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學,兩人正在上課。
程小雨忽然來到殷明錚的書桌前,輕聲道:“殷同學,你媽媽來看你了。”
殷明錚抬起頭,“媽媽?”
旁邊的舒寧也支起耳朵,扭頭看向殷明錚。
程小雨道:“你媽媽在班主任那裡,班主任讓你去一趟。”
舒寧暗暗握緊拳頭。
殷明錚沉默片刻,站起身,“好。”
他從班級裡走了出去,舒寧急得差點咬指甲。周娟找殷明錚做什麽?難不成勸殷明錚回家?
以前舒寧擔心殷明錚對周娟很有感情,年紀幼小,若殘忍揭露真相會讓他難以接受,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斷絕關系了,就算揭露真相,也應該無關吧!
他已經搞到小反派的電話號碼,哪天就給他發匿名短信吧,說他是被周娟抱錯的。
就這麽決定了!
殷明錚走進辦公室,發現周娟正在和班主任聊天,兩人交談甚歡。周娟手裡還提著一大包東西,粗略一看,麵包水果之類。
見到他走進來,周娟抬起頭,眼睛一亮,叫了一聲,“明錚。”
班主任也轉過頭,笑著道:“明錚,你媽媽百忙中抽空來看你呢。”
剛剛不知道周娟說了什麽,班主任似乎對她印象還不錯。
“百忙中?”殷明錚淡淡地看著周娟,“是嗎?”
周娟對上他的眼眸,神情尷尬,局促地捏緊塑料袋帶子,“明錚,你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班主任在旁邊道:“殷同學,出去玩怎麽能不給家人打招呼呢?”
語氣裡沒有責備的意思,若是換了以前,肯定早就鄙夷呵斥了,現在班主任對殷明錚印象大為改觀,容忍度大大提高。
老師的感情就這樣,喜歡一個學生,就會很寬容,若是不喜歡一個學生,總會挑出毛病。
殷明錚聽了她的話,對班主任道:“她說,我是出去玩嗎?”
班主任點頭,“是啊,難道不是嗎?”
殷明錚嘴角譏諷地揚了揚,搖搖頭,“當然不是。”
班主任愣住,轉頭看局促不安的周娟,又看神情淡漠的殷明錚,直覺兩人之間有隱情,便皺眉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周娟剛要開口,殷明錚打斷她,先一步道:“我和她已經斷絕關系了。”
周娟張了張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班主任很震驚,一時間沒說話,不止她震驚,其他在辦公室裡的老師也很震驚。
殷明錚住院,殷強和周娟不付錢救人的行為,大家略有耳聞,然而也僅僅是略有耳聞。殷強殺人的報道出來後,也有些新聞陸陸續續報道過殷強的家庭狀況,提到他家裡很窮,將兒子不小心打進醫院後,付不起兒子的醫藥費。再後來,又爆出殷明錚只是養子。
總之,這家庭就很奇葩。
以至於,老師們統統都對殷明錚產生了巨大的改觀,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原諒了殷明錚不學習、叛逆、成績零蛋。
但是,在國人眼裡,再怎麽不好的父母也是父母,尤其是收養的家庭,更是有養育之恩。
有句話叫把孩子生下來養天經地義,把別人的孩子養起來,就叫恩義。
所以,即便周娟殷強一家子再爛,那殷強為了幫殷明錚報仇,不是還殺人了麽;周娟再不像樣,也把殷明錚養大了呀。
大家都覺得,他們依舊會一直相處下去。
沒想到,現在居然鬧到斷絕關系了!
十五歲的少年,斷絕關系?
那他以後吃什麽喝什麽?
這世上可沒有多少人願意收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收養孩子的家庭都願意收養不懂事的小孩,年齡大了養不熟,而且成績那麽爛性格那麽差,誰會要?
眾人客觀地分析,就算想要斷絕關系,也該在成年後再斷,現在就斷,對殷明錚很不利。
“明錚,不要衝動……”班主任勸導。
殷明錚笑了一下,他很少笑,笑起來當真美得驚心動魄,轉頭對周娟道:“你來得正好。現在當著老師的面兒,咱們就做個見證,以後一刀兩斷,你別來煩我,我也不會再去找你。”
周娟著急了,提著零食道:“明錚,你看,我給你買了好多東西,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殷明錚冷漠地盯著她,“以前不給,現在我不需要。”
她提著那些東西,明明值不了幾個錢,以前卻從來不買,不給,就連感情也吝嗇得很,現在卻又巴巴地買過來,只會讓他惡心。
殷明錚對班主任道:“老師,實話給你說了吧,我和周娟之前的恩情已經償還完畢。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覺得她養了我很多年,我不該和她斷絕關系,今天我就說清楚,免得很多人不明不白。”
“物質方面。在家裡,我的住的屋子,是一室一廳隔出來的隔間,很小很小,裡面有個專門晾衣服的陽台,可以晾衣服,放雜物,一家人的衣服全都晾在我房間裡,冬涼夏暖。我吃的喝的,能用最差的,就絕對沒有好的。身上穿的衣服一半是撿來的,一半買的不超過五十塊。”
“讀書,我從沒上過幼兒園,因為沒錢給我上,小學因為學雜費免費,社區特地上門勸導,我才能上學,到了初中,殷強還經常說我用他的錢,讓我不要讀書了,因為學習成績太差。”
“我很小就要在家裡做飯、打掃衛生,殷強一直喝酒,把屋裡弄的又亂又髒,酒氣熏天。周娟要出去工作養家,所以家裡的事情都是我在做。”
“殷強喝了酒愛打老婆,眾所周知,而我為了幫助周娟,也被打過很多次,經常帶傷上學,還被誤會為與社會人打架。老師,現在我告訴你,我從來沒和任何社會人打過架,都是被殷強打的。”
“周末的時候,我會去撿紙板玻璃瓶,去垃圾站換錢,幫助周娟減少家庭負擔。”
“學習時間很少,成績嘛自然也不好。”
“精神方面,殷強永遠在打人、咒罵,周娟永遠在哭,被打了就跑到我房間裡哭哭啼啼,不管在哪裡受了氣,都要拉著我說上半個小時,真的是一種精神折磨。”
“可以這樣說,在物質上我並沒有享受過他們多大的好處,精神上隻享受過摧殘。上次住院,殷強毆打周娟,我為了保護她,被殷強打得差點死了,而他們卻因為十萬塊拋棄我,不給我醫治。”
“這樣的養父母,我難道還要繼續處下去?不斷絕關系?”
殷明錚語調平穩地將事情說出來,他的性格內斂而又沉默,以前臉上青一團紫一團,被人誤會打架,他從來不解釋。也從來不向其他人訴苦,講過家裡的情況。
眾人其實略有耳聞,然而也僅僅是略有耳聞。
可沒想到,真相居然比聽到的更殘酷!
養殷明錚叫收養嗎?明顯就虐童啊!養條狗的待遇都比他好吧!
他還是個孩子,怎麽可以這樣對她?
老師們震驚了,班主任張大嘴巴,滿臉不可思議,“你說得可是真的?”
殷明錚笑了笑,轉頭問周娟:“你來回答,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周娟張了張口,想要反駁,然而對上殷明錚譏諷的眼神,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不說出來,她永遠不明白,原來她和殷強這麽過分!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受害者,被壓迫的人,也盡可能地對殷明錚好,然而直到現在被當眾揭露,才發現自己真的很過分,很惡心。
周娟哭了起來。
她真的失策了,很後悔為什麽要來學校找殷明錚,結果殷明錚根本沒有回心轉意,她還被揭露真相深深羞辱一番。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以前殷明錚不是這樣的。
她以為只要哄一哄,他就會回來。
殷明錚的語氣非常冷漠,“拿著你的東西走,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周娟臉色煞白。
殷明錚眯起眼睛,“若是你再來煩我,我就告訴你老家的人……”
“不!”周娟嚇得尖叫。
那恐懼的模樣,讓殷明錚和其他人都很意外。殷明錚難以理解她的恐懼點,周娟不怕被打,不怕殷強坐牢,卻害怕被老家人知道她不是老板娘。
真的是可笑滑稽又匪夷所思!
周娟再也不敢留下來,提著袋子灰溜溜地跑出辦公室,一邊哭一邊跑,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所有人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晌,班主任才複雜地道:“明錚……”
殷明錚表情平靜,“老師,我先回教室了。”
他的態度依舊冷漠,好像別人對他好、對他不好,以前鄙夷他,現在同情他,都與他無關。
他就那樣平靜地離開辦公室,留下幾名老師面色複雜地面面相覷。
殷明錚回到教室,舒寧壓抑著焦急問他:“周娟找你做什麽?”
殷明錚搖搖頭,“沒什麽,我已經打發了她。”
明顯不想多談。
舒寧松了口氣。
然而到了放學,殷明錚對提起書包準備飛奔的舒寧道:“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
舒寧:“什麽事啊?”
殷明錚沉默不語。
教室裡熙熙攘攘,鬧成一團。
吵雜的背景中,小反派的沉默就像動圖裡唯一的靜圖。
舒寧現在已經能讀懂他沉默的意思,知道他不想說,無奈道:“行吧,早點兒回來。”
其實他擔心殷明錚後悔了,想重新回到周娟身邊,才問他。
但後來又想,如果殷明錚真想回去,難不成自己還能綁著他不回?法律上,周娟是殷明錚的監護人;人情上,周娟和殷明錚有十五年的感情。
昨晚鬧著離家出走,過兩天后悔回家,很正常。
舒寧有點難過、失望,又很理解殷明錚的選擇。母親的意義和戀人不一樣,世上有很多談戀愛分手的,但很難聽到有誰和父母真正決裂、老死不相往來的。
網絡上那些家暴的、重男輕女的孩子,怨恨埋怨,網友們嚷嚷著斷絕關系,他們心裡也想斷絕關系,然而,真正能一走了之、什麽也不管的子女,真的少之又少。
父母一哭訴,一道歉,那些子女們大多屁顛屁顛地跑回去,然後又被虐,又陷入痛苦的輪回。
越是家暴、親情淡漠、被忽視的家庭,養出來的孩子越重視感情,反而溺愛家庭長大的子女更自私,說不管就真不管。
殷明錚提起書包往外走。
舒寧終究舍不得,在他身後喊了一句,“殷明錚!”
殷明錚轉過頭。
學生們一窩蜂地湧向教室門,很快就走得七七八八。
舒寧期待地道:“晚上等你回家吃飯。”
殷明錚笑了一下,本來就美貌,笑起來更漂亮了。
“嗯。”他點點頭。
舒寧稍稍松了口氣,既然答應回家吃飯,應該不會回周娟家吧?
“舒寧,快出來啊!磨蹭什麽!”王申申和龍喬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喊。
舒寧跟在小反派身後出門,魂不守舍地盯著殷明錚纖長的背影。
“喂,你放了我們好幾天鴿子,眼裡還有沒有我們這個三人團?”龍喬排上他的肩膀,“今天無論如何也得陪我們打兩局。”
王申申也湊過來,掐著嗓子嬌羞地說:“哥哥,千萬別再拋棄我們了。”
舒寧白了兩人一眼,“走吧。”
三人歡呼著衝進網吧。
網吧環境很好,幾個人搶到連在一起的三台機子,坐在一起愉快地打開《戰鬥精英》。舒寧心思一直在小反派身上,老擔心他回到周娟身邊,打遊戲操作水平大降,惹來王申申和龍喬抱怨。
“哥哥,你怎回事?這水平連小學雞都比你強!”
“看吧,都是你不陪我們打遊戲的錯,天天追著殷明錚跑,現在遭報應了吧,頭都快被對面錘爆了!”
舒寧連忙道歉,集中精神陪兩人翻盤。
打了兩局,三人便自動散貨,這是三人的默契,打久了回家肯定挨揍,就打兩三局,一個小時,回到家剛剛好。
一散夥,舒寧便拉著依依不舍的龍喬回小區,龍喬半途遇到他媽,差點嚇尿,“謝謝你啊舒哥,要是再晚點兒拉我出來,回去就涼拌了。”
然後龍喬便和他媽一路回小區。
舒寧心裡有事,始終不放心,在樓道逡巡片刻,偷偷摸到四樓,伸出頭做賊似的地偷看404.
門關著。
舒寧糾結無比,在樓梯間裡呆了差不多十五分鍾,才決定乘坐電梯懨懨地回到12樓。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打開門,迎面被扔來一句呵斥,“去哪兒了?”
舒寧抬起頭,蔡琴叉著腰站在客廳裡,橫眉怒目,“明錚已經回來很久了!幫我做飯,掃地!你呢?去哪兒鬼混了?!”
舒寧換鞋的動作一頓,猛然扭頭往客廳裡望。
殷明錚端著飯碗從廚房出來,將碗筷放在桌上,衝他點點頭。
舒寧心臟撲通跳了一下,有些結巴道:“明錚,回、回來了啊?”
“早回來了!”蔡琴瞪他,“還不快進來洗手吃飯!”
舒寧臉上露出笑容,隨後笑容越來越大,快速換掉鞋子,穿著拖鞋噠噠地跑進房間,扔掉書包,高高興興地跑出來坐在餐桌旁邊。
“明錚啊,多吃點兒。”蔡琴給殷明錚夾菜,臉笑成一朵花兒,“想不到明錚廚藝這麽好!不像寧寧,隻吃飯不做事!”
舒寧流下悲傷的淚水,“蔡蔡,你有沒有良心,明明是你不讓我進廚房,嫌棄我搗亂。”
“呸!我說不進就不進啊?我那是客氣!”蔡琴道,“你除了搗亂還能做什麽?”
蔡琴的態度比前兩天更熱情了幾分,看樣子已經完全被小反派的廚藝征服了。
“明錚從小就在家裡做飯掃地洗衣服,你呢,除了吃飯什麽也不會!”蔡琴不斷地責罵舒寧。
舒寧覺得自己是她的假兒子,邊吃肉邊悲傷地說:“蔡蔡,我不再是你的小心肝了嗎?”
“不是。”蔡琴說,“等你向明錚學好了,再做我的心肝。”
舒寧默默扒飯。
一直沒說話的殷明錚忽然開口,“味道怎麽樣?”
舒寧:“?”
蔡琴:“這桌菜都是明錚做的,問你味道怎麽樣。”
舒寧連忙咽下肉,點頭,“好吃!好吃!”
殷明錚很淡地笑了一下,給他夾了一塊香菇雞,“聽說你喜歡吃香菇。”
“是啊。”
“我也喜歡。”
舒寧扒飯,“是嗎,咱們愛好相同呢!”
殷明錚又笑了一下。
吃過飯,舒寧摸著渾圓的肚子躺在沙發上挺屍。殷明錚收拾碗筷,被蔡琴阻止。
“別,我收拾就行了!別客氣啊!”
殷明錚不和她搶,默默地拿起掃帚掃地,掃完又把地拖了一遍。舒寧連忙扶著肚子從沙發上起來,去拿他手上的拖把,“拖地是我的工作。”
殷明錚搖搖頭,繼續拖地。
舒寧見小反派拖地拖得認真,搔搔頭,便坐回沙發消食,太好吃了,忍不住幹了三碗飯,有點撐。
乾吃飯的舒寧被洗完碗出來的蔡琴狠狠怒瞪。
舒寧:“……”
舒寧連忙說我要做作業,溜進房間裡,進了房間才看到床上放著一套新買的睡衣,淺藍色。
門吱嘎一聲,舒寧拿著睡衣轉頭,見殷明錚走進來。
“給你買的。”殷明錚說。
舒寧眨巴眨巴眼。
“佔用你的睡衣,害得你幾天沒睡衣換,不好意思。”
舒寧從殷明錚歉意的眼神裡讀懂了他的意思,然後,表情逐漸尷尬,他突然意識到,小反派以為他天天穿同一件睡衣,是沒衣服換。
憋了半晌,舒寧誠實道:“我一周換一次睡衣。”
懶起來甚至半個月換一次,但不知為何,說出來有點丟臉的樣子,假裝自己每周換一次吧。
“……”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哦。”殷明錚說。
舒寧不明白那個哦是啥意思,但又不好意思問,解釋道:“大家都這麽穿,誰會在意睡衣穿多久呢?是吧?”
殷明錚點點頭,“說得對。”
舒寧松了口氣,“要是你介意的話,我可以天天換。”
殷明錚搖搖頭,“不用,做你自己就好。”
舒寧:“……”
這話用在這裡合適?
殷明錚將睡衣疊得整整齊齊,拿到衣櫃前拉開衣櫃。
舒寧忽然想起還沒分衣櫃給殷明錚,跟在他身邊道:“對了,上邊格子歸你,下邊格子歸我,掛衣服的咱們混著用,還有抽屜……”
只有一個大抽屜。
舒寧拉開抽屜,把自己的內褲往抽屜裡面揉了揉,對殷明錚說:“喏,咱們一人佔一半。”
殷明錚看著揉得皺巴巴的內褲,又抬頭看了看胡亂堆在一起的衣服,沉默。
舒寧搔搔頭,以為他不滿意安排,“那你用下面的格子也行,我用上面的。”
殷明錚搖搖頭,“我比你高,用上面的就好。”
舒寧心裡也是這麽想的,也認可事實,但不太高興從殷明錚口裡說出來。
嘿,我爸一米八五,我肯定也會長到一米八五,神氣什麽?
此後一個小時,舒寧在一邊傻呆呆地看著殷明錚將他兩的衣服清理出來,一件件疊好,分門別類,整整齊齊放到櫃子裡。
舒寧見他在收拾自己的衣物,連忙上前按住衣服,“不用這麽麻煩!我會很快弄亂的!蔡蔡現在都不幫我收拾了!”
舒寧上初中,蔡琴徹底不管他的狗窩,培養他獨立生活能力,如果髒衣服不拿出來放進洗衣機,蔡琴絕對不會幫他拿出來洗。
有一次舒寧衣服在髒衣簍呆了半個月,才想起拿出來洗,被蔡琴罵了很久。舒寧從來不介意髒亂,因為他去過王申申、龍喬的房間,兩人的房間比他還要亂。
他已經很好了!
而且王申申和龍喬都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該不拘小格,以後找個老婆幫忙收拾就好。
為此舒寧問過其他男生,都是一樣亂。
於是,他心安理得地任由屋子髒亂差,櫃子的衣服反正都會弄亂,幹嘛要疊呢?全扔一起就好了!被子反正每晚都要睡,幹嘛要疊呢,多麻煩!
殷明錚沒理他,仔細將衣服疊好,又把房間收拾了一通,每一樣都擺得整整齊齊。
舒寧躺在柔軟的床上,望著煥然一新的屋子,忽然間覺得心情很好。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周娟又來騷擾小反派,舒寧偷偷摸摸地上網吧,利用軟件給小反派發送一封匿名信,告訴他當年的換子真相,還告訴他大致時間和地點。
等回到家裡,打開等,發現殷明錚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一動不動,不由嚇了一跳。
“明錚,為什麽不開燈?”
舒寧吞了吞口水,有點忐忑於殷明錚的反應,難道打擊太大,精神受傷了?
他突然有點後悔發那條短信,原以為殷明錚和周娟已經斷絕關系,揭露真相應該沒有大礙,然而看到殷明錚沉默不語,一動不動的樣子,他又心裡打突。
還是接受不了嗎?
也對,接二連三的打擊,恐怕會十分難過。
他打開燈,靠過去,小心問道:“明錚?”
殷明錚抬起頭,衝他微笑,“回來了?”
他一笑起來,剛才的陰鬱氛圍便消失無蹤。
舒寧松了口氣,點點頭。
殷明錚道:“剛剛收到一條短信,說我是被周娟故意換掉的孩子,挺有意思。”
舒寧心想果然是為這事兒而煩惱,面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啊了一聲,“真的?居然有這種事?”
殷明錚將手機掏出來遞給他看,嗤笑一聲,“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產生了一種‘原來如此’的感想。”
舒寧快速掃一眼手機裡的短信,斟酌著問道:“那……你相不相信短信所說的?”
殷明錚道:“以前嘛,不會相信,現在……”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搖搖頭,“我挺相信,也挺願意相信。”
舒寧心裡激動,“那以後周娟找你,可千萬別再理她了。”
殷明錚漂亮的眸子瞧他一眼,“放心,不會的。”
末了補充道:“就算沒有這事兒,也不會再理她了。”
但是有了這事兒,一旦證明是真的,那就不是“不理她”這麽簡單!
他殷明錚,從小跟著殷強學習,多多少少學了點兒不好的東西,比如,有仇必報。
對敵人,要心狠手辣。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怕嚇著舒寧。
殷明錚道:“明天我想去武縣醫院。”
舒寧見他打算調查當年的真相,立即道:“我也去。”
殷明錚搖搖頭,“不用,這件事,我自己解決就好。”
舒寧猶豫片刻,點頭答應,不再嚷著跟隨。
小反派一旦拿定主意,就不會再受人擺布,反正讓他別理周娟的目的已經達到,無所謂。
第二天殷明錚便啟程前往武縣醫院,武縣就在楚州市不遠處,武縣是殷強的老家,後來拆遷了才搬到楚州市中心。
十五年過去,武縣醫院早就改建,與以前的樣貌大不相同。
殷明錚先去婦產科,詢問護士十五年前工作的醫護人員,護士見他長相俊美漂亮,很樂意回答他的問題。
十五年的時間,很多人都離職了,婦產科主任還在,護士長被調往管理崗,如今已經是醫院的領導班子。
殷明錚來前已經大致知曉流程,他先去聯系婦產科主任,說明來意,讓她調取病歷。
婦產科主任聽了臉色微變,“十五年前的事情,太久遠了,要調查清楚會很麻煩。”
殷明錚道:“主任您放心,我不是來鬧事的,我就想知道真相而已,不會要求你們賠償。”
婦產科主任稍稍安穩些,不好意思道:“當年醫療條件太差,你突然冒出來說咱們抱錯了孩子,真有點措手不及。”
有了殷明錚和緩的態度,婦產科主任配合的態度好了很多,先去病案室調取病歷,查到當年周娟入院的消息,然後又查到與她一起入院的還有一位叫薑蕊的夫人。
見到薑蕊的名字,婦產科主任的記憶一下子複蘇了。
“原來是當時的兩位產婦!”婦產科主任道,“薑夫人可是魏家的夫人!當年回來祭祖的時候,路過武縣,胎兒提前發動,就匆匆入了我們醫院,被安置在周娟一間病房裡。”
“周娟剛好也在生產,後來她老公喝了酒,在婦產科鬧事,一會兒說我們亂收錢,一會兒又說我們坑他,還砸爛了護士台!”
婦產科主任想起來依舊生氣,“明明是他沒有給老婆買保險,報銷不了生育的錢,就非要說我們亂收費!”
“那時候生個孩子才兩三千塊錢,這點兒錢都拿不出來還生什麽孩子啊!”
“更過分的是,他砸醫院!鬧事!對他剛生孩子的老婆也很不好,大吼大叫!”
“當時我們很忙,薑夫人本想住單間的,但沒病房了,才和周娟住一間,因為那時候我們的病床都住滿了人,忙得團團轉。”
婦產科主任一邊抱怨一邊說,殷明錚仔細聽著,將短信的內容和婦產科主任的話全都對上了。
也就是說,周娟根本沒有收養孩子,她當年的的確確在此生了一個孩子,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殷強也的確在醫院鬧事引發混亂。
所以,十有八九,短信的內容是真的。
但,調換孩子,並不能說明他就是被換掉的那個。周娟就算換掉孩子,回來後孩子出了事,再去某個地方收養也有可能。
但這種可能性很小。
殷明錚回憶之前的種種,從親子鑒定出現開始,殷強的表現。殷強那時候不知道殷明錚不是他兒子,也就是說,他一直認為殷明錚是他兒子。
假如孩子抱回家,出了問題死了,周娟再去抱個孩子回來,殷強難道不知道?孩子模樣都變了,殷強難道覺察不出來?
男人對養別人的種非常敏感,再老實的男人也無法容忍,何況是殷強這種家裡橫的男人。
所以,收養的事,十有八九根本就沒發生,如果發生了,殷強肯定不可能不知情。
但為什麽殷強後期卻和周娟一起統一言辭,說他是被收養的?
殷明錚坐在醫院走廊思索,現在的他腦子思路非常清晰,很快就想到可能。當時自己住院要花十萬塊,他們不想救他,殷強也不想戴綠帽子,所以才說成收養。
殷明錚還想起,親子鑒定出現的那日,他明明要維護周娟,周娟卻將他推出門,私下裡和殷強說話。
之後,原本想要打死周娟的殷強,態度卻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如今想起來,實在太奇怪了!
假如周娟瞞著殷強給他抱了個孩子,殷強不會這麽容易放過她。
假如周娟給他戴綠帽子,殷強也不會放過她。
那是什麽原因讓殷強態度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答案呼之欲出。
周娟說出“換子”真相,殷強發現沒被戴綠帽,沒被欺騙,還能得好處,才能輕而易舉地放過周娟。
無數細節聯系在一起,殷明錚望著手中的病案,幾乎拚湊出當年事件的全過程。
周娟趁著殷強在婦產科鬧事,偷偷把孩子換了,最有可能換的,就是那個和她住在一起的,叫薑蕊的女人的孩子。
換掉孩子後,周娟出院,並瞞下真相,所以殷強一直沒有發現。等到親子鑒定的事情暴露,周娟才和盤托出,消除殷強的怒氣。
說不定,周娟一直都知道她真正的兒子在哪兒,還告訴了殷強,才讓殷強對她改變了態度。
殷明錚笑了笑,原來,從頭到尾,他才是被欺騙、被玩弄的那個人!
難怪周娟對他的態度怪怪的。
難怪他的日子比狗還不如!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夠懂事,家裡太窮的緣故,父母才不給吃喝,不給任何東西,就連感情也吝嗇。
原來真相並非如此,他們根本就不是父母!
甚至不配為人!
想起小時候為了討好父母做出的努力,他就覺得可笑。
想起以前周娟偶爾對他示好,他便把她當成世上最重要的人,一心一意維護她,愛戴她。
便覺得惡心透頂。
以前,他認為殷強是世上最可怕的人,周娟是受害者,現在他才發現,比起殷強,周娟更加可怕,更加惡心。
殷強,一開始是不知情的,他的壞,從頭壞到尾,壞得徹徹底底,光明正大;而周娟,卻從一開始做出最惡毒的事情,調換他的人生,卻又擺出慈母的面孔,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慫恿他為她出頭。
這樣的人,當真惡心透頂。
很好!
非常好!
殷明錚為以前的自己感到痛苦和憤怒,卻又如釋重負。
如果是以前,哪怕有人給他發短信,告訴他真相,他也絕對不會相信這樣荒謬的事,因為他對周娟全心全意地依賴。
世上沒有人喜歡他,小區、學校的人排斥他,只有周娟會偶爾流露出幾分真情,他是真的、真的愛著這個女人,想帶著她遠走高飛,離開楚州市,過新的生活。
可以說,在年幼的殷明錚的心裡,最大的願望便是如此。他著迷於奧古大帝,在作業本寫要帶著母親離開的日記,認為自己是寶蓮燈主角……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是他昏暗生活裡唯一的信念,他的奮鬥目標。
他聽不得別人說周娟不好,因為他總會為周娟找各種開脫的理由,家庭條件差,工資太低,工作太辛苦,殷強愛打人……
因為比起其他人對他的排斥、厭惡,周娟已經是對他不錯的人了!
再說了,母親,媽媽。僅憑這樣的稱呼,一個孩子,都會無限寬容這個女人。
可後來的一系列事情,讓他的感情慢慢消磨。
今天確認是被調換的孩子,他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大概,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一次次失望。
如今,他居然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舒寧心不在焉地上課,不斷地望身邊空空如也的課桌。
殷明錚的假是舒寧請的,班主任直接點頭答應,沒有任何猶豫,她現在真的同情死了殷明錚。
就連最滅絕師太的英語老師,見殷明錚桌子空著,問了一句:“殷明錚呢?”
舒寧回答:“報告老師,殷明錚請假了。”
從來只會喪著臉的英語老師,居然破天荒地關心問道:“是生病了嗎?”
要知道,以前的她只會發脾氣罵人,說殷明錚又不上課,目無尊長雲雲,現在居然會關心殷明錚,驚得舒寧掉下巴。
“嗯。”舒寧說,“他今天肚子痛。”
英語老師歎氣,“哎,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說罷搖搖頭,繼續上課。
下了課後,同學們也圍過來道:“殷明錚肚子痛是怎回事?”
“他為什麽突然肚子痛啊?”
“聽說他和周娟鬧翻了,現在住哪兒?吃什麽?”
好像全世界,忽然都關心起殷明錚來。
那天周娟來辦公室,殷明錚當著所有老師的面,一點兒面子都沒給周娟留,揭露出真相,並且發誓要和周娟斷絕關系的事情,很快流傳整個年級。
以前大家同情殷明錚,現在更加同情。
在同情的同時,又很佩服。
畢竟,一個家境困難的孩子,大家給予最多的同情,其他的感情就沒了。但是,一個家境貧困,卻能把捐款還清,還能以十五歲之齡,斬釘截鐵地和渣爹渣媽斷絕關系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他學習零蛋,染黃毛戴紫發,平時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