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力的情緒積累到了一個閾值, 已經沒有辦法自己消化和解決,他只能向周圍的人宣泄。
他有些同問地對孫雲秀說:“為什麽我和別人都是人,為什麽我比別人付出的更多, 努力更多, 但是這個城市就是不給我們一點點的活路。”
一直一來似乎玩似不恭的孫雲秀, 表情終於有一些崩潰, 她在劉大力身上看到了自己:
“沒有辦法, 因為從我們出生開始就和別人不一樣。”
電影也是從這裡開始急轉直下,劉大力接下來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會處處受挫。
讓所有觀眾們感覺到心滿意足的那個劉大力, 已經逐漸的迷失了自己。
如果給劉大力一點調節時間, 劉大力或許還能夠恢復之前自己的狀態,但是生活的壓力卻不斷的朝著他湧來。
“大娃啊, 這個月你能不能多匯一點錢回家, 二妹和小么都要交學費了。”
母親的聲音在電話對面響起,劉大力佯裝無事地說道:
“嗯。”
這下劉大力徹底開始因為錢而迷失,他跑去詢問孫雲秀有沒有什麽工作能夠讓他快速賺到大量的錢。
孫雲秀給他說:“你應該慢慢的來。”
接下來一段劇情,劉大力強行壓抑住內心的痛苦, 讓自己像以前一樣努力。
可命運似乎不想放過12號,哪怕他換了一個工地賣飯, 又一次被舉報了。有些生意根本不允許農村人插手。
因為這是劉大力第二次被有關部門發現他無證營業, 直接把他收進了收容教養所。
這是原本是一個針對於流浪人口收留的場所,只不過從今年開始, 沒有三證的外來務者也會被強行扭送、收留。
在收容所裡,劉大力看到了很多和他一樣,只不過是因為出生在農村,想來城市打工,因為沒有住處、沒有三證, 就被關押起來的人。
關押的理由何其荒唐,因為這些外來務工者影響城市市容。
劉大力在收容所那段時間可以說是他人生之中最黑暗的日子。
收容所的生活條件的確很差,別說睡覺的地方,連一日三餐都沒有保證,只有在收留著快餓暈的時候,才會有人來管你。
但這些身體上的折磨對於劉大力來說都不是最痛苦,更痛苦的還是精神方面的壓力。
他在收留所看太多和他一樣的人,他們來農村試圖在城市之中尋找未來,卻被禁錮在城市裡。
“俺們就是來城裡想打點工賺點錢,恁說為什麽這些城裡人就是嫌棄俺們呢?看我們好像什麽肮髒一樣。”
“小夥子你知道我是怎進來的。去年在工地幹了大半年,工頭一直拖著不給工資。到春節了,我們要回家了實在沒辦法,我就帶著幾個兄弟夥找他要個說法。這人啊,心真黑。他當初招人的時候,招的都是沒證兒的工人,他才不是什麽好心,早就想好了隨時舉報我們。”
在這裡劉大力看到了輟學的年輕人,看到了走投無路的打工者,同時也看到了因為沒有文化而被欺騙的流浪者。
收容所把光鮮亮麗的鵬城被隱藏的陰暗面全部攤在劉大力和觀眾面前,每個人都能夠感覺到那種凝重如實質的沉重感。
如果說是以前的劉大力,他或許還能夠像赤子一樣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世界。但是現在的劉大力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他的心情隨著不斷跌落。
畫面轉到監獄之外,孫雲秀也一直在找人幫忙,想讓劉大力出來。但因為劉大力這一次是被別人舉報,而且舉報者還有些關系,保釋金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
孫雲秀只能夠利用她在城市之中積攢了多年,實際上沒有任何作用的人脈,想方設法求人幫忙。
在電影播放到現在為止,孫雲秀無疑是最為光鮮亮麗、意氣風發的角色,有錢、美麗、知曉鵬城的各種彎彎道道,劉大力一度覺得她已經是一個城市人了。
然而當孫雲秀需要找人幫忙的時候,卻屢屢受拒,沒有人把孫雲秀看做同等的人。
孫雲秀的姐妹王明月沒什麽好奇地說道:
“不是說好不要去管這些閑事兒的嗎?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活在見不得光的地方,你還要偏偏去和這些條子打交道。”
孫雲秀有些痛苦地對王明月說道:“可是大力他不和我們不一樣啊,他不應該和我們一樣爛在城市裡。”
王明月依舊很冷漠:“有什麽不一樣?像我們這種人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注定了,一輩子都只能在泥塘裡打轉。”
雖然王明月嘴上說的很絕情,但是面對孫雲秀的求助,她也沒有坐視不理,陪著孫雲秀忙裡忙外。
就如同王明月所說,他們都是出身於社會最底層的人,想努力向上爬卻做不到,因此更需要幫助彼此。
但最後的結果並不是劉大力主動被有關機構放了出來,也不是王明月、孫雲秀想到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而是因為前段時間鵬城收容所,出現了一例死亡的案件,一個年輕進城務工的年輕人,在收容所內被活活打死。流浪收容所被中央部門緊急叫停了。
孫雲秀是劉大力在城市裡唯一守著比較近的朋友,當然這也和劉大力自己有關系。
並不是劉大力性格不好,而是因為劉大力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忙工作。別的工友們相互一起去吃飯,劉大力白天晚上兩份工,空閑的時間抓緊休息,在這個城市裡有多少個能夠交心的朋友呢?
孫雲秀看到劉大力走出看守所那一瞬間眼睛就紅了,沒有辦法,這一段時間劉大力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劉大力走出警察局的時候有一個很細微的動作。這一天天氣特別的好,陽光明媚、風如三春,好像就是沉冤得雪、撥雲見日的日子。
然而劉大力在看到灑滿陽光的街道,並不是直接走了出來,反而是下意識的往回退縮了一點,好像在懼怕陽光一般。
在場的所有觀眾都有一種感覺,劉大力徹底變了,他身上那種讓所有人都感覺到奮發上進的精氣神完全沒了。
接下來的劇情中,所有觀眾都發現劉大力和孫雲秀之間的位置徹底發生了顛倒。
如果說之前孫雲秀通過劉大力汲取對於世界的希望,那現在反過來反而是孫雲秀陪著劉大力去調整狀態。
但什麽叫做淤泥,那是你再怎麽使勁兒,也無法逃離的深淵。
一連串的劇情不外乎接著是劉大力想方設法的賺錢。
劉大力去跑過當過服務員,繼續賣過飯,也做過小本生意。
但在那個年代,劉大力的出生就死死限制住他。
初來鵬城的劉大力有多麽讓人喜歡,那麽現在在城市裡掙扎的劉大力就有多麽讓人心疼。
孔修明他們每一次都希望劉大力能夠成功,然而現實卻如同冬夜的巨浪,在黑暗之中把希望一次次拍打峭壁之上。
真正讓劉大力在人生的道路上失去未來,則是他之前進入看書兩次留下了案底。從此之後,劉大力的人生上便徹底烙上“犯罪前科”四個字。
他想去應聘一些工資比較高的工作,根本沒有人會要他。好不容易現在鵬城放開了三證的申請制度,但因為“案底”的存在,劉大力已經徹底失去了機會。
當然全程最痛苦的劇情還是劉大力和孫雲秀之間決裂的過程,孫雲秀很嚴肅地對劉大力說:
“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劉大力大聲吼叫道說:
“你懂什麽?你知道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嗎?你不過就是一個隨便賣弄自己身體的人,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你知道別人怎麽看你的嗎!平時若無其事,但別人根本沒有把你當做一個正常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了,不僅僅是孫雲秀,連現場所有的觀眾人都知道劉大力已經“死”了,他們心中那個善良堅強痛苦的劉大力已經不複存在。
劉大力永遠不會去傷害周圍的朋友,也永遠不會去觸及別人的痛苦,而現在的劉大力卻通過傷害他人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情緒。
孫雲秀咬著牙離開,然後剩下劉大力一個人在原地抱著頭痛哭。
《生於淤泥》一共有兩場重要的哭戲,一場是孫雲秀的隱忍,一場則是劉大力的崩潰。
劉大力的哭泣很絕望,繼續了整場電影的情緒,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觀眾們的情緒。
所有觀眾一邊在痛恨著劉大力,他為什麽能對孫雲秀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一邊自己又羞愧不已,因為劉大力把他們內心之中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
雖然他們看上去不動聲色,實際上內心之中不同樣也歧視著孫雲秀嗎?
在剛才的劇情中,秦硯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情——毀掉劉大力。
要知道到現在為止,劉大力這個角色完全是《生於淤泥》的內核支柱。
很多觀眾們都是靠著對於劉大力這個角色的喜歡才撐到了現在,而剛才的對話讓劉大力的形象徹底崩潰,而且根本沒有挽回的可能。
越是喜歡的東西被別人摧毀,越有可能怨恨秦硯這個始作俑者,哪怕這種摧毀是必不可免的。
為了防止電影口碑突然崩塌,秦硯早就想好了對策,前半程通過“劉大力”來吸引觀眾,而後半程則讓觀眾們開始反思自己,由此及彼詢問自己“劉大力”有沒有可能在城市裡獲得幸福。
也是直到這一刻,《生於淤泥》才完成了從商業電影上文藝電影的轉變。
同樣因為前期劇情鋪墊得太好,讓所有觀眾的情緒繼續被劉大力帶著走。
他們無比希望劉大力能夠創造一個奇跡,哪怕他們自己都找不到任何解決的答案。
一個沒有任何學位的人、一個農村戶口的人、一個因為曾經無證經營,而進過收容所的人,現在又需要大量的賺錢,誰能夠告訴劉大力到底該怎麽做?
有的時候劉大力走在路上看到別人擁有燦爛的生活,他的眼神中也會有懷念的神色。
而到後來劉大力已經想要回工地繼續□□工,可是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支撐他去做體力活了。
因為以前的拚命工作,讓劉大力換上各種難纏的慢性病,工地不會需要他這樣的病秧子。
劉大力為了避免家裡人擔心,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回去了,只有每個月月末,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報平安,想方設法匯點錢回去。
“家裡兩個家夥馬上要讀高中了,大仔你能再匯點錢不?”
劉大力實在走投無路,大半夜他在街道了徘徊了很久,他拿起路邊的石塊,砸開了一家煙草店的大門。
1996年恰逢全國犯罪的嚴打,劉大力很快入獄。
在看守所詢問檢察官:“你說我以後出來,還能做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