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弘厲聞言,面色漸漸緩和了些,語氣比之方才也有了溫度。
“本殿一直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讓本殿失望。”
對於這種自信到堪稱狂妄自大的人,跟他對著乾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所以溫訣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似是而非說了句:“能得殿下賞識,乃下官之榮幸。”
但他這話在殷弘厲眼中已經是示好的訊號了,殷弘厲面上露出滿意神色,旋而抬手在溫訣肩上拍了拍,複又道,“本殿聽說,今日聚賢摟舉辦百花詩會,本殿欲前往一觀,溫將軍隨本殿同去,如何啊?”
雖然是詢問的句式,但聽那語氣卻更像是宣布一個決定。
溫訣眼角余光瞥向四周看向他們的人,簡直有些頭大。
——他這邊才說完那句話,要是現在立馬拒絕對方的要求,這大皇子心裡怎麽想還是其次,關鍵按照這人陰晴不定的性格,做出點什麽,他還真不好應付,可如果此番大搖大擺的跟著大皇子去了聚賢樓,那在眾人眼中,就是他溫崇洲站了大皇子黨。
如此一來,就算溫訣不是大皇子的人,他也會成為其他勢力的眼中釘,從而最後,只剩下殷弘厲一個選擇。
不得不說,這種腦子有點聰明,再加上具有流氓屬性的人,是真挺難纏的。
溫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兩全的辦法,鬱悶的情緒導致他胸口有點悶,胸悶的同時,他突然福至心靈,然後下一秒,溫訣捂住胸口踉蹌兩步,撞在了身後的紅漆立柱上。
殷弘厲:“……”
短暫的懵逼過後,看著對面搖搖欲墜的男人,殷弘厲皺起了眉頭,同時眼中露出狐疑的光。
他也在猶豫著,溫訣是不是在裝,可是對方的神情和狀態看起來實在是痛苦,又完全不像是裝的,於是在半晌的猶豫之後,他讓人去喚來了太醫。
溫訣有心疾這事兒,在沈寄梅替他診斷出來之後,就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當時還有許多人以此為由,讓商文帝削去溫訣的軍權,更甚者是廢除他的軍銜。
——畢竟心疾在醫療發達的現代都是很難治愈的疾病,放在古時候,更是隨時隨地都能要命的絕症,要是窮人家,除了等死沒其他活路;而生在富貴人家,就是風不能吹,日不能曬,每日裡燕窩人參的養出來的名貴嬌花,多走幾步路都帶喘,你讓他帶兵打仗?
開什麽玩笑!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商文帝卻仍是力排眾議,保下了他的地位,並且讓太醫院的太醫們全力醫治。
話說回來,這次給溫訣看診的太醫,為首之人仍是沈寄梅。
“人都走了,不必再睡了。”等偏殿裡的人都離開之後,沈寄梅如是說道。
溫訣也想過他是否能看出自己是在裝,卻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的說出來,頓了下,他緩緩睜開眼睛,道:“沈大人好眼力。”
沈寄梅看著溫訣那雙坦然又淡定的眼眸,道:“溫將軍就不怕,下官將此事告知大殿下?”
溫訣:“你不會。”
“哦?”沈寄梅說,“將軍緣和這般肯定?”
溫訣道:“沈大人若有此意,也不會等到現在,不是嗎?”
沈寄梅聞言愣了愣,隨即卻也笑了,半晌,他狀似無意的說:“大皇子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又如何?”溫訣知他是在探自己的話,不過這種話題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因為他壓根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沈寄梅聽他語氣淡淡,心中無端松了口氣,還待再開口說些什麽時,溫訣率先道:“沈大人這段時間的費心照拂,溫某銘記於心,日後若有何需要之處,大人盡管開口便是。”
迎著那雙平和通透的眼,沈寄梅瞬間有種自己被看穿的感覺,這感覺讓他後脊驟的一涼。
眼前這張臉,雖然覆了層面具,但是僅從露出的唇瓣下頜、和那不甚深邃的面部輪庫,也能見出他的稚嫩,可就是這麽一個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有這樣的一雙眼。
一雙能輕易看透他人,卻無法讓他人窺探分毫的眼。
“沈大人?”
低沉嘶啞的一聲詢問,打斷了沈寄梅的思緒,他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容色間竟是泄了幾分倉惶:“啊,下官失態了!”
溫訣問道:“沈大人想什麽,想的這般入神?”
沈寄梅頓了下,道:“下官冒昧一問,之前為將軍配的七絕散,將軍可用了?”
“自然。”溫訣知他是在轉移話題,卻也沒有揭破,沉吟半晌後,“配合”的回答了對方。
七絕散是沈寄梅為治療溫訣嗓子而精心調製的傷藥,不過溫訣的那傷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被系統治愈了,這東西他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言至於此,就不得不提他現在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簡直上升的不止一點兩點。
——這平靜中略帶著那麽點落寞的語氣,果然讓沈寄梅信了,對方眉宇漸漸沈皺起來,半晌,語氣有些沉凝的說:“下官醫術不精,實在慚愧之極,不過下官既然說過要替將軍治愈喉肺之傷,便定會竭盡全力的。”
溫訣見他面色沉重裡帶著慚愧,慚愧後又重新變得堅定,心裡陡然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擺了擺手,用一種十足輕松的語氣說道:“不過是嗓子被灼了,於交流上又無什麽障礙,本將軍並不放在心上,沈大人亦不必費心了。”
沈寄梅聽他說的渾不在意,杵在那裡半晌,又說要檢查溫訣身上的燒傷。
溫訣坦然的摘下面具給他看了,看的沈寄梅一個閱人無數的大太醫,情緒倒是愈發複雜起來。
——以前也不是沒接觸過經歷火災的患者,哪一個不是痛苦絕望,恍若地陷天塌的,那種痛,不僅是肉體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好端端一個人,突然身上就留下這樣猙獰而無法祛除的痕跡,沒有幾個人是可以坦然接受的,更何況,眼前這人意氣風發,正值年少……
從此卻只能這樣遮遮掩掩的行走世間。
實在是,可惜了!
對於沈寄梅看自己的眼神,溫訣早見怪不怪了,他隨便扯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和沈寄梅閑聊幾句,草草結束後,借口累了要休息一下,然後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沈寄梅從開始認字兒就開始學習醫理,人是醒著還是裝睡哪有瞧不出來的,溫訣那樣子的確是陷入了睡眠,想來是真累的狠,所以他也沒再打攪,輕手輕腳離開了。
翌日,溫訣便出發前往西北一帶調查賑災事宜,出行隊伍並不高調,一小隊侍衛,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直接從溫宅門口吧,往城門方向而去。
剛出去,後面頓有幾人快馬追來,趕到了溫訣的馬車前方。
車夫面色一變,飛快勒住韁繩才沒有撞上去,但也引得車身一陣震顫,駿馬仰天嘶鳴。
溫訣毫無防備,險些被甩下座椅,穩住了身子掀簾去看,但見一個少年坐在匹棗紅駿馬上,穿一身金底銀線勾牡丹紋的華貴錦衣,鳳眼朱唇,膚白若雪,漆黑的發絲在頭頂束成個略微有些松散的髻,慵懶不羈,卻又十足養眼,模樣不過十四五歲,但已能見出日後傾城之姿。
溫訣前世也見過不少長相出眾的男男女女,但當時第一次見這殷弘玉時,仍是被驚豔了一下,這位七皇子,比書中所描述的,還要好看數倍。
在隨行侍衛圍上來時,溫訣及時抬手製止了他們的動作,然後問向正一臉玩味看著自己的少年:“不知七殿下此來何意?”
侍衛們本還不解,聞言手中長劍一頓,立馬收了回去,然後朝著少年跪地行禮:“叩見七殿下。”
沒錯,這少年正是大商國七皇子,殷弘玉。
殷弘玉看都不看這些侍衛,也不叫人起來,只是語氣輕蔑的朝溫訣道:“父王擔心你一個人辦不好事兒,故派本殿同往,協助你調查。”
換做原來的溫崇洲,聽見這話八成要覺得皇帝不信任自己,派了個人來監視,從而心生芥蒂了,可惜的是眼下這人不是原裝那個生性多疑的溫崇洲,而是性情淡泊,堪稱佛系,並且擁有上帝視角的溫訣。
——看過整本書的溫訣對於這位九皇子的性格和站位十分了解,又豈會被他這三言兩語影響了心緒。
“是嗎?為何下官竟未聽陛下提過。”溫訣平靜道。
“本殿不知道,什麽時候父王做決定,還需先問過你的意思了?”殷弘玉眯起了眼,眸中流露出危險與不屑。
這話不僅借題發揮,都有些誅心了,溫訣心知甩掉這人是難了,心念一轉,直接改了主意:“既是聖上的意思,那就有勞殿下隨末將奔波一遭了。”
他接受的這樣痛快,反倒讓殷弘玉有些猝不及防了,梗了一下,板著臉道:“那就出發吧!”
那仰著脖子,頤指氣使的模樣,簡直像隻高傲的金孔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