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容易折騰完,又到了半夜。
生過病的人都知道,這人但凡身上有哪難受,想要睡個舒坦覺都是奢侈,而溫訣這種情況,不是奢侈,簡直是妄想了。
所以這後半夜,他是醒著扛過去的,一直到天蒙蒙亮,方才昏昏沉沉的眯了一覺。
也許是看溫訣太慘了,之後半個月,系統沒再整什麽么蛾子,除了時不時有這個那個官員來府中拜訪他這個皇帝欽封的護國大將軍一番之外,溫訣過得還算安穩。
而這期間,他倒也不是白過的,首先是摸清楚了自己手底下的勢力還有朝廷如今的局面,然後麽,則是他利用這段時間,練出了一口沙啞粗粒的聲音。
人為發出來的,雖說比不上起他剛來時候的那副嘶啞如鬼魅的嗓子,但畢竟他這傷是可以好轉的,所以倒也沒再引起人們的懷疑。
大商皇帝沉迷酒色,無道昏庸,但是對於溫崇洲這個救回他一條命的人,卻是當真上了心,所以在對方修養的這些日子裡,親自過來看過幾回。
“愛卿坐吧。”皇帝人到中年,身材走樣,穿著一襲華貴便裝,看著不像九五之尊,倒更像個養尊處優的員外爺,他朝著對面的椅子抬了抬手,示意溫訣坐下。
溫訣連忙拱手,惶恐道:“末將不敢。”當然了,這惶恐自然是裝出來的。
他一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怕這小說裡一個紙片兒皇帝。
“讓你坐就坐,不必拘禮。”皇帝面上帶著幾分不悅,但其實心裡對於溫訣的表現是滿意的,畢竟沒有哪位君王,會希望臣子不懼自己,溫訣的惶恐,恰好襯托出他作為九五之尊的龍威。
溫訣聞言,又是一揖到底,這才“小心”的坐下:“謝陛下賜座。”
“愛卿近來感覺如何?”
“多謝陛下關心,臣已無大礙了。”
皇帝上下打量了溫訣一番,然後道:“你摘掉鬥篷,讓朕瞧瞧。”
溫訣說:“臣不敢,臣恐驚擾聖顏。”
皇帝:“愛卿是為朕受的傷,朕又豈會嫌你。”
溫訣眼裡閃過一抹恰到好處的猶豫,然後緩緩的,將遮住面容的鬥篷摘了下來。
饒是皇帝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看見他鬥篷之下的模樣時,還是微微變了面色。
溫訣這段時間沒怎麽折騰,加上沈寄梅在皇帝的受益下,用盡心裡和最好的藥材為他治療,所以溫訣現在身上的傷都已經結痂脫落了,可正因為如此,那纏裹在皮膚之上的繃帶也拆掉了,是以經歷過烈火摧殘的皮膚,就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氣之下。
從額頭到左臉,到後脖頸,被燒過的肌肉大片大片虯結在一起,恍若一條條縱橫而踞的蜈蚣,凹凸起伏,觸目驚心,一直蔓延進那素白長袍的衣襟裡。
燒傷過後,都會不可避免的留下這樣的疤痕,而這些痕跡,是什麽樣的好藥都不可能去掉的。
皇帝看了幾秒,便再也看不下去,他沉默的別開視線,然後抬手揮了揮。
溫訣會意,將鬥篷重新戴了回去。
半晌,皇帝才重新開口:“愛卿之忠心可表日月,朕常感念於心,如今愛卿既已無恙,朕打算擇日為你舉辦受封大典,愛卿意下如何?”想到那一日的熊熊烈焰,帝王至今心有余悸,而心驚的同時,對於溫訣的感情,就愈發深了幾分。
除了祖宗基業之外,再沒有什麽比命更重要了,而能舍命護主的人,在皇帝心中就是絕對的忠臣,若不是因為如此,他也不會力排眾議封一個剛從軍沒幾年的半大小子為護國將軍!
封侯拜將,這是原主用命換來的無尚榮寵,可惜的是,如今他卻無法看到這一切了,而對於溫訣這個現代人來說,卻並沒有什麽感覺。
可就算心裡無所謂,表面上還是要表現出高興的,於是他拿捏著尺度,表現出了該有的激動,然後順從的說:“一切全憑聖上做主。”
經過欽天監的測算,五日後乃黃道吉日,受封儀式繁瑣,需要做的準備頗多,但這都是司禮監的事兒,壓根不需要溫訣插手,所以他只在事先了解了一下流程,然後當天出了個人。
溫訣原本確實是沒什麽感覺的,但是當他穿著一身銀甲,站上高高的封將台,俯瞰下面千軍萬馬時,後知後覺的熱血沸騰了。
雖然在電視上也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可是親身經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溫訣抬手摸了摸心臟的位置,他感受到自己的右心房收納全身的靜脈血,通過右心室從肺動脈泵出,肺動脈中流的靜脈血又通過肺中的氣體交換變成含氧豐富的動脈血,由肺靜脈送至左心房,再通過左心室的主動脈泵向全身,仿佛下一秒就要衝破身體和心臟……咳咳,簡單來說,就是他現在有些激動,激動的心血流加速,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
這陣仗,也……也太震撼了!
對於男人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力啊,難怪古人都那麽醉心權利。
不過這刺激腎上腺素的爽感之後,迎來的卻是來自各方各面,數不清的糟心問題。
從一開始,皇帝要冊封溫崇洲為護國大將軍時,文武百官就是極力反對的,更有甚者,還哭喊著以死命明諫。
——這樣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甚至還是庶出的人,怎麽能成為他們大商國的護國將軍,就算開國有過先例,但人家可是跟著皇帝戎馬半生,打下大商江山的大功臣啊,而這個溫崇洲,從軍區區三年,只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而已,不過立了幾次軍功而已,怎能擔此大任,若任他掌我大商軍權,大商社稷危矣!
皇帝被這些人氣的半死,心想你們口口聲聲說著律令國法,江山社稷,朕深陷火海的時候,怎麽不見有一個人衝進去,現在倒一個個言辭大義,要死要活起來了,哼,說的比唱的好聽,其實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
可是即便心裡清楚,他卻也拿這些官員們沒有辦法,誰叫他這個皇帝,權利不集中、當得窩囊呢。
所以這事情就這麽擱置了下來,直到太醫院傳出消息,溫崇洲性命危矣,已無生還可能了,官員們這才終於松了口。
——畢竟一個死人,對於他們是造不成任何威脅的,那麽要封侯還是拜相,也就無所謂了。
可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溫崇洲又活過來了,並且被皇帝授予虎符,掌管十萬大軍。
王公貴族:“……”一個乳臭未乾的庶子當了護國將軍,簡直荒唐,荒唐至極!
文武百官:“……”現在巴結還來得及嗎?
宮妃皇子:“……”是拉攏還是乾掉,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剛看完南熙從京都情報點買回來的消息,手裡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黑色銅符的溫訣無奈撫額。
這一下,他可算是成為權力中心的活靶子了。
可不管怎麽說,這些政治家對於他的不滿都是藏在肚子裡的,就算心裡殺千刀,面上也得道句好,而對於現在的溫訣來說,軍營那邊的情況則更為麻煩。
大家誰不是出生入死、保家衛國的,憑什麽你溫崇洲就成了護國將軍,你比老子強在哪……溫訣的這種情況本就容易遭人嫉妒,再加上現在的大商國,內憂外患,政體混亂,軍營的管制極不嚴明,這就導致溫訣行走軍中時,總有給他下絆子、找不痛快的人。
軍令如山什麽的,好像在這裡都做了廢,成了一紙空文。
這一日,他正在軍中巡尋,竟然看見一群士兵聚眾賭.博,他過去製止了,就有人出言挑釁,關鍵是說出的話還極為難聽。
“你小子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娼妓之子,靠著陛下寵幸才得了這麽個身份,還真把自己當大將軍了?你也配!”
溫訣看了眼說話的人,模樣二十來歲,身材高挑,五官端方,皮膚白淨,儼然有副好相貌,但是瞧著自己的表情,卻十足欠揍。
溫訣最近正為這些士兵們感到頭痛,想找個人立立規矩呢,很好,既然這個刺頭自己跳出來,那麽就他了吧。
“你似乎很不服氣?”溫訣說著,甚至淡淡的笑了下。
那小將愣了一下,才沒好氣的繼續道:“廢話,這軍營中,有誰他媽是對你服氣的。”這小子怎麽是這麽個反應,他記得聽人說,這溫崇洲是最忌諱別人喊他娼妓之子的。
不應該啊!
溫訣道:“那怎麽辦?你說要如何,才能讓諸位心服口服呢?”
小將道:“既是軍中,自然得拳腳分高下了。”
溫訣看了看自己纏繞在黑布之下的雙手,沒說話。
眾人見他沉默,以為他不敢答應,頓時一陣唏噓,嘲諷道:“連應戰都不敢,這樣的慫包,有什麽臉面號令三軍,要讓叛軍知道我們的大將軍是這麽個人,只怕做夢都得笑醒,明日一早卷土重來吧!”
“噫——”
在人們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溫訣終於開了口:“怎麽個比法,輸贏怎麽算?”
小將心中一喜,這家夥是答應了,答應就好啊,於是他揚聲道:“你和我打一場,你若輸了,叫我一聲爺爺,然後再向陛下自請革職,讓出將軍之位,任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