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滯了。
淡淡的木質香氣襲來,有雪松和檀木的味道,清幽中帶著沉穩,漸漸將青岩包裹。
陸離江的音調很輕,一字一句在他耳邊炸開,低沉的語氣裡有說不清的危險,還有道不明的曖昧。
他說“小朋友,別欺負我。”
青岩能感受到陸離江吐出的氣息縈繞在他耳垂與臉頰處,不知是否溫度過高,他覺得耳朵有點燙。
到底是誰欺負誰?
實際上,他在陸離江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身體便僵直了。
明明知道應該快速逃離,卻好似失了力道,沒了反應,完全被陸離江掌控。
距離太近,青岩本能不適,卻又生出一些些別的情愫。
似渴望,像安心。
屋內很安靜,只有鍾表在滴答走針,還有彼此的呼吸纏繞。
頭頂那盞暖黃色的燈還亮著,兩人的身影在地上被拉長,交疊重合,曖昧又親密。
好似下一刻,就會發生點什麽。
青岩喉嚨發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不過,也不需要他回應,因為陸離江說完這句話,就紳士地收回了手,退後一步,衝他坦然地笑了笑。
這個虛虛的擁抱很短,可以說一觸即分。
好似只是朋友間擊掌,兄弟間對拳,沒有丁點繾綣意味。
但青岩知道,這不是室友間該有的動作。
青岩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人,清潤漆黑的眸子似天上的彎月,又冷又涼。
他動動唇,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在青岩凝視陸離江時,陸離江同樣望著他
面前的少年筆直地立在那,雙手微微拳著,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但他能感受到青岩對他的排斥與冷意,否則他不會及時退回。
他實驗過了,跟青岩任何身體接觸都可以讓他紊亂的心跳變正常。
剛剛抱上青岩那一刻,他感受到極大的滿足。
像內心的溝壑瞬間被填滿,不知是否青岩身上殘留著清新的沐浴露香味,他覺得充盈而溫暖。
可是,滿足是短暫的,緊接而來的,是更大的渴望。
他想要青岩,強烈的、巨大的、濃厚的渴望。
字面意義上的要。
因為剛才,他的身體有了反應。
未免接下來發生一些不愉快,也怕自己忍不住,陸離江做了讓步。
“趕著回來給你補習,我還沒吃晚飯。”他打破僵持與尷尬,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出了宿舍,將足夠的空間和時間留給他小室友平複心情。
走廊裡有風,將陸離江身上的燥熱吹散了些。
他自嘲地笑了笑。
——陸離江,玩火的感覺滿意嗎?
——挺滿意的。
他已經很久沒體驗過生命的鮮活與刺激了。
口袋裡的手機還在震動,陸離江拿出來掃了眼,“相親相愛一家人”裡的記錄又刷了屏。
易林川:[@顧琛琛琛,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們聚聚啊。]
易林川:[說起來,陸神這個月又該請假了吧?不然等他結束我們聚?]
顧琛:[都行。]
易林川:[@將離陸神,你說呢?]
前面的陸離江懶得翻,只看到最後幾句。
是的,很快又到農歷十五了,他例行請假的時間。從他十歲起,每個月的這時,他都是獨自一人在房間度過的。
因為他發病的樣子太嚇人,也太疼了。
這是他的秘密,也是陸家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
陸離江斂了斂手指,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青岩手上的溫度,溫暖柔軟。
他想冒險一次。
十歲那年,爺爺就跟他說如果碰不到命中注定的人,他活不過二十歲。
他從震驚、悲傷到接受、坦然,也不過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因為那個月,他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發病。
痛得他要死過去活過來,活過來又死過去,再也沒了其他想法。
再大一點,知道了爺爺、爸爸和叔叔的故事,他就更坦然了。
一個必死的人罷了,什麽都無謂,也無畏。
直至,青岩出現在他面前,他感受到了心臟跳動,體驗到了身體反應,還領悟到了生命可貴。
他想冒險一次。
他想做最後的驗證,確定青岩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思及此,他在群裡回:[這個月不請假。]
翌日早上,在外忙碌一宿的秦安滿臉疲憊地回到秦家,一進門就喊:“付鴻雁、秦舟舟,你倆給老子收拾收拾,跟我去祁家道歉去。”
付鴻雁聞言,撕掉臉上的面膜,起身來客廳與秦安對線:“秦安,你腦子沒壞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給祁家道歉,你覺得有用?”
秦安怎麽不懂!
但這些天他到處碰壁,以前跟他處得蠻好的合作對象也屢屢拒絕,零星兩個松了口,前提也是要祁建國原諒他。
公司岌岌可危,他再不腆著老臉去請求原諒,秦家真的就等著破產了。
思及此,秦安也沒好脾氣:“你懂什麽,還不都是你的好兒子害的!不去道歉你們等著喝西北風吧!”
這一周,秦安只要回來就發火,付鴻雁都習慣了。
她自然知道公司經營狀況不好,去給祁家道歉或許有一絲轉機,但這麽丟人的事她才不去做:“要去你去,反正我和舟舟不去。”
她話音剛落,秦舟舟就從臥室急匆匆出來:“爸爸,我願意跟你一起去。”
秦安黑下去的臉稍微好看一點:“嗯,跟我走。”
付鴻雁瞪了秦舟舟一眼,秦舟舟低著頭委委屈屈地跟著秦安走了。
他不只是在秦安面前做戲,他是真的想去祁家,想見祁林森一面。
他想得到祁林森的原諒。
如果可以的話……
“舟舟,我知道你以前嫌棄祁林森配不上你,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是我們配不上人家。
我們今天去祁家道歉,如果祁林森對你還有好感,你願不願意繼續跟他聯姻?”
兩人剛上車,秦安就緩了緩語氣衝秦舟舟道,拉回了秦舟舟飄遠的思緒。
見秦舟舟呆愣,秦安繼續安撫:“我看你跟他關系也不錯,應該不討厭他吧?感情其實可以慢慢培養……”
秦安還在耳邊絮絮叨叨,但秦舟舟心裡苦成一片。
他怎麽會討厭祁林森,實際上在祁林森成名的那一刻,他就恨不得貼上去了。
現在根本不是他不願意跟祁林森聯姻,而是他靠演戲在祁林森面前博得的一點好感,也被秦岩攪和沒了。
否則,他何至於急急忙忙跟著秦安去祁家道歉。
他都不氣秦安為了權勢金錢賣兒子了,隻擔心祁林森根本不會原諒他。
“好的,爸爸。如果祁哥同意,我願意的。”秦舟舟捏了捏手指,怯怯地應下。
秦安見秦舟舟識大體,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也算對此次登門道歉多了幾分把握。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連祁家大門都沒能進去。
祁家的管家在門口傳了句話:“秦先生,對不起,我們家先生說不歡迎恩將仇報的人。”
秦安何時吃過這種閉門羹,臉色漲成豬肝色,但還不好甩臉子走人。
“你跟建國說,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一無是處的秦岩跟林森聯姻。為了表示歉意,我們願意讓舟舟繼續跟林森聯誼。”
秦安振振有詞,秦舟舟在一邊連頭都不敢抬。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最近屢次事件告訴他,相比他,可能祁林森更看重秦岩。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拒絕:“真抱歉,我們祁少爺最近沒有聯姻的打算。”
“管家伯伯,祁哥在不在,麻煩您跟他說一聲,我想見他。”見管家想走,秦舟舟趕緊發聲。
他太想見祁林森了,想抓住最後的機會。
“抱歉,我們祁少爺不在。”管家說完就離開了。
自始至終,祁家大院的門都沒打開過。
秦安看著緊閉的大門和身邊一無用處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秦舟舟罵:“你說你作不作?!
讓你跟祁林森聯姻你還不同意,現在好了,我看你還能跟誰結婚!
老子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要跟秦岩爭,倒是贏啊,結果呢?自己輸了就算了,還把老子害慘了!”
秦舟舟又委屈又氣憤。
以往在秦家,秦安何曾罵過他,都是表揚他指責秦岩的。
如果不是秦岩發貼,他現在還是秦家備受寵愛的少爺,是頂流明星祁林森重視的竹馬,是全校學生傾羨和仰慕的對象。
怎麽會淪落到被罵也不能還嘴的地步。
思及此,秦舟舟都快恨死秦岩了。
秦安罵罵咧咧半天,總算消了點氣,正準備喊秦舟舟一起走,忽然一輛車來,停在了祁家大門口。
不是別人,正是剛下夜戲的祁林森。
秦安跟秦舟舟的眼睛同時亮了。
“祁哥!”秦舟舟搶先一步,趕在祁林森剛下車時就迎了上去,一如往日展示出他小白花的一面。
他出門前是刻意打扮過的,一件牛角扣的藏藍色長款大衣將略單薄的身體套住,內裡搭了件雪白的圓領毛衣,軟化過的短發打理成韓式斜劉海髮型,是祁林森曾經誇過他“看著就容易被欺負”的裝扮和造型。
秦舟舟心裡明白,這是他挽回祁林森最後的機會,如果處理得當,加上父親的撮合,他跟祁林森聯姻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這一聲“祁哥”喊得急切又真誠,像妻子迎接遠歸的丈夫。
祁林森聞聲抬頭,突然在自家大門口見到秦舟舟,他愣了下。
他剛從一場大夜戲上下來,很累。
確切地說,他最近都很累。
跟秦岩解除婚約這些天,他越想越覺得虧欠秦岩,心裡難受又懊悔。可他努力過了,秦岩不僅對他沒有半點留戀,還對他避之不及。
上次去宿舍找他,秦岩居然直接把他推出宿舍,心裡不受傷是不可能的。
特別是他質問秦岩是否移情別戀時,秦岩居然語焉不詳回了句“與你無關”!
這些天,他一面憤怒秦岩移情別戀,一面又痛心失去愛他的秦岩。
糾結、掙扎、憤懣、痛心,負面情緒始終折磨著他。
為了避免痛苦,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演繹事業,壓榨自己,想從感情世界脫離出來。
效果確實有,但很一般。
見到秦舟舟這一刻,他不自覺得又想起秦岩來。
對失去秦岩多後悔,他就對秦舟舟就有多厭惡。
故而聽到秦舟舟喚他,他應都沒應,直接下車往家裡走。
祁林森臉色很難看,眼裡的厭惡更是藏不住,這些都如一根根針扎在了秦舟舟的心上。
細密的痛感很快傳遍全身。
秦舟舟這些天過得也很委屈,父親的辱罵,母親的冷漠,同學的嘲諷,自己的害怕,周遭的一切宛如冷冰冰的牆面,一點一點逼近他,他耐以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甚至覺得就快窒息。
支撐他走下去的,就是寄希望於祁林森。
可見到昔日對他百般維護的祁林森,現在對自己如此嫌棄和厭惡,秦舟舟這些天受得委屈,在這一刻得到爆發。
他沒有佯裝,淚水控不住地往下落。
“祁哥!”
眼見祁林森要走,他哽咽著又喊了聲,小步跑到祁林森面前,拉住祁林森的衣袖,任憑情緒發泄,將滿腹委屈訴說出來,“你能不能別這樣對我?我真的好難過!”
祁林森本來只是不爽見到秦舟舟,但見他在自己面前哭,他的心難免一痛。
不是為秦舟舟,是為秦岩。
曾經多少次,他堅定地站在秦舟舟身邊,但秦岩再委屈也沒在他面前哭過一次。
那時候,他給秦岩的臉色可不比現在給秦舟舟的好。
明明他是秦岩的未婚夫,本應該最親密的人,但秦岩從不對他說委屈,也從不索取。
怎麽到秦舟舟這裡,就好像他對不起秦舟舟?
怪不得秦岩會移情別戀,原來都是他不好。
思及此,祁林森心裡更痛。
再看秦舟舟,宛如見到仇人,滿眼都是憤怒,他一把甩開秦舟舟的手,眼裡的寒意更甚。
開口的話也如一把鋒利的刀,直插秦舟舟的心口:“我是秦岩的未婚夫,不是你的。你有委屈、你難過都跟我無關,更何況這都是你咎由自取!”
祁林森力氣很大,甩出去時不管不顧,導致秦舟舟的手撞在自己的身體上,鑽心的疼。
但他顧不上身上的疼,也顧不上心裡的疼,繼續追已經進門的祁林森:“祁哥。”
秦安適時拉了他一把,低聲警告:“別追了。”
祁家剛打開的門又關上了,祁林森隻留給秦舟舟一個高挺又絕情的背影。
秦舟舟心痛得要死,目光留在祁林森的背影上念念不舍。
時至今日,他也分不清對祁林森到底是假意還是真愛了。
以前他看不上祁林森,嫌棄他條件差。後來祁林森出了名,他就後悔了,但他知道那不是愛,只是想站在祁林森身邊,被所有的人羨慕和仰望。
同時給秦岩找不痛快。
可一日複一日,他將自己扮演成暗戀祁林森的模樣,漸漸的,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上祁林森了,不然怎麽現在會如此難受痛苦。
“看不出來嘛,人家對你沒興趣。”秦安到底年長,短短兩分鍾就窺探出事件真相,他冰冷無情地打斷了秦舟舟的兀自哀傷,繼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倒是看不出,祁家小哥對秦岩那個小兔崽子念念不忘!”
秦安的話,像是在秦舟舟撕裂的心上撒了把鹽,痛得他身體發顫。
“走,是時候該找那小兔崽子算帳了!”秦安轉身離開,不忘拉了把失魂落魄的秦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