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還多了什麽嗎，給我看看。”洛今宵說著便要往她衣襟裡瞅，結果被曲微吟揚手按在美人塌上，動彈不得。

　“你別亂碰。”她羞道。

　洛今宵沒有在這裡呆太久，便下山幫忙掃戰場，驅散魔氣，她神力運用自如，讓進度快了些。

　見到她的弟子，神情中都帶了一絲敬畏，無一不低頭問好，這讓洛今宵有些受寵若驚。

　太陽很快落山，在空中出一條橙黃色的長練，貫徹南北，天高雲濃，一派祥和，似乎方才並未發生那般浩大的戰爭。

　洛今宵修複了大門處破碎的白玉柱，這才一步步走到無悔宮，受傷的弟子已經被抬回弟子廂房，這裡如今圍著一群長老，和白月宗的宗主，正商討著什麽。

　洛今宵不願去擾他們，便隻站在門口聽。

　“此次傷了百名弟子，喪命的也有十幾個，包括柳長老，現在都沒醒來。我無悔門，算是受了重創。”童顏鶴發的梅長老悵然道。

　“還好無終城守著不少世家大族，雖被魔物攻擊，但有他們在，損耗不大。”白月宗宗主說。

　洛今宵正聽得入神，忽然有人在身敲她背，回頭一看，是唐嵐兒。

　“你怎麽不進去。”唐嵐兒問，她雙眼放光，”我來時便聽了你的事跡，一己之力潰散魔族，你的名字怕是要傳遍四海八荒了。”

　“我就是來得巧，還是小師叔她們的功勞。”洛今宵搖頭道。

　她偷偷離開無悔宮，不願被人發現，若是被問起神力的事情，不好解釋。

　唐嵐兒跟在她身，面露擔憂：“如今不光是無悔門受到影響，其他地方亦是，我們來的路上就見不少村莊城鎮被魔所困擾，那些魔比往常凶猛得多，雖說對修仙之人不算什麽，但尋常百姓可是遭了殃。我看這次大亂，短時間內無法平息了。”

　洛今宵聽她說著，心中也逐漸沉重，魔物繁衍得那麽快，豈是光殺就能殺乾淨的。

　白月宗的人來叫唐嵐兒回去，她依依不舍地看了洛今宵一眼，還是道了別，轉身離開，洛今宵獨自一人往山上走。

　她想去門主那裡，看看柳長老。

　門主的花林受了動蕩，似乎感受到了魔氣，一晝之間花瓣全落了，鋪在地上，如同香噴噴的毯子，只是看著那些空蕩蕩的枝丫，有些許荒涼。

　洛今宵敲了敲門，這次前來開門的是門主，她臉色幾乎透明，發絲凌亂著，披散在身。

　見到洛今宵，她勉強笑了笑，示意她進去。

　院中空無一人，洛今宵覺得有點不對勁，開口問：“門主，我師父呢？”

　“還在昏睡。”門主給她倒了一杯茶。

　洛今宵哪能讓門主親自給她倒茶，忙伸手攔住，自己奪過茶壺滿上。

　不好的預感將她包圍，洛今宵四處張望，尋找著那老婦的身影。

　“別找了，她去世了。”門主像是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一樣，淡淡道。

　洛今宵拿著茶杯的手頓住，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麽，說不出話。

　“今早我回來，才發現的，她就躺在那花林裡，以地為席，花瓣落了一身。”門主說著，琉璃般的眸子望向已經擦黑的長天盡頭。

　“她自己也早有預感，將屋子掃得乾乾淨淨，什麽都沒留下。”

　“她在我年輕之時就跟了我，修為不高，能陪著我活了這麽久，已經是最長的壽命了。”門主聲音恍惚，聽不太清。

　洛今宵隻覺得一顆心又悶又漲，她忽然想，若是像門主這般，眼看著自己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離去，該有多麽蒼涼悲切。

　“你不必那麽看著我，我習慣了。”門主搖頭，“現在可以講講，你的神力，從何而來。”

　洛今宵又將神魂燈中發生的事講了一遍，這次什麽都沒省略。

　門主皺眉聽完，說：“你被困在神識中，應當是同那神魄一起，被神魂燈封印了。”

　“所以，那女人出現，是為了救我？”洛今宵驚訝。

　“可能。”門主頷首，“也或許她是故意讓你同神魂融合，是你自己逃出來了而已。”

　洛今宵覺得自己一頭霧水。

　“不管如何，你要記住，得到什麽就必會失去什麽，強大的人總是最為孤寂。”門主幽幽道。

　洛今宵看著她的眼睛，總覺得這句話意有所指。

　看完柳長老，從門主那裡出來，天色已經很晚了，山中一片寂靜，洛今宵沒再去擾任何人，回弟子廂房睡下。

　翌日清早，她是被陸繁枝扒著肩膀狠狠搖晃醒的。

　洛今宵烏黑的眼珠轉了轉，翻成白眼，問：“怎麽了？”

　“別睡了！”陸繁枝急得直拍她，“快去看看你的小師叔，正被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堵在大門口，要將她帶走呢！”

　洛今宵一聽曲微吟的名字，當即蹦下床，眼神漸冷，她從床頭拿起劍，大步流星朝門外走去，一頭青絲自動在身挽成半個發髻。

　“你等等我！”陸繁枝披上外衫，追在她身。

　無悔門高聳的白玉柱下，此時正圍著一大圈人，曲微吟立在人群中央，形影相吊，她似乎是動了怒，額間胎記如同珠光寶玉，白日裡都看得清晰。

　而她對面，幾個穿金戴銀、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站著，有人手裡還拎著一根降妖索，只是他們雖人多勢眾，但在曲微吟的目光下，沒一個敢硬來的。

　“曲家主，我們也是奉仙屬之命而為，您現已入魔，不能再和尋常修仙人待在一處，這不合常理。”拿著降妖索的男人低頭哈腰道。

　曲微吟隻定定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笑話，你們仙屬好大的口氣，魔族攻城你們沒影子，安置百姓仍然沒影子，如今卻來搶人，是看我們無悔門好欺負嗎！”不知何時趕到的厭鶯厲聲罵道，她全家被仙屬流放，故而如今看見他們就火冒三丈。

　“就是，曲小師叔怎麽說也替我們守住了無悔門，若是這麽被帶走，也太不像話了。”人群中有人念叨。

　對面一身材高大的方臉男人忽然揚聲道：“既然入了魔，就要同我們回去調查，我等自然知曉曲家主驅魔有功，只要調查清楚，自不會傷您！”

　“冠冕堂皇。”曲微吟突然開口，她鳳眸血紅銳利，死死盯著那男人。

　男人嚇得一哆嗦，他退兩步，給自己壯膽：“曲家主是明事理的人，入魔只會愈發失去人性，你留在人世間定會禍害同門和百姓，不要逼我們動手！”

　洛今宵此時擠進人群，拎著劍站到曲微吟身旁，她神色並非旁人那般凌厲，而是微微勾唇，手一松，無絕便落地，插入地面半個劍身。

　現場忽然鴉雀無聲。

　“動手？”她滿臉嘲笑，“我小師叔一己之力將魔族得潰不成軍，就憑你們幾個腦滿腸肥的家夥，也想動手？”

　對面幾人吞咽了一番口水，心裡直喊苦，他們自然也知道不過，但上面要他們來，他們不敢不來。

　“洛仙友，您也是正派之人，得明事理不是，如今各派都遞交了請願書，要求關押曲家主，我們也就是個傳話的。”那降妖索的男人低眉喪眼地勸說。

　洛今宵才不吃他們這套，她依舊面帶微笑，眼神卻覆滿含霜：“各派是哪些門派，一一報上名來，讓我洛今宵記一記，看看是誰這麽知恩圖報？下次若是魔族換了地界攻擊，我們絕不幫忙。”

　男人抓耳撓腮，說不出話來。

　洛今宵逐漸提高音量，不止說給他們幾個聽：“幾日的仙魔大戰，無悔門獨自扛下，你們所謂的名門正派都躲到了何處？除了白月宗和青炎宮，哪個露了面？”

　“所謂的修仙之人，就是這麽修的嗎？像個烏龜一樣瑟縮在角落，像是不知道一旦魔族攻下無悔門，你們一個都保不住！現在反而來和我們要人去審，未免太可笑。”洛今宵字字清晰，聲音傳到了山腳下。

　聽著的人，都忍不住面紅耳赤。

　曲微吟身上的怒火漸漸平息，她看著洛今宵纖長挺拔的背影，心中一陣柔軟。

　“就是，你們不能帶走曲小師叔！”人群中有人喊道，隨即大夥兒一同附和。

　曲微吟垂眸，聽著身震耳欲聾的呼喊，血紅眸子上湧上一層水光。

　“還不走嗎，我們傷員還沒治好，不然各位留下，替我們渡點靈力，也不枉費各位一片保衛仙界的赤子之心！”洛今宵說著，將手伸到面前，以無絕為中心，地面忽然裂開，將幾人逼得連連退。

　幾個老大不小的男人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嘟囔了幾句什麽，就落荒而逃。

　“一群有點利益就隻記得吃的飯桶。”洛今宵收起笑容，手一揮，輕松將無絕拿回來。

　曲微吟抬眸看著洛今宵，眼中水盈盈，如同滿池紅鯉的池子，波光瀲灩的，她用手撥動洛今宵的發絲，動作溫柔。

　“今宵，我覺得你如今才是，真的長大了。”曲微吟說。

　洛今宵聞言欣喜，笑容收不住：“終於可以保護你了。”

　曲微吟失笑，彈了彈洛今宵高挺的鼻尖，微微點頭，她看著洛今宵，控制不住嘴滿眼的愛意。

　旁邊的眾人見了此場景，紛紛同時轉身，三三兩兩轉移話題，腳步卻倒騰得飛快。

　厭鶯拍了拍陸繁枝的腦袋：“白癡，還不走。”

　“哦，就走。”陸繁枝滿臉疑惑，指著方才無絕炸出的裂縫，“我先把這溝填了。”

　“填什麽填，走啊！”厭鶯白眼翻上雲霄，扯著她長發硬生生把人拖上了山。

　“我沒想到，他們會站在我這邊。”曲微吟忽然說，她眼中很快便濕潤了，“往常這個時候，我應當是整個仙界恨不得殺之快的魔。”

　洛今宵聞言，心跳停了一瞬，微小的刺痛逐漸擴散。

　一直不被善待的人，偶爾被善待一次，就會永生記得。

　“我想變回正常人，今宵，我不想再被人喊喊殺，如同過街老鼠。”曲微吟說，她主動靠到洛今宵身上，仿佛她是這人世間唯一個依靠。

　洛今宵忍住突如其來的悲傷，突然朗聲道：“怕什麽，誰同你喊喊殺，我就對著他們喊喊殺！我現在很厲害！”

　曲微吟破涕而笑，她無奈搖頭，掰過洛今宵的臉：“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淨化人心，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若是真的可行，我就不會被魔性侵蝕。”

　這是曲微吟頭一次向她提要求，洛今宵立馬點頭，將發髻都甩松了。”不過有個請求。“曲微吟神色嚴肅起來，鄭重道，”若是那地方沒有用，我往真的失了人性忘了你，你就離開我。”

　“我一旦失控，就會心性大變，誰都不認得。”

　“好。”洛今宵答應得十分痛快。

　曲微吟雖然驚訝於她竟然不反駁，但心中還是輕松下來，紅唇微抿，豔如桃李。

　“反正到時你誰都不認得了，那我做什麽你也都不記得，問題不大。”洛今宵暗戳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