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咎不清楚這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他一路上問過許多人,都說沒聽過他說的國家,進而覺得他像個傻子,然後和磚廠裡的那些工人一樣,將他趕了出來。
殷無咎抬頭,看了眼天上耀眼的太陽,又低頭摸了摸自己才稍微顯出了一點形狀的小腹,陷入了一陣沉思。
他記得自己離開大商的時候是秋天,天氣已經很涼了,可是現在這個地方卻十分暖和,用他的認知來理解,就是他現在可能到了一個遠離大商的地方,在他小的時候,溫訣給他將地理曾說過,越往南方,天氣就會越暖和,所以他由此判斷,自己現在可能就在很南方的某個國家,那麽要想回到大商,他就應該往北走吧。
這麽想著,殷無咎決定往北行。
然後這一走,他就走了十幾天。
天氣炎熱的時候,一天不洗澡,身上都會有味,何況他風吹日曬外加雨水淋的趕了這麽久的路。
那一頭原本如瀑般的長發本來還只是出油,到後來,因為吃不好喝不好,再加上灰塵的汙染,變得髒汙蓬亂且乾枯,臭雞窩似的頂在頭上,身上那套精美的龍袍更是沾滿了灰塵泥土,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樣,腳上一雙雲金線雲錦長靴,也因為走路太多而變得破破爛爛,底穿了,前面腳趾也露了出來,腳心起了血泡,被壓破結痂,痂掉了之後又起一層。
至此,偶爾碰上的路人們,對他的認知,終於從一個長得好看的傻子,演變成了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傻乞丐,除了偶爾給他施舍一點吃的之外,連半句話都不願意和他多說了,就差捂著鼻子往外趕。
沒人和他說話,這也就讓殷無咎始終都沒機會摸清自己現在處在個什麽樣的環境中。
一個月後,殷無咎沿著公路從郊外走到了一座繁華的城市裡。
那座城市,比他路過的所有地方都繁華,但是站在路上遠遠的看一眼,他都有種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感覺。
在一家小早餐店裡討了兩個包子饅頭,殷無咎坐在馬路牙子上吃著,因為吃的太快,噎的險些背過氣去,他停下來,用力的對著胸口猛錘了一通,才終於緩過勁兒來。
擦了擦眼睛裡滲出來的生理性鹽水,殷無咎盯著手裡剩下的半個饅頭,有些自嘲的想:他從一個小乞丐變成了一個九五之尊的帝王,又從一個帝王變成了一個乞丐。
命運真的是愛給他開玩笑!
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還一走就是這麽久,也不知道朝中如今怎麽樣了?
也許大商江山,已經易主了吧!
他倒不在意什麽功名利祿、無上皇權,只是那人用了大半生、費盡了心思將自己推上那個位置,他就這麽“甩手”走了,也不知那人的心血,會否毀於一旦,付之東流。
之前生活在那處處充滿溫訣痕跡的地方,他覺得痛苦,可如今,哪哪都和他無關了,殷無咎的心,卻空的仿佛只剩了個殼子。
他嘴上說著恨他,要忘了他,可心裡,終究是想守著和他有關的東西。
殷無咎越往北走,天氣非但沒有變涼,反而越發炎熱起來,而按照時間推算,現在應該是秋季了,這種情況顯然是不正常的。
這麽想著,殷無咎終於意識到,他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下去,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國家,完全是個未知數,於是,殷無咎決定先在這個地方稍稍修整一下,摸清此地的情況再做打算。
他找了好幾個商鋪飯店之類的,希望能得到一份工作,賺取一些生活費和日後趕路的盤纏,但是每次靠近一個店鋪,就被裡面的人嫌棄的趕了出來,就算人好點的,最多也是給他幾口吃的再把他趕出來。
殷無咎看了看自己這髒兮兮的模樣,再看看那些光鮮亮麗的人,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子實在不行,於是他找到一個公共廁所,弄了些水將自己頭臉都洗了洗,沒有皂角,他那頭髒的長虱子的頭髮洗了也沒好多少,不過好在一張臉是稍微能看了。
後來,一個生意火爆的小飯館終於讓他進了門。
“我可以留下你,但是要先試用三天,乾的好的話就用,乾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這小店養不起閑人。”那滿臉橫肉的老板一邊吃著一塊燉肉,一邊抬起眼睛看了他,傲慢的說,“叫什麽名字?”
“殷無咎。”殷無咎沒有任何隱瞞的報上了自己的大名,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別說有沒人知道他是誰,就算真的有,那他也是巴不得,因為若是有個人認得他,指不定他就能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並且找到回去的路了。
老板又問:“身份證給我看下。”
殷無咎是很聰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將那麽大個國家治理的僅僅有條,蒸蒸日上,看那老板的語氣,他就猜到對方說的東西估計相當於自己家鄉證明身份的文書,所以他也沒有傻傻的反問對方那是個什麽東西,而是扯了個謊:“我弄丟了。”
老板就說:“弄丟了去補辦啊。”
殷無咎估計這東西他就是想辦也辦不下來,所以就想說服老板寬限寬限,結果老板臉立馬就變了:“沒有身份證誰敢收,給抓住了不知道又得罰我多少呢?走走走,拿了身份證再來。”
於是,殷無咎剛看見的那一點曙光,就這麽被兜頭澆滅了。
他有點泄氣的從那小餐館裡出來,老天仿佛為了呼應他的心情,一陣雨啪的就落了下來。
殷無咎頓了一下,決定先在這餐館門口等雨停了再離開,剛站沒多久,那胖老板就出來趕他了。
“我這開飯館的,你這髒兮兮的站這誰還趕進來,快走吧,趁著雨沒下大,趕緊別處去。”
要是依著殷無咎小時候的脾氣,估計早破口大罵了,可惜他現在早不是曾經那張揚的性子,聞言也不想與這人爭執,沉默的邁步走進了雨中。
現在剛到夏天沒多久,天氣晴朗的時候很熱,這淋雨淋久了還是覺得冷。
殷無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說:“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可若一直這麽下去,你還能……堅持的住嗎?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可這一陣雨下過,這裡的天氣卻越發熱辣起來,殷無咎走在太陽底下,感覺自己一雙腳簡直像走在燒熱的鐵板上。
他又熱又渴又累,嗓子幾乎要冒煙了,然後,腦海裡無意識的,就浮現了多年前自己還在鄉下時,溫訣忽然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救了他幾乎被烈日摧殘的快要枯竭的生命。
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想他,並且幻想著他能再一次的出現。
但是等腦子稍微清醒一點兒的時候,他卻又完全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才不要再見到你,騙子!”殷無咎低低的呢喃了一聲,然後仿佛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再也走不動一步,他也不管是不是在大太陽底下了,直接在路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溫訣人生倒帶一次,並沒有打算走什麽復仇虐渣路,他唯一利用知道未來這個特權做的一件事情,是勸說他爸去做了個體檢,然後他爸的肝癌比之前早幾個月發現了,還沒發展到無可救藥的晚期,在醫院做了個手術。
可誰成想大夫都說沒問題了,後來突然又惡化了。
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躲不開,逃不掉,和上輩子一樣,溫決在和曾經相同的一天收到了噩耗,幾日後,前世那個來接他的司機,開著那輛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車子來接他前往葬禮。
溫決看著那輛車,有些悲哀的想:厄運仿佛一出生就跟著他,不管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擺脫無法甩掉。
這就是他溫訣的命。
如是想著,他懷著一種不想抵抗的心情,邁步坐上了那輛被人做過手腳的汽車。
按理說,人活一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特別他還是個男人,遠不該為了情情愛愛便從此消沉,可往深了想,打倒溫訣的,卻並非全然是這個。
他一出生就死了母親,帶著一顆殘破的心臟活著,父親討厭他,後來娶了個女人是個蛇蠍心腸的,險些將他燒死,好容易重活一輩子,遇到了以為可以傾心相守之人,忙了一場還是沒抓住。
這些事情之中的任何一件發生在一個普通人身上,估計都要難以承受,溫決還是一次又一次的積極應對。
可就算他再堅強,次數多了,也難以承受。
如今,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與這被下了魔咒一般命運抗爭了。
他今天不上這輛車,也許明天,命運會給他安排一種更殘忍的死法也說不定呢!
當初他被這場爆炸弄得半死不活,載他的這個司機卻是直接被炸死的,所以這司機也算個可憐的受害者。
於是在行到快要出事的那個路段前,溫訣讓司機將車停下來,打算將他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