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裡燒得難受,遲澍都不記得自己昨夜灌了多少酒。要不是喝得爛醉,也不會讓護衛隊帶尹生過來。
應該動用關系,把尹生支開,離越遠越好。他是尹勝的弟弟,遲早要背叛自己,殺了自己。
遲澍艱難地翻了個身,想去拿對講機,卻不想這樣一動,尹生醒了。
尹生睜開眼睛,遲澍正陷在暗紅色的枕頭中間:“長官,您要拿什麽?”
遲澍的動作瞬間停了,有些事,或許可以好好談,他也不能在一個B級哨兵面前,流露出想要逃走的樣子。
“我沒事了。”他裝模作樣地坐起來,靠在墊子上,把頭髮整理好,讓它們往肩後去,“我今天要你來,是要問你一些事情。希望我們接下來的談話,不要涉及到個人感情裡去。”
尹生聽完,先站了起來。作為一個哨兵,沒有資格趴在向導的床邊守護。“請指示。”
“首先。”遲澍身上的皮草大衣已經被人脫了,軍裝也有解開的痕跡,但他猜,尹生沒有這個膽量冒犯自己,可能是身體難受的時候自己抻開的,“我不希望你把我酒醉暈倒的事透露出去。”
“可是您昨晚喝了許多。”尹生剛正不阿地回答,“我聞得出來。”
“我知道你聞得出來。”遲澍有些惱怒,一個哨兵當然能聞出酒味,“功勳酒會是最上層對基地的獎賞。”
“最上層的獎賞是他們的快樂,可是不應該是您……灌酒的理由。”尹生小小聲地反抗,“您喝得太多了……”
“我帶領基地走向偉大的勝利,喝多少都是我自己決定的。”遲澍急於擺脫自己飲酒買醉的歷史,“你現在違抗向導命令的態度,我可以處決你。”
於是尹生閉嘴不談了,但是抿著嘴角的倔強感,刺疼了遲澍的眼睛。
長得並不算很像,否則自己也不會調查完畢才認出他的身份。要是長得像,自己不可能第一眼認不出來。
但是某個瞬間,某個眼神,某個側影,都能蟄得遲澍心臟一跳,他們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畢竟是親兄弟。
就連逼自己認錯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哨兵,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尹勝的弟弟,我就不敢處決你。”遲澍狠著心說,“我不會陷進感情裡,也不會受人脅迫,即便我和你哥哥有交情,你現在又知道我的秘密,我照樣可以……”
“我不會說的。”尹生抬起頭,給他一個溫柔的眼神,“我永遠不會背叛您。”
遲澍立刻側過臉去,差點兒被這樣的眼神擊潰。在他看來,那個眼神就是尹勝,只不過尹勝更穩重,會把感情藏得更好。
尹勝也說過同樣的話,他也確實做到了。
“我不想和你談這個。”遲澍坐直了一些,“現在我們談正事。周允失控的時候,聽說你在現場。”
“是的長官。”尹生說,“周允長官他失控了,精神力開始進行無差別的攻擊,擊穿了所有哨兵的精神壁。”
“那為什麽你沒有死?”遲澍又問。
“因為我躲得最遠,長官。”尹生站得很直,“我只是一名B級哨兵,沒有上過前線,除了在13號前哨基地協助作戰,這是我的第一次。”
遲澍擰著眉頭,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挑起精神絲,試圖插入尹生的後腦杓,可是又放棄了。
他害怕察覺到尹生其他的情緒,比如對自己的憎恨。
不過他應該憎恨自己,他最有資格憎恨自己。
“我們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他。”遲澍放棄了查詢尹生情緒的做法,“他把定位器給摘了。”
尹生震驚地看過來,摘掉定位器,意味著向導的叛變。“您的身體裡,也有那個東西麽?”
“但只要他使用向導素,我們遲早能找到他,他的向導素被登記過,可以識別。”遲澍看過來,自己的身體裡當然有,每一個登記過的向導都逃不掉,“現在我想問清楚,在他失控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尹生和遲澍的眼神對上,想到的是,他醉酒後的瘋狂,抓住自己的熱烈親吻,和解開衣服給自己看過的身體和傷疤。“抱歉長官,當時我暈過去了,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麽。”
“是嗎?”遲澍覺得他在說謊,他和尹勝最大的不同,就是太過青澀、單純,尹勝16歲覺醒,接受訓練和自己出生入死,眼神總是很平靜。
可遲澍沒有想過,尹勝的弟弟會是一個弱小的B級哨兵。畢竟他們的父母是基地最優秀的通訊兵之一。
“是的長官。”尹生點了點頭,“我暈倒了,因為躲得隱蔽才逃過一劫。”
“這樣……”遲澍沒有再問,“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是的長官。”尹生倒退了一步,立正站好,“如果有需要,您可以隨時傳召我來。我不會放出精神體,請您放心。”
“我沒有任何需要。”遲澍頭也不偏地說。
可尹生卻知道他有,否則不會在醉酒的時候,抱住自己痛哭。“長官,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加入您的護衛隊……像我哥哥那樣,陪您出生入死,見證您偉大的勝利。”
遲澍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閃躲。
“離開我的房間。”可他再張口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語氣,“我知道你想替你哥哥報仇,如果你足夠強,會有機會殺我。”
“我不是來殺您的。”尹生走向了門口,“我也知道……我永遠比不上我的哥哥,我的父母在世時,也經常這麽對我說。但我還是想要一個保護您的機會,87102B,隨時準備為了您偉大的勝利犧牲。”
他說完,便離開了這房間,還輕輕將房門關上。可是房門關上的聲音,震得遲澍攥緊了拳頭,無法將手指再順利伸開。
他只能重新躺平,捂住了心口,裡面是劇烈跳動的心臟。
沙漠裡的夜晚總是格外冷。
李韓帶了厚毯子出來,夜裡蓋著睡正好,只是他沒想到,宋撿和周允竟然和狼一起睡。十幾匹巨大的荒漠狼圍繞著他們,人和狼報團取暖,狼毛將他們蓋住。
可是凌晨時,李韓還是凍醒了幾次,沒有帳篷,睡覺總找不到安全感。偶然間,他像狼的那邊看過去,宋撿和周允就連在睡夢中都要面對面抱在一起,額頭和額頭貼著。
好奇怪啊……李韓沒見過男人和男人之間明目張膽的親密,以前在基地裡哪怕有這樣的事,也會偷偷摸摸地進行。
自己會不會長針眼啊?李韓趕緊轉過去,繼續睡,等到太陽升起來,沙漠溫度繼續回暖,厚毯子也蓋不住了。
“宋撿,該醒醒了……”李韓朝那邊喊,聲音不大,生怕把狼惹怒。他們和狼群從小生活在一起,自己和狼可不熟悉。
宋撿聽見了,伸個懶腰,打了個挺響的哈欠,兩腿一蜷,主動往小狼哥的懷裡爬了爬,繼續睡。
周允剛睡醒,還沒睜眼,用手拍拍宋撿的後背,意思是讓他繼續睡會兒。
李韓看著他倆誰也不起來的操作,搖頭歎氣。以前宋撿在基地裡可不這樣,現在回到沙漠,他整個人都變了。
旁邊還燃著兩堆篝火,李韓隻好先去燒水,剛想把瑪麗放出精神圖景,又被篝火旁邊兩條盤在一起的蛇,嚇了一跳。
“你們怎麽在這裡啊……”是周允的蛇和小丟,李韓用木棍將它們挑開,“小丟啊,火很危險,你不要離太近,你眼睛看不見,容易燒傷。”
他是好心,小丟沒有清晰的視力,很多東西都會感到好奇。
果真,小丟繞著篝火轉圈,一副對熱度好奇的樣子。它在移動基地裡太久,沙漠裡的一切都是新鮮的,特別是變溫動物天生需要熱量,靠著篝火睡很舒服。
現在小丟醒了,又開始對火感興趣。李韓將它挑遠,它趁著李韓不注意又繞回來,瞧著面前左右跳動的火苗,蛇頭也跟著搖晃。
周允的蛇剛剛睡醒,正準備將小丟纏緊,突然弱小的同類開始掙扎,在它旁邊滾了兩圈。它趕緊爬過去檢查,發現小丟一不小心被火燒到了吻部。
小丟將蛇信子吐出來,這裡也燒到了一下。
宋撿在周允的懷抱裡動了幾下,剛才還安安穩穩躺著,這時候捂著嘴。
“怎麽了?”周允趕緊問問。
“疼,哥,我嘴疼。”宋撿都不知道怎麽了,但是大概能猜出來,小丟一定惹禍了。
周允扒開他的手,再撬開他的嘴,仔仔細細檢查幾遍,確定什麽傷口都沒有,才去找真正的受害者。
小丟蔫蔫地爬,爬到他腳邊不動了,周允蹲下摸摸它的鱗片,將它的腹鱗翻過來:“你是不是傷著了?”
小丟卷起來,不讓周允看它的嘴,尾巴尖卻搭在他的手背上。另一條黑曼巴蛇卷過來,蛇頭伸進小丟卷起來的身體裡,用自己的吻部去觸碰小丟燙傷的吻部。
小丟這才抬頭,視力很差的黑眼睛到處瞎看。
“不要玩兒火,火是沙漠裡最危險的東西,知道麽?”周允不知道該怎麽教它,宋撿小時候就很不乖,沒想到小狗的精神體這麽像主人。
周允的蛇這時也收縮了身體,頸部抬起來,用吻部,在小丟的眼周鱗片附近敲了敲。
小丟被教訓了,不敢反抗。只是被敲了幾次,它張開嘴巴,汪了一聲。
周允的蛇便停下了動作,重新將它裹緊,親昵地互蹭鱗片。
李韓在旁邊一邊刷牙,一邊嘔一下把漱口水吐出去。“你們到底起不起床啊?”
宋撿才坐起來,兩隻手向前摸,眼睛還蒙著一條長長的黑色布條。“我視力沒恢復,我沒法自己起床……哥,哥?”
“在呢。”周允把宋撿拉了起來,掀開那條黑布,在宋撿的眼皮上親了一下。
李韓在不遠處,又吐了一口漱口水。“嘔。”
等他們洗漱進食完畢,就要繼續出發了。沙漠很大,大到無邊無際,可是有兩個哨兵陪同,周允可以不再使用太陽去辨別方向,因為哨兵從不迷失。
狼群跑得很快,他要照顧宋撿和李韓的速度,所以沒有跟上狼奔跑。地下水藏得隱秘,如果沒有動物的靈敏嗅覺,很可能張牧帶人找到過,也挖不出來。
可是到了中午,日照最嚴酷的時候,周允還沒有發現地下水的蹤跡,狼群的速度卻不正常地開始加速。
“哥!”宋撿感受到小黑的緊張,它的脖子一直再抬高,“怎麽了?”
李韓的瑪麗倒是沒什麽表現,只是它不敢離宋撿太近,因為宋撿的背包裡有兩條蛇。
“是狩獵。”周允往遠處望了一下,狼群的陣型已經擺開了,“是頭狼在帶領母狼狩獵!快下馬,你們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我也去!”宋撿從小黑的鞍座上跳下來,把韁繩塞給了李韓。他要跟著哥,小時候就對狼群的習性好奇,現在一定要感受一次。
“你們去吧,我看著小黑和瑪麗。”李韓對這麽一大群荒漠狼仍舊保持敬畏。張牧說過,就是因為這一大群狼,這七年裡,從來沒有野獸襲擊過流民營地。
每一個流民營地最頭疼的事,除了找地下掩體,就是夜晚巡邏。可是狼群用它們的守護換取進入地下掩體的資格,它們是有靈性的生物。
但是有靈性,也不妨礙它們殘酷。
宋撿彎著腰,第一次跟上了小狼哥狩獵的步伐,他什麽都看不見,布條被沙漠的風吹得翻飛,烈日烤著後背,汗水黏著沙粒。
可是他又什麽都感受到了,狼群的足音通過每一顆沙子的震動傳達給他,它們的喘息和低吼聲接連不斷,就在不遠處,狼群正在進行一場真正的圍獵。
人類因為有武器才變得厲害,可它們,才是荒漠裡真正的主人。
同時間,流民營地裡,很多帳篷的簾口都支起了鐵鍋,準備做飯。
十幾個流民卻走近了營地邊緣的一間小帳篷,一瞬間,踢翻了篝火,手裡都拿著武器。
黑狼帶著幾匹年老的部下,正在熟睡,猛地一下驚醒了。
即便它已經不再是整群荒漠狼的頭狼,但仍舊會保護領地,不容侵犯。
作者有話要說:小丟:好好蛇我嘴嘴好痛!
周允的蛇:早就告訴你不要玩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