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微吟原地立了會兒，這才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手一張，書回到掌心。

　她目光責備看向洛今宵，洛今宵則看著天，避開她的視線。

　“咳咳……”曲微吟咳嗽幾聲，面無表情道：“我講的也講完了，你們先行散去吧。”

　弟子們依舊沒從方才的震驚中走出，倒是也沒幾個人敢當面議論，於是一群人仍然僵立在原地。

　最後還是曲微吟邁著平穩的步伐，先逃離了現場。

　她經過洛今宵身邊的時候，手指勾住她腰帶，硬是將洛今宵扯得向前仰去，跟在她身後跌跌撞撞離開。

　等四下裡終於無人，曲微吟這才將她松開，從袖中拿出荷包，丟給洛今宵，黛眉蹙起：“喏。”

　“下次這種事，別當著這麽多人說。”

　洛今宵接過荷包，嘿嘿一笑：“哪種事啊？”

　曲微吟頭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她朱唇微張，最後凶巴巴看了洛今宵一眼。

　“還有，你昨日怎麽跑到我床上去的。”

　曲微吟一早醒來，看見身邊躺著洛今宵的荷包，當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那個……”洛今宵摸摸腦袋，“我可什麽都沒乾。”

　“當然知道你什麽都沒乾，不然能將你留到現在？”曲微吟抿唇瞪她，轉身往回走。

　“師父！”一聲清脆的叫喊響起，只見從拐角處跑來個少女，穿著無悔門新弟子的淡青色深衣，端的是粉面桃腮，明眸皓齒，睫毛十分得長，說話時透著一股靈動勁兒。

　她氣喘籲籲跑到曲微吟面前，笑得露出一口編貝一般的牙齒，明媚道：“師父，您回來啦！弟子今日被賀長老叫去幫忙，現在才回來。您一去多日，弟子可想您了。”

　洛今宵手掌攥緊了。

　她從頭到腳打量那小姑娘，長得確實好看，也活潑，一瞧就招人喜歡，說不定比她還招人喜歡。

　就是個子矮了些，小師叔一定喜歡個子高的。

　“嗯。”曲微吟微微頷首，神情溫和。

　好像嘴也比她甜，此事就不能忍了。

　少女才看到洛今宵一臉殺氣站在一旁，脖子縮了縮，大眼睛眨巴著看曲微吟，道：“師父，這位是……”

　洛今宵也眨巴眼睛去看曲微吟。

　“洛師姐。”曲微吟說。

　“洛師姐好！”少女脆生生喊著，笑得甜美。

　洛今宵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招呼。

　“洛師姐，我找師父還有事，就先不打擾師姐了。”少女眼睛彎成月牙，衝著洛今宵招了招手，然後和曲微吟一前一後，一高一矮離開了。

　曲微吟路走了一半，忽然回頭來看她，只是洛今宵正低著腦袋思忖什麽，並沒有看到。

　洛今宵留在原地，這個心總是覺得擰得慌，她氣呼呼踩了踩地上的石子兒，漫無目的地溜達。

　路過方才哪個亭子時，只見裡面是幾個弟子正擠在一塊，柯濤為首，面前擺了一堆銀子，他正扯嗓子喊著：“還有誰要押，聽我的，絕不虧本！”

　“我押曲小師叔喜歡洛師姐！”一少女說著，將手裡銀子放到大的那堆裡。

　“我也押！”百裡霄同樣扔了一錠銀子。

　“我也押。”洛今宵從荷包裡摸了一錠銀子出來，丟到桌上。

　“好嘞好嘞！”柯濤濃眉笑彎了，正摟著銀子抬頭，突然對上洛今宵視線，嚇得一個踉蹌，腦袋栽進銀子堆裡。

　其他人也呆若木雞，一時間，寂靜無聲。

　“無悔門禁止賭博，若是最後我沒贏，我就把這事告訴柳長老。”洛今宵怨氣衝天說完，抱著雙臂離開，將驚呆了的弟子們撇在身後。

　她心裡鬱結，便到處溜達，溜達著溜達著就進了後山，往陵墓走去。

　無悔山西面高處立著幾根白玉柱，柱下便是世世代代死去的門中仙人的墓，向來是個清淨之地。

　洛今宵想著散散心，卻沒料到剛翻過山頭，就看見幾股靈力在半空飄著，像是在修複結界。

　她遮著陽光一看，正是幾位長老，和門中一些法力較強的弟子，洛凝厭鶯桂酒等人都在其中，正滿頭大汗地對著無悔門上空結界，一層層修補。

　她看見其中柳長老的背影，轉身想溜，卻被他叫住。

　洛今宵腳步一頓，悻悻地轉身，低著腦袋走到柳長老身邊，細聲細氣喊了聲師父。

　“老夫不揍你，把你腦袋抬起來。”柳長老沒好氣道。

　洛今宵這才抬頭，同洛凝擠了擠眼，換來了厭鶯的一個白眼。

　“柳長老，你徒弟才回來，你就消消氣嘛。”矮個子的賀長老在一旁，一邊擦汗，一邊勸說。

　“消氣？你徒弟瞞著你山上躲五年，下來了還跑出去鬼混不見你，你氣不氣？”柳長老怒聲道，罵得賀長老不敢出聲了。

　洛今宵見狀，趕緊岔開話題：“師父，您們這是幹什麽呢，需不需要我幫忙？”

　“幫什麽忙，邊兒去。洛凝同我等講了魔族同你們相遇之事，恐怕這一場仙魔衝突在所難免，得盡快將這結界鞏固一番。”

　洛今宵聽他說完，忍不住又看向洛凝，見她沒什麽多余的表情，放下了心，洛凝應當並沒有多想她暴起殺掉阿仇的異常。

　或許改天有空，她該找柳長老單獨聊聊此事，不然，她總是心有不安。

　“那，那弟子告退了。”洛今宵說著，踮著腳要溜走，卻被柳長老一聲怒吼嚇了一個激靈。

　“退什麽退，來幫老夫忙！”

　等洛今宵跟她們一起修複完結界，已經是落日余暉灑半天的時辰了，她扶著腰酸背疼的洛凝，往弟子廂房走。

　後面厭鶯一臉不耐地跟著，一會兒上來插一句。

　“誒，我這裡有靈丹，你要不要吃一顆。”

　“洛今宵你起開，你扶不住她。”

　最後掙扎了半天，才將洛凝從洛今宵手裡搶回，美滋滋地扶著，她膚色算是白回來些，倒是有了幾分從前世家小姐的樣子。

　只是不再棱角分明。

　“姐姐，你是不是不開心。”洛凝小聲問。

　“沒有。”洛今宵搖頭。

　“姐姐一言一行是什麽意思，我最了解。”洛凝執拗道。

　“你就了解她。”厭鶯在一旁道。

　“閉嘴。”洛凝橫她一眼，厭鶯頓時不再說話了。

　洛今宵覺得有些好笑，往常她二人總是吵吵鬧鬧，誰知這厭鶯乞丐一樣過了五年後，反而任打任罵的。

　“那你說我為何不開心？”洛今宵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洛凝眼睛轉了轉：“因為曲小師叔收了徒弟對不對？我和陸繁枝見到你時就猶豫過，要不要將此事告訴你，但是看曲小師叔沒提，我們便也沒提。”

　洛今宵撇撇嘴，她心思這般好猜嗎。

　“我聽說那小姑娘來的時候，一身是血，倒在無悔門門口，是曲小師叔救了她。而且據同門傳言，曲小師叔之所以收她為徒，是因為家人的托付。”

　家人托付？洛今宵聽了，心情更差了，小師叔怎麽事事都不同她講，連毫不相乾的人知道的都比她要多。

　洛今宵心思百轉千回了一番，最終歎了口氣，衝著洛凝笑笑：“無事。”

　“姐姐，我覺得小師叔好喜歡你，若是你去問她，她定會告訴你的。”洛凝細聲細氣道。

　聽了這話，洛今宵心裡一抖，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喜交加。

　回到弟子廂房，洛今宵一屁股坐下，她之前的床鋪還留著，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陣淡淡的花香。

　她忽然有些激動。

　床鋪上還放著一遝東西，白色的，帶著幾片紅，洛今宵快走幾步拿起，原是一件白色衣裙，順應了弟子衣裳的顏色，又不只是一片素白，袖口和衣襟都繡著紅色的絲線。

　她抖了抖衣裳，落下一封信，規規整整折成四折，打開，是曲微吟的字跡。

　“衣已破敝，當換新衣。”

　短短的一排小字，就讓洛今宵心裡直冒泡，她將那衣服一扔，銀光閃過，便輕輕松松換上了。

　是和身上原本的青衣一樣的料子，柔光順滑，涼絲絲的。

　沒想到小師叔還記得她磨破的袖口，洛今宵樂了，方才心裡那點不滿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不顧洛凝的喊聲，轉身就跑，出門便騰雲而起，直衝向寒雲閣。

　衝進門的時候，曲微吟正披散長發，半坐半靠在軟墊之上，手裡拿著一卷書，安安靜靜看著。

　她依舊赤足，纖長的腿藏在紅裙下，更為秀美。

　她神色有些驚訝，隨後將書放到一邊，站起身子：“怎麽莽莽撞撞的，出什麽事了？”

　白皙的赤足在地上行走，裙擺拖地，畫出花瓣一樣的弧度。

　“沒什麽，就讓你看看，我好不好看。”洛今宵樂得杏眼成了一道縫，原地轉了個圈。

　曲微吟十分無奈，她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然後上下打量了洛今宵一番，玲瓏流暢的下顎微點：“嗯，尚可。”

　“比你那徒弟如何？”

　曲微吟沒聽懂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鳳眸眨了眨。

　“那我就直問了，你為什麽要收徒弟？”洛今宵叉著腰，給自己壯膽。

　“她帶了我娘十幾年前的手信。”曲微吟如實回答。

　“啊？”洛今宵因這答案吃了一驚，她只知道曲乘州謀害了曲微吟的爹，倒是不知她娘為何離開。

　“此事說來話長，我娘自我還小便消失了，我們隻當她去世，卻不想容兒帶來了她的手跡，說我娘當初救過她，求我收她為徒。”

　“不是什麽大事，你問這個做什麽。”曲微吟疑惑。

　洛今宵一慌就愛摸頭，她嘿嘿一笑，眼眸璀璨得如同水波下的寶石：“沒什麽。”

　她得了答案，心裡歡快得很，便慢慢往後退，誰料到被突起的屏風絆了一下，往後猛地倒退幾步。

　曲微吟下意識上前，拉住她手臂，正好洛今宵已經反應過來，前進幾步站穩。

　“你這個莽撞的毛病何時能改！”曲微吟都快被她折騰得沒了脾氣。

　誰知洛今宵的手被她一扯，從寬大的袖籠裡掉出本小小的書冊，啪嗒砸在地上，又被門縫透出的風一吹，嘩啦啦翻開幾頁。

　曲微吟無奈地伸手撿起，洛今宵想攔已經來不及了，她定睛一看，只見上面用筆圈出了幾個大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清心咒？”曲微吟臉上的淡然再也繃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