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輕輕搖頭：“可這些年上山的人，哪個不是為了所愛之人呢。”

　洛今宵剛經歷大悲，如今又凍了這許久，眼前突然昏眩一片，她不慎向前栽倒，女子伸手握住她肩頭，重將她扶穩。

　她端詳了她片刻，突然道：“若是一命換一命呢，你可願意。”

　洛今宵踉蹌著抓住她手臂，抬頭，卻怎麽也看不清她長相，她終於還是放棄，垂下腦袋，沉默著。

　“若是不願意，便下去罷，我救人是要收報酬的。”女子試圖站起身，卻被洛今宵用力拉回。

　她嘴唇都在顫抖，指尖也抖得發麻。

　她從未因為一個人，感受到人世間如此多的情感，若如今躺在那裡的是她自己，曲微吟會拚命去救她嗎。

　定是會的吧。

　“我願意。”洛今宵說，她撐著一口氣，重重點頭，“要我什麽，就都拿去，什麽都可以。”

　女子睫毛輕顫，眸中湧起一陣令人看不懂的情緒，似是悲傷，又很平靜。

　“那人在何處。”她問。

　“無悔山，寒雲崖。”洛今宵咬牙道。

　“肉身已死？魂魄可在？”

　“肉身已死，魂魄尚在。”洛今宵強忍著暈倒之意，伸手從荷包裡拿出一塊晶瑩碧綠的石頭，放進女子手中，“這個，可能有些用處？”

　女子白皙的手掌將之接過，細細看了眼，道：“枯木逢春，天地靈氣。”

　“你等等吧。我去瞧瞧”女子將石頭握在手中，轉身要走，洛今宵沒了支撐，終於斜著倒在雪地裡。

　女子腳步頓了頓，回身再次蹲下，長袖一揮，洛今宵便消失於原地。

　洛今宵是被一陣溫暖喚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只見自己正身處一巨大的冰室，周圍寒氣逼人，她體內卻十分暖和，像是燒了一把火。

　她撐起身體，抬眸望去，女子正睡在通透的冰塊之上，銀發如水般鋪灑開來。

　這一次，她才看清門主的長相，除去滿頭銀發外，她看著一點都不像活了千百年之人，肌膚嬌嫩細膩，如同少女，嘴唇淡紅瑩潤，倒映著燈火的光澤。

　她連睫毛都是灰白色，這般閉著眼，也十分驚心動魄。

　洛今宵心裡想，她這兩世見過的美人，也唯有曲微吟和這女子，能做個頂了。

　女子似乎很累很累，她眉頭皺著，神色不好，似乎是察覺到了洛今宵的動靜，她突然睜開雙眼，琉璃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醒了。”她說，隨後慢慢坐起，銀發垂落在肩頭，這動作若是曲微吟來做便是千嬌百媚，可換了她，便是高貴清冷，睡在冰塊上，也猶如帝王之相。

　洛今宵急忙移開眼神，點頭問：“門主，小師叔她……”

　“她會好的，只是魔氣傷到了五髒六腑，往後身子難免會虛弱些。”女子站起身，腳步卻有些飄搖，洛今宵忙上前幾步，伸手去扶。

　女子薄唇微勾，眼神在她指尖轉了轉，搖頭道：“我可是要要你命的，你就這般不在意。”

　洛今宵看她如今疲憊神色，便知道救活曲微吟，絕不是個簡單的事。她低下腦袋，把眼睛閉上，又睜開，小心翼翼問：“那我可能再看一眼她。”

　“不行。”女子搖頭，“見過我的人，永生永世不可再下這南鬥峰。”

　洛今宵哦了一聲，合眼道：“多謝門主相救，那請門主動手吧。”

　女子瞧著她，慢慢走近，蒼白瘦削的手覆在她脖頸上，眼睛卻一直端詳她眉眼，未曾離開。

　洛今宵已經做了必死的準備，心裡也就坦然了，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於死亡這件事，也並非那麽怕。

　只是女子冰冷的手在她咽喉摸了半天，都沒有別的動作。

　“太像了。”女子突然歎息。

　洛今宵驚訝地睜眼：“像什麽？”

　女子忽然收回手，蓮步輕移，翩然走過她身邊，冰涼柔滑的薄紗從她臉頰處掃過。

　“同我來，見一個人。”

　這冰室竟連通了一石洞，石洞中比外界更為寒冷，洛今宵得用靈力撐著，才沒讓自己凍僵過去，洞中雖冷，但卻十分乾淨，一看便知日日都在打掃，就連角落處都擺放著幾支寒梅，散發幽香。

　石洞中央擺了一口棺，就是普普通通的木棺，卻打扮得像個溫床，邊上還放了幾串糖葫蘆。

　這景象雖讓人毛骨悚然，卻也多了分淒美。

　洛今宵突然想起陸繁枝曾給她講的故事，這麽說，這便是同門主相愛的那個女子了。

　洛今宵大著膽子往裡看，那女子正躺在木棺中，猶如睡著了一般，皮膚還一副吹彈可破的模樣，長得多少有幾分孩子氣，眉眼處，還真的同洛今宵有幾分相似。

　門主一瞧見這女子，眼神便柔情似水起來，她輕輕跪坐在一旁，細細瞧著她。

　“我救過數千人的命，唯獨救不回來她的。”

　“那日她替我擋了攻擊，還承受了天劫，魂魄都散了，怎麽都尋不回。”

　女子的聲音明明很平靜，聽在洛今宵耳中，卻心酸得難以言喻。

　“那女子叫曲微吟麽。”女子突然問。

　洛今宵愣了下，忙點頭。

　“你喜歡她。”

　喜歡？洛今宵剛想點頭，又覺得女子說得好像不是那個意思，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女子抬眼，神情驚訝，唇邊露出笑意，無奈道：“難不成，你還什麽都不懂，便肯以命相換？”

　“你可否想要抱她，吻她，牽她手，想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女子說起這話的時候，眼眸彎彎。平白多了些煙火氣。

　洛今宵懵懵懂懂想了想，臉突然紅了，憨憨傻傻摸自己頭，頭腦中出現了自己抱著曲微吟腰肢的畫面。

　女子撲哧笑出聲，她一面搖頭，一面道：“真是個傻孩子。她可比你想得多上許多，我剛使她恢復脈搏時，她口口聲聲喚的，全是你的名字。”

　“洛今宵？”

　洛今宵連連點頭，她心裡突然一陣酸澀，就算她敢大著膽子喜歡她，可這又能如何呢，她往後便要見不到她了，只希望曲微吟活過來後，能比往常快樂些吧。

　女子看她一副決絕又淒涼的模樣，搖頭：“放心，我不殺你，可你要留在這裡，替我守著昭昭，就當你自己早已故去。”

　“你可得守一輩子。”她又說。

　洛今宵聞言，心中也沒什麽波動，那便讓曲微吟，以為她死了罷，十年百年過去，她總會將她忘了。

　“是，門主。”她壓低聲音，輕聲道，眼神灰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