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星的小店開了十年,還是三界互助委員會的老朋友,聲如雷跑來提醒他,再不搬走,街坊鄰居該覺得這群怎麼也不會變老的傢伙奇怪了。
司南星這才開始琢磨起搬地方的事。
他們這一幫妖怪實在太過顯眼,因此也不好找什麼鬧市,得往偏僻的地方找。
司南星和燭幽君晃遍了大江南北,總算看到一處還算不錯的地方,於是告別了小鄭老闆一家,收拾家當,搬到新地方去了。
新地方也有一個露天的小院,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閣樓,據出手的人說,這裡曾經也是個有名的酒樓,後來因為地處偏僻,慢慢就衰落了。
這倒是正符合他們的需要。
司南星對這個小樓很滿意,門口的漆木櫃檯,他往裡頭一坐,感覺進來的人都得管他叫聲“掌櫃的”。
換了這麼個地方,但其實日子也沒什麼不一樣,每天都有群天南地北的妖怪前來吃飯,熱鬧得不像話。
萬歲以尋常貓的年紀來說,已經是一隻十分長壽的大貓了,但它一身皮毛油光水滑,身形矯健,每天在院子裡上躥下跳,怎麼看都沒有一點上了年紀的樣子。
就連狐狸都忍不住誇他:“不愧是燭幽君的干兒子,就連燭幽君的老當益壯都繼承了……”
緊接著覺得有被內涵到的老樹妖決定把他掛到門口,狐狸倒吊在門口吱哇亂叫,拎著炒勺路過的司南星感嘆:“狐狸你可真是我們食堂的活招牌啊。”
垂方也幸災樂禍地笑:“嘿,要是吹點風,迎風飄蕩就更妙了。”
“喵。”萬歲從牆頭一躍而下,直起身體去撈狐狸身上的枝條。
李妙愣了愣神,而後落下了感動的淚水:“嗚嗚嗚,我就知道,我辛辛苦苦奶大的崽,是會來救我的嗚嗚嗚!”
“歲歲——我的好徒兒——”
燭幽君無情戳破他的幻想:“他是把你當逗貓棒,你扭得再歡快點,他更高興。”
李妙無語凝噎,眼睜睜看著燭幽君勾勾手指,萬歲就樂顛顛地黏在他腿邊,一路跟著他走,嫉妒得面目扭曲,也顧不得畏懼老樹妖的威勢,嚷嚷著:“那你當它跟著你就是真的喜歡你嗎!他就是把你當貓抓板!”
司南星無奈地搖搖頭:“何必互相傷害呢?”
張愛梨有些好奇:“咦?李妙居然是萬歲的師父嗎?”
“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玩伴……”
李妙悲憤欲絕:“我教他那麼多,把他當親生的小狐狸教導!怎麼不是她的師父了!”
已經不如當初天真,知曉了很多該知道和不該知道知識的張愛梨掩唇輕笑,意味深長地說:“如今'師父'這行當,可不是那麼好做的了,不小心,都是有點危險的……你可當心著點。”
倒掛在門上的李妙奇怪地歪了歪頭。
……
萬歲的化形在一個看起來一點徵兆都沒有的平靜午後,他蹲在院子裡,模樣乖巧地看向廚房裡忙碌的司南星,燭幽君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一時間都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同。
知道他出聲:“乾爹。”
燭幽君停住了腳步,遲疑著緩緩扭過了頭,看向四爪併攏,矜持蹲在原地的萬歲,遲疑著開口:“……萬歲?”
“嗯。”萬歲身後柔軟的黑色尾巴優雅地甩了甩,仰起頭看向燭幽君,“乾爹,我今早起來覺得神清氣爽,好像快要化形了……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燭幽君深吸一口氣,神色肅穆,在它面前盤腿坐下,微微點頭:“你說。”
他對此相當重視,很多妖怪化形之前都會有些異狀,燭幽君自己是絕處逢生,也有不少妖怪是要與人論道,被人點撥才能化形的,不知道萬歲是要問些什麼。
萬歲這才挪開看向司南星視線,神色鄭重地問他:“乾爹,我叫你乾爹,那該叫小老闆什麼呢?”
“他是個男的,我總不能喊他乾娘… …”
燭幽君肅穆的神色有一絲龜裂,他茫然張了張嘴,頂著萬歲期待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好司南星如今成聖了,聽見外面的異動,一開始他沒有註意,聽見沒聽過的聲音只當是垂方在看電視,誰知道越聽越不對……
他瞪大眼睛看向廚房外,提高了音量:“萬歲?”
“啊!”萬歲趕緊應了一聲,但很快又為難地皺緊了眉頭,像是不知道自己該叫他什麼。
燭幽君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了眼從廚房裡趕出來的司南星,開口說:“你便像他們一樣,也叫小老闆。”
“可是……”萬歲困惑地歪了歪自己的貓腦袋,“你是我的干爹,他是你繞上了紅線的命定之人,我和其他的客人應當是有所不同的吧?”
“按照人間的倫理,我應當也是他的干兒子,可倘若兩個都喊乾爹,又要分不清了……”
燭幽君沉默地坐在原地,最後求助般把目光投向了司南星。
司南星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大半,不由得覺得有點好笑,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也學著燭幽君的模樣在萬歲面前盤腿坐下:“崽啊,這有什麼好在意的,你就管燭幽君叫阿爹,管我叫阿爸唄。”
司南星十分心大地拍了拍它的腦袋,“還有李妙,他是你師父,嚴格算起來也是'爹'一輩的,但是沒關係,你管他叫師父,我把他當小寵物,不衝突。”
燭幽君無奈地看他一眼,司南星笑嘻嘻地對他眨眼。
萬歲像是有所頓悟,它在原地蹲了一會兒,忽然舒展四肢站了起來,眼看著他身形逐漸變大,就要化作人形。
司南星趕緊拉著燭幽君往二樓衝去:“快點,燭幽君,給咱們崽準備件體面的衣服!”
燭幽君猝不及防被他拉著往樓上沖,有些無奈地拉住樓梯把手:“我準備好了。”
“嗯?”司南星一愣,轉過頭看燭幽君手裡已經拿著一件,和他如出一轍的黑色長袍,表情微妙地笑了笑,勾著燭幽君的肩膀,“哦——”
“原來燭幽君那麼期待歲歲化形,還把親子裝都準備好了啊?”
燭幽君沉默地看著他黏黏糊糊地捱過來,平日里古板的老樹妖一步都沒退,還伸手攬了攬他的肩膀,他大概是想親他一下的,但想到萬歲還在外面化形的緊要關頭,滿院子也總有不長眼的妖怪跑來跑去,於是只和他碰了碰鼻尖,溫聲說:“別鬧了,再鬧,他要光屁股到處跑了。”
“噗!”司南星想了想那個畫面,憋著笑接過他手裡的衣服,又調轉方向,衝到萬歲面前,“歲歲!穿上衣服!”
他一甩衣服,把剛剛化形的少年兜頭蓋了個正著,才後知後覺地問,“你會穿衣服嗎?要幫忙嗎?”
剛化形的萬歲有些生疏地使用著自己的四肢,他奮力伸出一個腦袋,朝著司南星點點頭:“嗯,我會的,阿爸。”
“我看到過阿爹給你脫衣服,也看到你們穿衣服……”
司南星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崽啊,你還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沒有?”
萬歲有些困惑地把手從衣袖裡伸出來:“沒有吧?每次阿爹打算脫你的衣服,就會用樹枝把整個窗口遮得嚴嚴實實的……”
司南星無言地摀住眼睛:“燭幽君,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燭幽君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小聲說:“總比他們不識趣地偷扒窗戶好。”
“每次窗戶上長樹枝了,大家都會湊過來看一眼,垂方還會有些生氣地甩袖子,說'又來了又來了,這老樹妖沒完沒了了',不過我師父卻不會。”萬歲傳好了衣服,正兒八經地說,“他倒是還教我,說你們在裡面做的事,我得化形以後才能做,還說他出身青丘狐族,在這一方面很有天賦。”
司南星抽了抽嘴角,忍著尷尬咳嗽一聲:“第一,這個吧……也不是說化形了就可以做,嘖,我覺得你的人類生理健康教育得重新教一下,這交給狐狸我怎麼不太放心呢……”
“第二。”司南星眼中帶上幾分憐憫,“你師父吹牛的,他那麼多年一個單身狐,騙你說有天賦,那都是仗著你沒化形不懂事。”
萬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微微蹙起眉頭:“但是……他教導我也算辛苦用心,我總得給他點面子,就當他很有天賦吧。”
司南星倒吸一口涼氣,拉了拉燭幽君的袖子:“天啊,燭幽君,你看這孩子究竟是隨誰,我們院子里居然有這麼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了!”
燭幽君也正打量著他,他的眉眼依稀還能看出沒化形時候的模樣,一雙漂亮的貓眼又大形狀又好看,笑起來的神態卻像是學著司南星,一本正經說話的語態倒是有點像他……
燭幽君點了點頭:“像咱們。”
司南星笑嘻嘻推他一把:“哎呀,燭幽君真是的,說正經的呢!”
燭幽君拉住他的手: “是正經的。”
“妖怪化形時,多半會參考仰慕的人的模樣,他長在咱們身邊,耳濡目染,這也是正常的。”
司南星有些好奇:“這麼說,妖怪化形還能自己選擇模樣?”
燭幽君微微點頭:“若是一切順利,都會依照心中所想化形,但是……妖怪這種隨心所欲的種族,多少會出點意外。”
“比如有些山野妖怪,自覺自己一身皮毛天上有地下無,化形時候還非要帶著,就容易嚇到凡人,被當成山中野人。”
萬歲也跟著點頭:“這個師父也有教我,他說他們青丘狐族長得都好看,是小狐狸化形前,有專門的審美教育的,給看好多好看的凡人照片,讓做參考。”
司南星有些感動:“李妙還是用心了。”
“嗯。”萬歲用力點頭,“師父還把自己的失敗經驗傳授給我了。”
“他說他當時是想化形成齊天大聖孫悟空那樣的,但化形時候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就化成現在這樣了,讓我好好吸取教訓。”
司南星:“……這狐狸也未免運氣太好了。”
燭幽君跟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