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火紅，世界似乎就要崩塌，曲微吟已經立在半空，同源源不斷的魔物浴血纏鬥了一天一夜。

　地面鋪灑著魔的屍體，偶爾摻雜著一些身著白衣之人，很快就被拖走。

　“該死，到底有多少魔，他們瘋了麽！曲小師叔已經抵抗一天一夜了，即便是神仙都吃不消，這多會兒才是個頭！”有人在結界內，大聲喊道。

　時不時有受傷的弟子被抬回無悔宮醫治，眾人皆是十分疲憊，結界也愈發脆弱，修補結界的人來來去去，只有柳長老始終在原地咬牙撐著。

　賀長老前去替換，被他拒絕了。

　人人都希望有曙光。

　“白月宗的人來了，在無終城滅魔。”

　“青炎宮的仙友在附近，但是被妖魔攔住，不知去向。”從結界外回來的弟子們不斷交換著消息。

　人人都看不見曙光。

　唯一替他們撐著的門主和曲微吟，一人一個方向，已經幾乎戰鬥到力竭，她們苦苦撐著，卻逐漸被消耗體力。

　曲微吟依然渾身是魔氣，她雙目血紅，滿眼充斥著殺戮之意，無論是魔還是妖，只要接近她，就是死路一條，她的殘月星辰劍上，已然血跡斑斑。

　而她對面的於歸，此時竟然十分開心，似乎曲微吟入魔了，前世的魔尊便回來了一般。

　“對了，你要不要回頭看看，我們的人是如何打破結界的。”於歸說。

　“青儀？”曲微吟冷聲道。

　於歸的臉色驟變，一片青灰：“你知道？”

　“想安插眼線，做夢。”曲微吟說著，手忽地舉平，一昏睡著的少女出現在半空，靜靜飄浮著。

　“除去曲家人，只有你見過我娘的字跡。前世我怎麽就那麽蠢，真拿你做了好友。”

　“於歸，你不配。”曲微吟斬釘截鐵道，手一松，少女便從高空落下，不知去向。

　“好，好，你既然如此狠心，我也不再留情面！”於歸應了兩聲，突然嘶吼道，他猛然退後，又有一人出現，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小妖夭夭。

　而此時，他依然成了一副魔的樣子，半身是人，半身骷髏，黑氣彌漫。

　曲微吟沉下臉色，她舉起劍，用空著的手擦去臉上噴濺上的血跡，血眸狠戾。

　二人頃刻間交戰在一處，頭頂的天空似乎都被魔氣所侵蝕，黑氣和火焰蒸騰噴發，交織成一張巨大的錦繡山河畫，豎在曲微吟身後，詭譎又美豔絕倫。

　曲微吟紅唇愈發妖冶，她低聲念了句什麽，身後的畫卷便鋪天蓋地而來，如同一張大網，將對面所有人都撕成血肉。

　她身上的殺氣，讓於歸都聞之膽寒。

　“就是這般，就是這般！”他一面驚恐地寒毛直豎，一面哈哈笑著，向後躲開。

　曲微吟見殺不了他，神色更為暴戾，竟一把握住夭夭的肩膀，殘月星辰劍瞬間將其砍為兩段，血濺了她一身。

　於歸見狀，偷偷從身後拿出一根骨哨，頓時，骨哨刺耳的噪音響徹四周，聞者紛紛難忍，捂住耳朵，不斷有魔物從半空跌落下去，摔成一團黑氣。

　曲微吟最怕這骨哨，聽著隻覺得一身冷汗，煩躁和戾氣幾乎要將她吞噬，她忙捂住耳朵，卻依然無法阻隔。

　“於歸，你終究只會這些小人手段！”曲微吟咬牙道，這聲音折磨得她幾乎要***。

　“因為沒有人比我懂您。”於歸說。

　忽然，遠方忽然衝來一股氣流，竟生生將他手中的骨哨打掉，於歸急忙回頭，便迎上了一把如冰般的神劍。

　他急忙翻滾到一旁，卻還是被劍尖劃破了臉，蒼白的肌膚頓時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洛今宵不知何時出現在曲微吟身邊，她滿眼驚慌，將曲微吟的手握住。

　曲微吟看到洛今宵，終於放下心，但與此同時，一陣慌亂湧上，她忙別開頭，不想讓洛今宵看到她血紅的眼瞳。

　“你回來了。”她壓低聲音道。

　洛今宵看她這幅模樣，就知道無論怎麽阻止，她還是成為了魔。

　一時間百味雜陳，不過最後都化為不語和心疼。

　“我回來了。”她什麽都沒多說，舉劍擋在曲微吟身前。

　“我正要找你，你反而自己趕上來送死。”於歸擦掉臉上的血跡，搖頭道。

　曲微吟下意識要動手，卻被洛今宵緊緊按住。

　在她手掌溫暖的觸碰下，曲微吟身上的殺氣和戾氣竟慢慢消散了。

　“毀我家園，殺我同門，應當是你來送死。”洛今宵握住無絕，慢慢道。

　她忽然抬手，無聲無波的氣流從四方匯聚，周圍忽然刮起大風，吹散天空密布的陰霾，帶來刺骨的寒。

　原本鮮綠的葉片上，漸漸附上一層冰霜。

　結界中的弟子忽然抬頭往外看，紛紛湧到結界附近，一片吵嚷：“快瞧，那人是誰？”

　“好像是洛師姐，在曲小師叔旁邊！我們有救了！”

　柳長老終於支持不住，手一松，扶著膝蓋喘氣。

　一旁的人忙上前攙扶，陸繁枝擔憂道：“柳長老，你沒事吧？”

　“沒事。”柳長老擺手，他抬眸往天上看，濃眉緊蹙，“這是神力。”

　“神力？可，可那是洛今宵啊！”陸繁枝嗔目結舌。

　柳長老咳嗽了幾聲，輕歎道：“這丫頭到底並非池中之魚。”

　於歸上次見識過這力量，一時不敢輕敵，以魔氣抵抗，一時間，天地中央風卷著冰霜，黑白對峙，竟然不相上下。

　洛今宵卻好似不慌不忙，她緩緩開始調動體內多出的力量，讓之逐漸爬滿仙脈，再從掌心湧出。

　雖說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麽，但運用起來卻無比自如，像是原本就屬於自己。

　於歸猛然後退，他眼底越發憎恨，洛今宵如今竟比上一次還要強大，讓他根本無法抵禦。

　洛今宵眸色漆黑，深不見底，白衣颯遝，如同冰天皓地中踏雪而來的天神，清清冷冷，卻又招招致命，輕輕松松就能將對方碾成塵泥。

　恍然間，於歸半截身子已經動彈不得，他開始驚慌，盯著洛今宵，恨意滔天，隨後揚手揮出魔氣擋住自己，企圖逃走。

　洛今宵反手，無絕驟然延伸，生生將他雙腿砍斷，一聲淒厲尖叫後，眼前終於只剩一團黑氣。

　領頭的走了，其余作亂的魔物自然也四散奔逃，洛今宵低頭看著滿目瘡痍，忽然心生憤怒，手一松，無絕化為千百個虛影，頓時，方圓百裡都是淒厲的喊叫，無數魔物化為灰塵，又被風卷走。

　魔物都消失了，眾人這才松了口氣，紛紛跑出結界，將受傷的同門帶回去醫治。

　洛今宵緩緩垂下手臂，風漸漸靜止，她回頭，看著曲微吟，心總算是平靜下來，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

　“還好我趕上了。”她語氣有一絲顫抖。

　曲微吟沒有動，她始終低著頭，不願抬起，手掌緊握。

　洛今宵看她這般，心酸一片，她忽然拉住她手，緩緩落於地面。

　“你怎麽了？”洛今宵小聲問。

　曲微吟終於抬起頭來，血紅色的眼眸讓洛今宵都心悸了一瞬，曲微吟眉間不知何時多出一處紅色的印記，像是朵大紅的芙蓉花，此時，這印記正幽幽發著光。

　她冰冷的手慢慢覆到洛今宵臉上，紅唇翕動：“我還是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令人恐懼的煞氣從她身上散發到四周，幾片葉子都蔫了。

　曲微吟心裡一陣難過，她不願再多讓洛今宵看，便用寬大的衣袖擋住自己的臉。

　洛今宵咬著嘴唇，壓抑住辛酸之感，忽然綻開笑靨，伸手將她衣袖扯下來：“別不讓我瞧，這樣子多美啊。”

　“妖魔鬼怪，還有什麽美不美。”曲微吟輕嗤。

　“我不管，往常不過是尋常美女，現在才讓人過目不忘。”洛今宵嘿嘿一笑，用手撫摸她額頭的紅色印記。

　原本渾身冰冷的曲微吟，被她這麽一摸，竟從額頭出散發出熱氣來。

　“油嘴滑舌。”

　周圍一片嘈雜，不時有受傷的弟子被攙扶著經過她們身邊，曲微吟方才繃著一根筋，尚且精神，如今才覺得一身疲乏，身子搖搖晃晃，洛今宵忙攬住她肩膀，空的手握住手臂，滿臉擔憂。

　“沒事，就是有些疲憊。”曲微吟搖頭，“你路上發生了什麽，怎麽這麽久，還有那神力……”

　“這是神力？”洛今宵一陣驚訝，“這路上發生的事才叫奇怪，幸好沒什麽大事，還趕得及回來，等我過會兒同你講。”

　遠處傳來幾聲驚叫，洛今宵一怔，忙拉起曲微吟，禦劍上山。

　只見一群人正圍成一團，水泄不通，洛今宵看那陣勢，心忽然縮緊，她快步上前，擠開人群一看，只見門主正半蹲著，手掌張開，為地上躺著那人療傷。

　待看清那人樣貌後，洛今宵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蹲下，大聲道：“師父？”

　“柳長老消耗了太多靈力，他一直撐著結界，才能護住無悔門，沒能令魔物鑽得空隙。”門主嚴肅道，她唇邊也有血，一直蔓延到衣襟，觸目驚心。

　“我來。”洛今宵眼眶紅了，她將靈力灌輸到柳長老體內，忍著不讓自己落淚。

　當初若不是柳長老願意收下她，她根本沒辦法留下。

　她不想讓他死。

　青炎宮和白月宗消滅了無悔門外的魔物，此時都趕上了山，幫忙料理傷亡和安置百姓。

　每一次的仙魔大戰，都是如此，傷亡慘重，互相折磨。

　想來也只有曲微吟成為魔尊的那兩千年，魔界從未主動挑起過戰爭，卻又被仙界追殺殆盡。

　曲微吟站在人群外，一動不動地看著洛今宵，她沒有遮擋自己火紅的瞳孔和一身的魔氣，從她身邊經過的弟子時不時偷看一眼，但誰都心照不宣，沒有多說一句話。

　過了不知多久，洛今宵終於被人拉開，眾人將柳長老抬上一塊木板，帶走了。

　洛今宵還想跟上，卻被門主拉住，歎息道：“別跟了，他耗盡了所有靈力，恐怕要躺個幾年，能不能活，要看天意。”

　洛今宵一眼不發。

　“我會盡力。你去歇歇吧，陪陪她，入魔的滋味不好受。”門主輕聲道。

　人逐漸都散開，陸繁枝她們都遠遠站著，不敢打擾洛今宵。

　冰冷的手包裹住洛今宵的手掌，曲微吟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我們回去。”

　不等洛今宵點頭，便紅光一閃，她二人出現在寒雲閣中，曲微吟松開她手，要去點燈，洛今宵卻忽然將她拉住，然後緊緊抱住她腰，將臉埋在她肩上。

　黑暗中，只有她二人的呼吸聲。

　“你千萬別丟下我。”洛今宵小聲說。

　成魔後的曲微吟，身上的香氣更為誘人魅惑，讓人想一直賴在她身上。

　曲微吟輕輕拍洛今宵的腦袋，淡淡嗯了一聲。

　“但我會愈發嗜血成性的。”曲微吟歎息。

　“那你想不想殺我？”洛今宵悶悶地說。

　曲微吟聞言，拍打的力氣加重，無奈道：“我恨不得將自己殺了給你，我殺你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又放柔了語氣：“你別擔心，柳長老一定可以吉人天相。他看上去最為玩世不恭，可對無悔門的感情也最是深，所以會豁出命保護無悔門和弟子們，可以料想。”

　“你不也是，竟然不惜修煉魔功。”洛今宵嘟囔著說。

　“好了。”曲微吟輕咳兩聲，將她推開，“你還沒說，路上怎麽耽擱的。”

　洛今宵在貴妃榻上坐下，開始給她講述神識中的經歷，不過略過了那些掙扎，變得不痛不癢。

　聽完後，曲微吟思忖了一會兒，開口道：“我都不能隨意進入人的神識，那人一定不一般。你這麽說，神魂燈滅了，那麽你身上多出的力量，極有可能是神魂帶給你的。”

　“我看那人，怎麽看怎麽眼熟，可是她似乎身高八尺，我哪裡認識那麽高的女子，太奇怪了。”洛今宵搖頭。

　“而且我能感覺到，如今日內的神力，和那日在長明塔的一致，甚至更甚。”

　“難不成，這神魂本就是你的。”曲微吟忽然道。

　洛今宵愣了愣，隨即否認：“可我三魂七魄原本就全乎得很，又沒缺。”

　“你是否想過，我們為何會重活一世麽。”曲微吟忽然道。

　洛今宵沉默了，她還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隻當是機緣作祟。如今結合那神秘女子的話，這一切似乎根本不是機緣巧合。

　曲微吟火紅的眸子打量了洛今宵一會兒，放棄了這個問題，她走到洛今宵面前，伸手摸她頭：“罷了，聽你說的，那人似乎沒有惡意，只要你不受傷，一切都無所謂。”

　洛今宵抬起臉，嘿嘿笑著。

　“就知道傻笑。”曲微吟開口，誰知話音剛落，洛今宵就站直身子，在她額前親了一口。

　她嘴唇碰到額上的印記，忽然讓曲微吟一陣戰栗，險些沒站穩，她忙捂住額頭，嗔怒道：“洛今宵！”

　洛今宵吐了吐舌頭，沒想到曲微吟多了個胎記，同時還多了個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