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訣瞧著這金孔雀額頭滲出的大顆汗珠,好心詢問道:“殿下可要乘車?”
“不必。”但是殷弘玉想也沒想便拒絕了溫訣的邀請,並且還鄙視的嗤了他一句,“本殿還從未見過一個武將,竟要乘車出行的。”
武將雖然多是騎馬,但也不是沒有乘車的,可他故意這樣說,就像是在諷刺溫訣丟了武將的臉,但很顯然,溫訣不是那種好勇鬥狠,好面子的血氣軍人,所以對他這話並不感冒,甚至還不鹹不淡的回道:“那殿下今日,也算開眼了。”
殷弘玉愣了愣,隨即怒道:“溫崇洲,你敢頂撞本殿。”
“末將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你說話給本殿注意點,別以為大皇兄看重你,你就能為所欲為了。”殷弘玉警告道,話落一揚馬鞭,當先離開了,隨他同來的幾個侍衛也緊隨其上。
這殷弘玉性格實在是強橫,說話也像是不過腦子,開口就將殷弘厲掛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大皇子黨似的,若不是溫訣看過整本書,還真就要被他這火爆直接的模樣給糊弄過去,覺得他是個外強中乾、不足為懼的角色。
南熙看看前方揚起的滾滾煙塵,又轉臉看向溫訣:“將軍,這……”
“無礙,他願意跟,便讓他去吧,咳咳,咳咳咳……”溫訣嗓子雖好了,但肺傷還未痊愈,被這揚塵一侵,便又忍不住的咳嗽起來。
南熙見狀匆忙放下車簾,又拿出水囊給溫訣倒了杯水。
溫訣接過一口喝了,肺部火辣的刺痛感卻並未得到分毫紓解,他放下杯子閉眼靠在車壁上,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唇色都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他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所有的煎熬都被南熙看在眼裡,一開始接到冊封的旨意,南熙心裡是高興的,他以為公子成了將軍,就再也不會受人欺凌,遭人白眼了,可如今溫府裡的人是不敢再在公子面前造次,然而公子如今所承受的,卻是更讓他不能想象的。
每每看著公子獨自承受著一切,南熙都忍不住痛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能替對方分擔一些。
南熙對著外面趕車的侍衛吩咐了一句,讓對方將車行的慢些,然後就坐在那裡細細的觀察著溫訣的情況,看著溫訣面色漸漸好轉了些,他緊鎖的眉宇方才舒展幾分。
然而緊接著,就聽外面傳來不耐的催促聲,聽那頤指氣使的話音,是殷弘玉在命令侍衛將馬車趕快些。
“怎麽,本殿如今連個侍衛都驅使不動了?”
趕車的是個濃眉大眼、皮膚偏黑的青年,名字叫耿長青,是溫訣自己培養的心腹,除了溫訣的話誰的都不聽,性情看著十分死板,殷弘玉說了半天,他只是回應了一句不行,然後依舊將車趕的緩慢。
他的這種無視,徹底激怒了殷弘玉,少年一揚馬鞭,就朝著耿長青揮了過去。
耿長青猝不及防,被他一鞭子抽在肩上,身上頓時就撕裂了一道血口,他抬起頭來,看著這個一言不合就動了手的少年,眼裡帶著詫異,隱約還有幾分無辜。
殷弘玉又揮了揮手中黑色的鞭子,語氣危險道:“剛才的話,還要本殿再說一遍嗎?”
耿長青大眼睛直視著殷弘玉,薄薄的唇抿了起來,隨著他抿唇的動作,頰邊陷出兩個酒窩,看起來愈發的無辜和笨拙了。
“莫不是個傻子?”殷弘玉手上頓了一下,就要再次揮鞭,然而手落下時,突然感覺腕部傳來一陣劇痛。
他手猛地一震,鞭子就打偏了,落在地上掃出一道土壑。
殷弘玉左手握住自己顫抖的右手,視線犀利的四下掃去,然而卻始終無法判斷出方才是誰襲擊了自己。
那速度實在太快了,他甚至連打中自己的是什麽都沒看清。
幾番巡尋之後,他直接開口質問道:“到底是誰?”
場中一片沉默。
短暫的沉默中,殷弘玉氣紅了一張白皙的臉,就在他想要再次發作時,馬車簾子緩緩的拉開了,溫訣戴著面具的臉從簾後露出。
殷弘玉視線立馬鎖定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說道:“溫崇洲,你敢偷襲本殿!”
溫訣淡淡道:“天干物燥,殿下還是心平氣和一些為好。”這小子脾氣也太爆了,簡直是缺乏社會的毒打。
腕上余痛未消,男人無波無瀾的語氣也仿佛還盤旋在耳畔,殷弘玉莫名就有些泄氣,只是嘴上還是半點不服軟:“本殿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溫訣看著他,沉默半晌,唇角陡然勾出一抹淺淺的弧度:“七殿下心系百姓,急於趕路,確實不該被下官拖延。”
溫訣說著,轉而看向坐在車頭的耿長青:“長青,你進來,讓小央替你。”
耿長青眼裡露出不解,但還是聽話點頭應下。
殷弘玉看著耿長青低著頭鑽進馬車,看著那個被溫訣叫做小央的侍衛下馬坐到車頭,驅動馬匹重新出發,那方車簾再次闔上時,隔絕了裡面的一切,然而此時,殷弘玉眼裡的惱怒卻消散了,轉而露出幾分興味。
這個人,果然有趣!
這麽想著,他突然從馬上一躍,跳到小央身邊的空位上,然後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他倒要看看,這人在馬車裡做些什麽?
可是當他看見車內情形時,卻是不由的一愣。
——只見溫訣纏繞著白色繃帶的雙手,正替那個剛剛被他打傷的侍衛上藥包扎著,動作沉穩而小心,細致的不帶一絲敷衍。
殷弘玉視線上移,是男人帶著面具的臉,看不清表情,但是那雙眼睛卻讓人感到格外專注,他看著看著,就有些走神了。
溫訣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來,兩人視線撞在一起,殷弘玉面上的表情一頓,說道:“本殿倒是不知,溫將軍對一個小小的侍衛,也能如此上心。”
溫訣沒接這話,卻是掃了眼殷弘玉都有些腫起來的手腕,問道:“殿下的手,還疼嗎?”
殷弘玉感受到他的視線,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被那莫名暗器擊中的地方,怒道:“溫崇洲,你放肆!”
溫訣道:“都是血肉之軀,殿下覺得疼,別人就不會覺得疼了嗎?”
耿長青聞言,詫異的抬起頭來,看向溫訣的眼裡帶著難以言表的情緒,而一旁的南熙,卻是不由得心下一緊。
——這位七殿下可是大皇子的人啊,而且性子在一眾皇子之中最是跋扈難纏,將軍說這話,必然是要得罪他的。
南熙這邊為溫訣捏了一把汗,卻沒想到那殷弘玉看了溫訣半晌,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沉默的坐到了馬車裡一側的空位上。
之後的路程,這位出了名不好伺候的主兒卻難得消停,一路相安無事的到了離開皇都後最近的轄區——樂天鎮。
這地方溫訣回回去富裕村都路過,按理說並不陌生,但是今日卻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
因為之前每次經過,街上都是一片蕭條,許多店鋪的門都緊緊關著,叫賣的小攤也沒有幾個,路上往來行走的,大多是一身破爛的乞者。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長街喧囂熱鬧,人來人往,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入目簡直一派繁華盛世之景。
雖說天已入秋,但仍舊熱的厲害,特別是這樣往人堆裡一扎,那蒸熏的熱浪幾乎要將人掀翻。
殷弘玉手裡捏著把不知從哪弄來的折扇對著自己猛搖,一邊說道:“這不挺好的嘛,看著災情是已經得到緩解了。”
“有的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溫訣側身避過險些撞到自己身上的路人,深入淺出道,“殿下是個聰明人,這一點應該比下官明白。”
殷弘玉撇了撇嘴,也不知是認同還是不屑,半晌,皺著眉頭不耐道:“不是用飯去嗎,怎麽還沒到?”
溫訣說:“就在前面了。”
殷弘玉下意識朝前方看去,酒樓沒看家,卻瞧見一陣雞飛狗跳般的騷亂。
“前面怎麽回事?”
溫訣聽他語氣不對,也跟著看過去,卻在下一秒,視線陡然的一凝。
只見前方十幾米遠處,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小身影在人群中左衝右突,撞倒了貨郎,打翻了小攤,鮮果貨品散落一地,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再往後面看,幾個穿著布衣的男人正在追趕他,看樣子,那些人很有些身手,輕輕松松便越過了路上小孩弄出的各種障礙。
若不是這街上人多,那孩子又瘦小靈活,估計早就被那幾人逮住了。
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小孩就沒了影兒。
那幾個布衣男子站在原地私下張望了一下,然後跑進了一條胡同。
溫訣頓了幾秒,也跟著跑了過去。
“喂,你幹什麽去?”殷弘玉喊了一聲,見他沒回應,也下意識跟上。
那條胡同很長,還七彎八拐的,越往裡面越荒涼,溫訣控制著速度不遠不近的墜在那幾人身後,跟著轉了好幾次彎,前面出現一堵高牆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