故，留他吃飯住宿沒問題，但若要花大價錢治病，我不答應。”

　舒寧松了口氣，“放心好了，不用爸爸你出錢。”

　舒爸爸揉他腦袋，“不會怪爸爸心狠？”

　舒寧搖搖頭，“不會。”

　這才是正確的做法，至於小反派若生病了，他會想辦法。本來小反派該是他的責任，而不是爸媽的責任。

　一家三口商量完畢，蔡琴和舒爸爸回主臥睡覺。

　等小反派洗完澡出來，舒寧便從沙發上起身，從客廳的電視櫃抽屜裡掏出吹風機遞給小反派。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好好帶你參觀這個家。”

　舒寧將他帶回自己房間，插上吹風機的電源，趴在床上找睡衣，沒找到，想到剛才一股腦全扔髒衣簍了，便又將髒衣簍從角落裡拉出來，在一堆髒衣服中把穿了三天的藍格子睡衣拿起，跑去衛生間洗澡。

　殷明錚一邊吹頭髮一邊默默注視著他的動作，見他從髒衣簍裡拿出睡衣，吹頭髮的動作一頓。

　男孩子的短頭髮很容易吹乾，殷明錚很快吹乾頭髮，將吹風機的線一圈圈繞得整整齊齊放好，然後走到髒衣簍前往裡望。

　一股淡淡的汗味傳出。

　回想起舒寧從裡面掏出睡衣穿，殷明錚沉默。

　大概十分鍾左右，舒寧從外面走進來，身上穿著從髒衣簍裡拿出來的藍格子睡衣。

　他拿起書桌上的吹風機，插上插頭吹頭髮。

　房間裡只有呼呼的吹風機的聲音。

　殷明錚沉默地盯著他身上的衣服，藍格子睡衣有點皺，領口也有了汗漬。

　舒寧沒在意，等吹完頭髮，將線隨便團成一團扔在書桌上，跳上床，蹬掉鞋子，拍拍身邊的位置，招呼殷明錚道：“來啊，一起睡！”

　小反派默默走到床的一邊，掀開被子上床，睡在邊緣。

　舒寧納悶兒，“幹嘛睡那麽遠？床夠大，待會兒別摔下去了！過來啊，挨著睡！”

　殷明錚搖搖頭，規規矩矩地躺好，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他身上那件髒衣服。

　舒寧不疑有他，隻以為小反派認生，不好意思，便也不強求，伸手關燈。

　啪。

　世界陷入黑暗。

　殷明錚睡了一會兒，聽到旁邊響起了小呼嚕，一聽就知道舒寧睡得很香。那聲音就跟貓兒的呼嚕聲似的，很輕，很可愛，並不擾人。

　殷明錚毫無睡意，腦子裡不斷地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就像在腦內看電影一樣。

　情緒已經宣泄過了，他本來就淡漠，宣泄過後，類似於進入賢者時間，非常平靜。

　然後他發現，和周娟斷絕關系這事兒，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處理得非常正確。

　旁邊一隻手打過來，殷明錚猛然睜開眼睛。

　黑暗裡，舒寧已經翻滾過來，隨後一條腿也搭在他身上。

　淡淡的汗漬味道傳入鼻端。

　殷明錚渾身毛都要炸開。

　他難以理解，為什麽有人可以在洗完澡後繼續穿一件髒睡衣，那洗澡有何意義？

　他從小家庭條件不好，很多時候想講衛生都講不了，只能做到把自己收拾乾淨，舒寧條件那麽好，居然……

　他忍了片刻，用手輕輕推開身邊的八爪魚。

　但八爪魚死死抱著他，在他耳邊打著小呼嚕。

　除開淡淡的汗漬味，少年身上還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以及很陽光的，屬於舒寧本身的體味。

　那股味道很好聞，混在淡淡的汗漬味裡，讓殷明錚稍微不那麽難受。

　殷明錚忽然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穿了舒寧的睡衣，讓舒寧沒睡衣穿，才穿髒睡衣嗎？

　心頭暖流湧起，殷明錚抱住身邊的人，又覺得舒寧身上一點兒也不髒，味道很好聞，比以往任何人身上的味道都要好聞。

　男孩子在他懷裡拱了拱，將頭湊到他脖子下，安安心心地睡去。

　第二天醒來，見自己佔據大半的床，手腳還壓在小反派身上，舒寧尷尬不已。

　急忙收回手腳。

　殷明錚見他醒了，起身下床，動作特別輕。

　舒寧尷尬地搔搔黃毛，“對不起啊，我睡相不太好。“殷明錚搖搖頭，脫掉套頭睡衣，拿起旁邊的襯衣換上。

　小反派第一次裸.露身體，舒寧準備下床的動作頓住，眼睛忍不住往小反派胸膛瞄。

　和他的臉一樣白皙如玉的皮膚，肌肉薄薄的貼在骨架上，幾根肋骨形狀惹隱若現。

　瘦得有點可憐。

　舒寧心裡老大不舒服，明明給了周娟每周四百塊，還送了很多營養品，為什麽小反派沒長胖？

　不會周娟瞞著他昧掉吃食吧！

　舒寧想：以後得跟小反派多準備點兒好吃的，養胖點兒。

　小反派已經換好衣服褲子，從書包裡拿出紫發往頭上戴，瞬間小可憐清新男孩變成紫毛殺馬特。

　舒寧眼角抽搐，連忙道：“明錚。”

　殷明錚轉頭。

　舒寧試探著道：“能不戴假發嗎？你現在的樣子很好看。”

　小反派不抖腿了，連髒話也少了，現在就剩下假發問題。

　如果小反派不再殺馬特，他哪點兒都比那什麽真少爺強啊！

　何況，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的美貌隱藏起來？又不是見不得人！陳輝那種變態，是陳輝的錯，又不是小反派的錯！憑什麽要用陳輝的錯誤懲罰小反派，讓他戴假發被人嘲笑？

　越想越氣，他意有所指地道：“好看不是罪過，沒必要掩蓋。”

　殷明錚搖搖頭，“好不好看沒關系。”

　低頭收拾書包。

　舒寧從床上滑到他身邊，扯下他的假發，“有關系。”

　少年人頭髮稍微長出一截，身形纖細，容貌美麗，黑發黑眸，當真漂亮得如同精靈。

　走到哪兒都耀眼無比。

　“如果你喜歡戴這種假發，我毫無異議，這是你的自由，可你明明不喜歡，卻戴著這種假發被人嘲笑，我……我心裡難受！”

　舒寧負氣地將假發扔到凌亂的床上。

　殷明錚沒說話。

　舒寧走到殷明錚身前，伸手摸小反派的臉，觸感細膩光滑，如上等羊脂白玉，“明錚，做你自己，好不好？”

　殷明錚一愣，“做我……自己？”

　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話，很奇怪，但又有一種很微妙的感動感覺。

　舒寧後退一步，打量他，“對，做原本的自己，做你喜歡的事。”

　少年時代的成長經歷，給小反派造成的傷害太大，若要走出那段陰影，只有徹底拋棄過去，做真實自我，接納自己。

　舒寧不知道小反派會不會聽自己的，忐忑地等候。

　殷明錚凝視著他，過了好久，在舒寧期待的眼神中，輕輕點頭。

　舒寧大喜，上前學蔡琴捏捏他的臉，“崽崽，你那麽好看，一定要露出來讓人羨慕嫉妒啊！”

　殷明錚沒說話。

　舒寧自覺勸說成功，哼著莫名的小曲子，脫掉身上的睡衣，換上校服。

　他的身形柔韌修長，皮膚光滑細膩，相貌俊朗帥氣，一見就讓人心情極好。

　殷明錚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在心裡說：你更好看。

　兩人收拾好去洗漱，吃過蔡琴的愛心早點便飛奔去學校。一路上，兩名長相俊秀的少年，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舒寧見到周圍女生熱烈的目光，心頭得意：嘿，我家崽崽就那麽帥！

　羨慕吧！我和你們心中的男神睡一張床，還抱著他！

　第一節 課後，舒寧和王申申、龍喬打鬧。

　殷明錚站起身，去了辦公室。

　班主任正在備課，見他過來，表情立即溫和道：“明錚，有事嗎？”

　在經過那麽多事後，班主任對殷明錚的態度簡直一個天一個地，現在她看殷明錚，就像看一個善良可愛又備受冤屈磋磨的好孩子，心疼都來不及。

　殷明錚：“老師，是不是還有人在給我捐款？”

　班主任一愣，“捐款？上次的捐款嗎？你不是都還完了？”

　“不是。”殷明錚搖搖頭，“在我住院之前，聽說有人資助我，讓舒寧每個周給我午餐費，還給我買食物……”

　班主任搖搖頭，“沒有這回事。”

　殷明錚怔住，漂亮的眼睛裡劃過疑惑，“沒有？”

　“沒有。”班主任肯定地點點頭，“我們學校的資助都由基金統一撥款，以前捐了一批桌椅，還修建了教學樓，其他的沒了。”

　殷明錚：“可是……”

　“可是什麽？”

　殷明錚悄悄握拳，喉嚨發緊，他搖搖頭，“沒什麽，我弄錯了。”

　他走出辦公室，望著走廊上跑來跑去的學生，高高的教學樓，心情忽然變得特別微妙，心跳得越來越快。

　他不動聲色地回到班級。

　舒寧見到他，“明錚，去哪兒了？”

　“上廁所。”殷明錚說。

　放學後，殷明錚和舒寧回家。殷明錚一直在觀察舒寧，少年陽光活潑，遠遠望著就身心舒暢。

　回到家，舒寧帶他回房間，兩人做完作業，舒寧打開他的電腦，讓他學習網課。

　殷明錚乖乖聽從安排。

　書桌很大，可以並排放兩台電腦。

　舒寧在另一邊打開電腦，認真打字，時而眉頭緊皺。

　殷明錚站起身，瞄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快速記住，然後在網上查詢。

　德文。

　舒寧居然在看德文？

　又看到他打開另一個文檔打字，隱約可見“甲方乙方”字眼。

　殷明錚明白他在翻譯德文。

　原來舒寧竟然在做翻譯工作。

　殷明錚起身去上衛生間，回來後坐在電腦前繼續看網課，視線在書桌上掃過，發現一個盒子。

　湊過去一看，裡面有許多紙條。

　殷明錚拿起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今受捐人殷明錚監護人周娟收取捐款四百元”，落款是周娟和日期。

　再看其他的紙條，都是同樣的格式。

　殷明錚怔怔地看著紙條，腦子裡的線索越來越清晰。

　那麽，現在可以確認，一直以來所謂的捐款人，就是舒寧自己。舒寧通過翻譯賺錢，每次給周娟錢後都讓她簽字確認。

　殷明錚幾乎可以推測，舒寧肯定以紙條要挾周娟不準獨吞，否則就告發她，周娟才能把錢全給了自己。

　舒寧肯定擔心周娟佔用捐款，才想到這樣的辦法。

　殷明錚想起，周娟提著牛奶麵包回來，他帶著牛奶麵包堅果去教室，在舒寧面前炫耀媽媽給他準備營養早餐，舒寧臉上欣慰的表情。

　後來食物被周娟和殷強吃掉，他早上只能喝牛奶，舒寧又問他為什麽隻喝牛奶。然後當天，周娟便又提著麵包堅果牛奶回家，他又吃上了營養的早餐。

　他還記得，周娟給他買褲子鞋子，他高興得不得了，第二天穿上鞋子和褲子去學校炫耀，舒寧問他：“衣服呢？”

　周娟說過，舒寧除了買鞋子褲子，還買過一件羽絨服，因為自己沒穿羽絨服，他才問吧。

　殷明錚將紙條漸漸握緊，眼眶慢慢變熱。

　一切細節串聯起來，他才發現，原來舒寧從很早以前就在默默幫他。

　原來舒寧說要養他，並不是開玩笑。

　他很早就在做了，比自己想得要早。

　可是為什麽啊？

　那時候他逃學、學習零蛋、染黃毛，家境又差，性格孤僻……簡直一無是處，所有人都躲著他，為什麽要對他好呢？

　他被人拋棄，沒有人愛，無人關心，為什麽要待他好？

　他這樣一無是處的垃圾，就連父母都要拋棄的垃圾，為什麽會有人用心愛他呢？

　殷明錚不明白。

　可是，他好高興。

　活了十五年，他第一次打從內心感覺到高興，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拋棄了他。

　原來，有人一直在默默愛著他，幫助他。

　殷明錚深吸一口氣，悄悄走到舒寧身後，黃頭髮的少年聚精會神地翻譯，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說起來，這頭黃發，也是為了自己染的吧？

　當時，他是真心想和自己做朋友，結果被自己冷冷拒絕了……

　殷明錚慢慢伸出手，想要觸摸那頭黃發。

　舒寧伸了個懶腰，轉過頭，見到他，眨眨眼，“明錚？”

　殷明錚悄悄收回手，默默回到座位，繼續看網課。

　身體繃得緊緊的。

　舒寧並無覺察，見他認真學習，便繼續翻譯文檔。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各位能一路相隨，今天過年了，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