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房間陷入安靜，杜德·萊安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又無力地哂笑一聲。

　“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和奧布裡過得什麽生活吧。”

　說完杜德·萊安停了停，看了江雪城一眼，“我知道奧布裡去過找過你，但...不論他對你做過什麽，希望你原諒他。他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罷了。”

　“從奧布裡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母親經常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會拿著奧布裡不喜歡的蔬菜反覆說‘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奧布裡若是不吃，她就強行喂給奧布裡吃。我至今都記著奧布裡哭著吃飯的樣子，小小的孩子眼裡寫滿恐懼和抗拒，可你母親卻笑道一臉溫柔，嘴裡還在說著‘好吃吧，喜歡就多吃幾口。’”

　“一開始我以為是奧布裡淘氣挑食，你母親為了他的健康著想才逼著他去吃那些菜，雖然手段過激了些，可也是對奧布裡好。直到我後來發現，她甚至會拿那些對小孩子沒有太多好處的垃圾食品喂給奧布裡。奧布裡不喜歡吃辣，她卻說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辣條。”

　“我當時想，她是不是瘋了。”

　“後來，我又見她從外面買回來一些奧布裡從來沒有的見過的玩具，對奧布裡說‘吵著要了好久，媽媽終於給你買到了’，奧布裡根本沒見過這些玩具，我見奧布裡在你母親面前開心的收下，轉身卻在你母親看不到的地方扔掉玩具。我去問他他才說，他根本不知道這些玩具是誰，更沒有要過，媽媽總逼著他去喜歡他不喜歡的東西，他要是不聽話，媽媽就會不愛他。”

　“後來我才從奧布裡口中知道，奧布裡喜歡的蔬菜、糖果、遊戲、甚至是一些頑劣的小淘氣都不是奧布裡喜歡的，奧布裡說‘媽媽喜歡我這樣。’我問奧布裡喜歡什麽，奧布裡用他漂亮的眼睛看著我，認真地說，‘不可以，媽媽不喜歡我喜歡那些’。”

　“我當時隻覺得害怕，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奧布裡？就仿佛她在想方設法地把奧布裡打造成另一幅模樣。她太可怕了，奧布裡是她的孩子啊...”

　“我為此跟他大吵一架，她便用那些手段折磨我，直至我妥協。”

　“後來奧布裡漸漸長大，她又總是嫌棄奧布裡不夠漂亮、不夠聰明、不夠乖、不夠懂事。明明在我和周圍人的眼中，奧布裡聰明漂亮，是圈子裡數得上的聰明孩子，可永遠都達不到她的要求。仿佛...她心中已經有一個太完美的孩子了，一個奧布裡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聰明完美的孩子。”

　“我們結婚之前我知道她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那是她極為傷心的往事，我從未問起，她也從來都沒有向我透露過，因此我從來不知道，她在國內還有一個孩子。”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她突然很開心，不知道以為什麽，她的心情變得那麽好，從來沒有過的好。那一天她在家裡開了盛大的派對，邀請了圈子裡很多朋友來，問她是什麽原因，她說是為了獎勵奧布裡，我覺得奇怪，奧布裡不過是一堂考試拿了A，這根本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

　“接下來她的每一項舉動都很奇怪，她在派對上突然送了奧布裡一輛蘭博基尼，說是作為獎勵。我們都驚呆了，根本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定了那輛價值千萬的跑車，而更震驚的是當時的奧布裡才不過8歲，這價值千萬的昂貴跑車奧布裡根本用不了。”

　“她太奇怪了，她反常了。雖然她一直都會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可那天卻格外反常，我隱隱察覺，我可能就要窺破這些年來的疑惑了，一定是有什麽東西在背後驅使著她做這一切。”

　“我趁派對結束後她送別朋友的時候偷偷去了她的書房，在她書房的電腦裡發現了一封郵件。”

　“郵件是用中文發送的，我看不懂，往下翻看，還有一些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漂亮到讓人驚歎的亞洲男孩的生活照，他可太漂亮了，我用手機拍下了那封郵件，偷偷去問了懂中文的朋友。朋友告訴我，那封郵件說，一位叫江雪城的男孩在今年被八所常青藤高校錄取。”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為什麽那麽開心，突然明白了她在慶祝什麽，大概是在慶祝這個男孩吧。”

　“這個男孩與他有什麽關系？是親人的孩子還是什麽？為什麽她從來不對我說？我偷偷找了私家偵探去探查，這才發現，這個名叫江雪城的漂亮孩子，竟然是季的兒子。”

　“我仿佛什麽都明白了。明白了她為什麽給奧布裡吃奧布裡不喜歡吃的東西，明白了她為什麽給奧布裡買奧布裡不喜歡的玩具，讓奧布裡學他不喜歡學的東西，明白了為什麽她永遠都覺得奧布裡不夠漂亮，不夠聰明，不夠懂事，明白了那輛昂貴的卻無用的蘭博基尼到底是買給誰的，我明白了她奇怪又反常的一切。”

　“因為那些奧布裡不喜歡吃得蔬菜你喜歡，奧布裡不喜歡的玩具你喜歡，奧布裡沒有的小習慣你有。你太漂亮、太聰明、太優秀，奧布裡無論如何都追不上。她開心是因為聽到你的被錄取的喜訊，盛大的派對是為你而辦，那價值千萬的跑車也是送給剛成年可以開車的你。”

　“她眼裡從來都沒有奧布裡，她從奧布裡出生起就想把奧布裡養成另一個你，奧布裡不過是你的替身，一個次品替身！”

　說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捂著臉平複了下激動的心情，才沙啞著嗓音徐徐開口，“奧布裡從生來就活在你的陰影下，這個孩子太可憐了，我對不起他，也救不了他，若他冒犯過你，也希望你能原諒。那都是季思清這個瘋子造的孽。”

　“而可笑的是...她雖然愛你，可據我所知，這些年你過得也並不好。”

　杜德·萊安突然笑了起來，道：“她是個隻活在自己世界裡的瘋子。她一面帶著對你的愛折磨奧布裡，一面放任你在別的地方受折磨。”

　遲來這麽多年的母愛，竟以這種方式出現，江雪城紅著眼眶，他寧可從來不知...

　“你說她愛我...其實她早就不愛了。”江雪城想起自己去母親家裡見到的場景，那是一個被精心布置過的家，處處都透露著她對那個家的愛，“她其實是愛你們的...”

　“她愛奧布裡的，只是可能早已經忘記了怎麽樣去愛。反倒是我...”江雪城哂笑一聲，道：“十幾年不見，她早就忘記了對我的愛。”

　“她是愛你們的。只是她被江文博背叛之後，她太害怕了，她只能拚了命的去死死抓住手上的一切。或許她本意也並不想傷害你們...”

　江雪城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他張了張嘴好一會才發出聲音，“家道中落，被心愛的丈夫背板，父兄去世，或許早在經歷這些之後，她就瘋了吧。”

　江雪城嗓音沙啞，“...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罷了...”

　“你說讓我原諒奧布裡，奧布裡其實沒有對我做什麽。反倒是你...”

　“希望你能原諒那個可憐的女人，也能原諒你自己。”

　杜德·萊安愣愣地看著江雪城，片刻突然捂著眼，大哭起來。夫妻生活十幾年，的確有痛苦和折磨，可又何嘗沒有美好回憶。

　江雪城起身就要離開，杜德·萊安突然開口，“幫我去看看奧布裡...”

　江雪城腳邊頓了下，沒回頭，點了點頭，離開了這裡。

　他期盼了十多年的愛，以這種方式出現，他到底是得到了，還是失去了？

　奧布裡被警察從鄰市帶了回來審問完後，派了心理醫生進行心理乾預。

　江雪城提出想要見奧布裡，被奧布裡拒絕了。

　照顧奧布裡的工作人員說，奧布裡不想見他。

　...也是，他這個哥哥是他一生的噩夢，現在母親死了，噩夢結束了，他大概再也不想見他了。

　霍昆陪著江雪城處理了季思清的身後事，覺定帶季思清的骨灰回國，京城雖然是她的傷心地，但外祖父母葬在那裡，總比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異國他鄉要好。

　奧布裡繼承了母親所有的遺產，而奧布裡的監護人變成了奧布裡的祖父祖母。

　江雪城去見過那對老人，那是一對信基督教的白人夫婦，他們善良和藹，對奧布裡的遭遇十分心痛，也十分疼惜奧布裡。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江雪城和霍昆就帶著季思清的骨灰回了國。

　飛機上，江雪城有些感冒，他昏昏沉沉地蓋著毯子靠在座椅裡，卻睡不著，霍昆握著他的手，十分擔心他的狀況。

　為了轉移江雪城的注意力，霍昆拉著江雪城聊天。

　江雪城低聲咳嗽著，不知怎麽的，就跟霍昆講起了季家的故事。

　季思清一生的悲劇全都來自季家的家道中落。

　十幾年前，季家風頭更比霍家，作為季家大小姐，季思清是真正的天之驕女，當時江家還是二三流的家族，為往上爬，擁有一副好皮囊的江文博去刻意接近季思清，季思清很快陷入愛河，之後不顧家人反對，嫁給江文博。

　江家借著季家的資源人脈迅速攀升，季思清有季家撐腰還算幸福。只是她大小姐心高氣傲，不會討好別人，往往是江文博做小伏低。

　江文博大男子主義，自然不滿，漸漸背著季思清養了小三小四小五...而賀曼香只是其中一個。

　季思清懷孕生下江雪城，因為兩人感情生了嫌隙江文博並不寵愛江雪城，反而更愛私生子。

　江雪城出生後，季家得罪了大人物，漸漸開始走下坡路。

　江家不幫著提拔江家起來的季家周轉反而看上了季家手中的蛋糕，生了恩將仇報的心。

　後來季家勉力支撐了幾年最終沒堅持下去，一朝出事，便是全線崩潰。

　江家趁機落井下石，接著幫季家周轉的由頭騙走了季家手中最緊要的保命符，背叛季家，季家徹底垮了。

　季老爺子被氣死，老夫人也沒一年就去了，在之後是季思清大哥。

　“再後來，江家上位，江文博看她無用處了，就把賀曼香母子領會了江家，與她離婚。母親她心灰意冷，離婚後就離開了京城跑去異國他鄉，後來遇見杜德·萊安。”

　江雪城咳紅了眼，聲音喑啞，“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母親過得比我好，誰知道，是她沉在十多年前的噩夢裡，醒不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好像用不了那麽久，大概下周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