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寒雲閣。
曲微吟睜開眼後,是滾落在地上的,她輕輕喘息著,緊捂著胸口。
外面陽光刺眼,透過窗棱,在地面灑下陰影。
曲微吟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時不知自己身處何時,她刺中曲乘州胸口的時候,明明也被他一掌震碎了心臟,她怎麽會活著。
難不成再次重生?可是心口的劇痛,讓她意識到,自己還處於這個秋日。
曲微吟撿起地上掉落的荷包,忍痛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屋中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她幾次險些被拖拽的長裙絆倒,亂發遮在臉旁,狼狽不堪。
怎麽,洛今宵竟不在她身邊?
曲微吟心中浮現隱隱的擔憂,她禦劍下了懸崖,可是因為受傷太重,還沒等落地,身子便軟倒,摔在枯黃的草地上。
這時正巧有幾個弟子經過,見一人倒在草叢中,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將她扶起,看清她臉後,紛紛驚愕道:“曲,曲小師叔?”
也不怪他們震驚,方才賀長老才召集眾弟子,說曲小師叔為了除魔英勇就義,他們還好一陣悲傷來著。
他們面面相覷,無人敢開口。
“洛今宵呢。”曲微吟擦去嘴角血跡,低聲問。
幾人撓著頭,紛紛搖頭,連說不見。
曲微吟推開他們,往無悔殿走,想去找柳長老問問,還是那幾個弟子見她蹀躞著困難,禦劍送她前去。
正幫著處理事宜的柳長老,回身看見曲微吟,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將手中信件丟了一地。
“柳長老,洛今宵呢!”曲微吟捂著心口問。
柳長老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忙伸手扶住曲微吟,讓她坐下,伸手探她心脈,神情更為愕然。
雖說曲微吟體內烏七八糟一片,內髒幾乎沒一個完好的,但至少,她還活著。
一個已死之人,忽然複生,還有這等咄咄怪事。
“洛今宵……”柳長老喃喃道,難不成,是洛今宵用了什麽法子,將曲微吟拉出了鬼門關?
可連他都無能為力,可她一個小丫頭,哪裡來的那等修為。
曲微吟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便掙扎著又要起身,卻被柳長老一把按回座位,他眉頭皺成一團,搖頭道:“你如今身子太虛,不能再這麽亂動,我自會叫人去找今宵。”
曲微吟一雙手已滿是汗,她一把抓住柳長老的手臂,鳳眸睜著,淚光閃爍。
“找到她。”她虛弱道。
很快,滿門的人都知道洛今宵失蹤了,他們滿山遍野尋找著,足足找了半日,都沒能看到洛今宵的半點身影,察覺她的半點氣息。
倒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曲微吟便一直枯坐著,不說話,也不療傷,如同一根枯木,等待著她的甘霖。
最後直到天邊擦出紅雲,都沒人帶來好的消息,陸繁枝和洛凝帶著一身寒霜闖進門,氣喘籲籲道:“柳長老,我們找遍了無悔山,都沒能找到今宵。”
洛凝紅著眼眶,她搖頭道:“那日姐姐從寒雲閣衝出去,不知做些什麽,在此之後我們便再沒能見到她。”
“她能去哪呢……”洛凝急得開始扯自己頭髮。
曲微吟眼前一黑,差點昏倒,虧得陸繁枝伸手將她扶住。
“曲小師叔,你先好好養傷,若是,若是往後今宵回來了,她不會想看到你這般樣子的。”陸繁枝帶著哭腔道。
是啊,洛今宵一定還會回來。她怎麽會平白無故消失呢。曲微吟捂住心口,也不知是太疼了還是怎的,眼淚直流,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柳長老長歎一口氣。
“往常能醫將死之人的,唯有門主,可如今門主早已……”
柳長老話還沒說完,曲微吟便猛地站起了來,她擦掉眼淚,不顧一切地往外奔跑。
門主沒有死,那麽洛今宵便是上了南鬥峰,去求門主救她。
可她為什麽不回來,為什麽不回來看她一眼呢。
柳長老拉不住她,無奈地誒呦了一聲,連忙將陸繁枝推出去:“快,你們兩個跟上她,切莫再讓她出事!”
“這一個個的,沒有一個省心的!”柳長老又擔心洛今宵又氣憤,直甩袖袍,他從地上撿起那些信件,暴躁地翻看。
梅長老同樣帶著一身寒霜進門,疲憊地搖頭:“可算將傷者全部安排妥當,此次意外,我無悔門損失了好些個弟子。”
“可不是,還有你那小徒弟,竟自請流放長霂守妖塔。”柳長老將一封信丟給梅長老,怒氣衝衝,“曲乘州竟還和厭家勾結,厭家自有仙屬審問,可他連你那小徒弟都沒放過利用。畜生!”
梅長老看著那信紙,搖頭怒道:“既然她都自請了,你便讓她去,怎麽說她也替魔做事,罪有應得。”
只是她說這話時,神情遮不住的暗淡。
另一邊,曲微吟跌跌撞撞上了南鬥峰,她沒有廢話,抽出劍來直指看守禁地的二人,紅著眼道:“讓我進去。”
那兩人嚇了一跳,忙愁眉苦臉道:“曲小師叔,不是我們不放,是這南鬥峰自昨日起便多了一層結界,任何人都進去不得。”
曲微吟眼神看向虛空,論起殘月星辰劍便砍,誰知半路便被彈回,帶著磅礴的靈力,險些將她擊倒,陸繁枝和洛凝連忙將她扶住。
洛凝抹了把眼淚,搖頭道:“曲小師叔,你別砍了,進不去的。”
曲微吟搖頭推開她們,再次衝向結界,竟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地。
“曲小師叔!”陸繁枝大叫一聲,“你別闖了,既然這般,就定是洛今宵用什麽換了曲小師叔的命,你若再出了事,等洛今宵回來,她的一切不都白費了嗎!”
她喊得撕心裂肺,總算叫回了曲微吟的神智。
曲微吟怔怔看向陸繁枝,淚水源源不斷流過臉頰,她又看向眼前寒冷的,白雪皚皚的高峰。
這天氣,她若真在這結界內,該多冷。
“她會回來麽。”曲微吟呢喃道,像是丟了魂一樣。
“她會的,洛今宵這人,就是命大,她一定會回來找我們。”陸繁枝抽抽嗒嗒道。
曲微吟擦去嘴角血跡,慢慢起身。
“那我便等著她,哪也不去。”曲微吟目光冰冷,恨恨用衣袖沾去淚水。
“洛今宵,你要是不出來,我就一直等。”她朱唇顫抖,一字一句道。
“在我耐心耗光前,你必須出來,否則,我就把你忘了!我曲微吟,說到做到。”她說得凶惡,淚水卻一直掉,哭得雙眼生疼。
後面的陸繁枝和洛凝也哭成了個淚人,陸繁枝上起不接下氣,癟著嘴,一面擦淚一面道:“你說,洛今宵會不會已經……”
“住口!姐姐一定還活著,你方才都說了,我姐姐命大得很!”洛凝馬上怒目而視。
“她也不知受了什麽苦。”陸繁枝搖頭。
洛凝聞言,眼神看向曲微吟的背影,越看,越覺得那身影飄搖悲切,她吸了吸鼻子,開口道:“可我覺得,曲小師叔真的很可憐。”
“姐姐有我,有你,有柳長老。可是曲小師叔的生命中,只有姐姐一人。”
如今那唯一的一人不在了,她怕是痛得如同剜心吧。
無悔門這一場浩劫,讓五湖四海的門派都人心惶惶,對魔族之恨更為深入骨髓,可魔族經此一役後,卻悄無聲息地銷聲匿跡。
無悔門的曲微吟,大名再次傳遍了各地,被人們所敬仰,且津津樂道。
只聽說她同入魔叛徒曲乘州一戰,同歸於盡後又死而複生,之後便性情大變,終日不見人影,枯守著一座高峰。
再後來,她不知因為什麽契機,終於下山,人們這才偶爾能見她真容,只是見過她之人,無一不搖頭歎息,說這曲微吟雖有著仙人之貌,但脾性卻怪異得很,從不見笑臉不說,還十分凶神惡煞,讓人見了便心生恐懼。
與此同時,她又常往返於四海八荒,一遍遍走過大山名川,偶爾除魔,也是做完就走,從不同人交流,好似活著,又好似只是一個人活著。
不過江湖中,難以理解之人繁多,故而她也只是會在酒館夜燈下會被人提起,大部分時候,人們遠有其他數不清的八卦傳聞可以談。
日子慢慢流淌著,如同白駒過隙,腳步不緊不慢,便恍然過去了五年。
在一個地方,這五年沒有四季更迭,終日白雪皚皚,便是南鬥峰的最高處,偶爾能出現幾個奇形怪狀的雪人。
這日,忽然刮起極大的風,將雪人們吹得東倒西歪,吵醒了冰床上睡著的女子。
女子身著青衣,即便是施過法的材料,也著實顯得舊了。
她眉頭微皺,翻身坐起,披散著的黑發幾乎垂到地上,她睜眼時,瞳仁兒黑得和發絲一般,深邃明亮,看著人時,總會令人有種陷落之感。
她腰板纖細修長,雙肩玲瓏平直,伸懶腰時,衣服總顯得緊繃繃的,不甚合體。
一老婦從外面走進,見她醒了,慈愛笑道:“洛姑娘,你那些雪人,門主已經替你扶好了。”
洛今宵聞言,臉頰綻開笑靨,道了聲多謝。
只是她這笑,看起來也有些冷清平淡。
老婦開門出去,一面在風雪中走向門主的屋子,一面思忖,自從這洛姑娘來了後,這終年積雪的山峰上,好歹也多了些人氣兒。
她一把年紀,能親眼看著一懵懂年輕的女娃長成傾國傾城的女子,還有些感慨在其中。
只是這姑娘,笑起來總不像笑,眼底卻沒什麽開心,看著倒是有幾分門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