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後，江雪城把季思清的骨灰安葬。

　那是個晴天，江雪城低燒未退，霍昆一身黑色西裝陪在江雪城身邊，全程無言，看著工人施工完畢。

　不久工人陸陸續續離開，偌大的墓園只剩下兩人。

　江雪城臉色因為低燒，臉紅純白，頭重腳輕，他彎腰把書上的花束放下，起身時有些不穩，霍昆擔憂地忙扶了把。

　江雪城扶著霍昆站直，然後搖了搖頭，松開手，自己站穩。

　剛送走賀曼香，軟禁江文博，她就走了，這世上，就剩他一個人，讓他心裡存著一絲牽掛再也沒有了。

　“霍昆，”江雪城輕聲開口，“我有些冷...”

　“哥哥...”霍昆擔憂地想要脫下外套，江雪城搖了搖頭，製止了他。

　江雪城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別拿那眼神看著我，我沒那麽脆弱，只是有些感慨...原來被拋下，孤零零的一個人，就是這種滋味...”

　已是六月入夏，卻寒涼入骨。

　江雪城又忍不住想起一年前他才陪著霍昆送走渺渺，當時霍昆也如他這樣的境地，而霍昆只有十九歲，尚沒有他的閱歷和地位...江雪城忍不住看向霍昆。

　霍昆若有所感地握著江雪城的手，“哥哥，還記得我一年前送走渺渺的時候嗎？”

　江雪城聽著霍昆一字一句認真道：“我原以為會很絕望，很痛苦，很害怕，失去了渺渺後，我害怕浮萍一樣地漂浮在這世上。”

　“可事實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可怕，雖然依舊痛苦，但比想象中好了太多，我很安心。我相信這痛苦過去，我還會有令我期待的未來，而不是昏沉黯淡，沒有指望。”

　霍昆拉著江雪城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很安心，因為哥哥陪在我身邊。”

　“我還會在痛苦過後期待未來，因為哥哥陪在我身邊。”

　“哥哥，”

　“深冬真的很冷，但我們兩個孑然一身的人依偎在一起也足夠取暖，夠我們撐到足夠溫暖的春天。”

　“我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們還有彼此，血親不足以讓我們信賴，我們彼此才是世上最親近的人。”

　江雪城眸光微微顫動，可片刻卻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若是你都離開我怎麽辦...”

　“旅人在冬日離開賴以取暖的熱源會死去，離開哥哥，我的靈魂會枯竭，正如哥哥一樣。”

　江雪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霍昆，片刻才移開視線，才輕聲道：“你才二十歲，哪裡懂人生的多變。”

　霍昆卻道：“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證明給哥哥看。”

　江雪城看到霍昆眼中的認真和執著，心下微暖，他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霍昆看了眼季思清嶄新的墓碑，點點頭，轉身離去，走之前道：“我在門口等你。”

　江雪城點了點頭。

　霍昆漸漸走遠，江雪城看著墓碑上季思清的照片，歎了口氣，“媽...”

　......

　一個小時候江雪城從墓園裡出來，坐進車裡，神情有些疲憊。

　霍昆擔憂地摸了把江雪城的額頭，眉頭皺了下，溫度又高了。

　“哥哥，我們直接去醫院。”

　江雪城燒得昏昏沉沉，點點頭。

　霍昆小心地環著江雪城讓江雪城靠在自己懷裡睡。

　霍昆心疼壞了，正因為自己經歷過所以才不想自己所受的痛苦再讓江雪城經歷一遍。而江雪城卻又不是他，他把情緒都藏在心裡，若不是生病，大概連現在的一點點弱勢都未必會給他看。

　江雪城仿佛永遠這樣，一個人堅韌、強大、智慧、成熟，仿佛什麽都壓不垮他的樣子，他常常完美強勢得讓霍昆不知所措。

　兩人直接去了醫院，江雪城掛了吊瓶，打完兩瓶後，燒退了不少。江雪城不肯住院，打完針就要回家，霍昆又怕江雪城晚上高燒反覆沒人及時發現，說什麽也要陪著江雪城睡。

　江雪城隨手扔掉手上止血的棉球，“好了，我沒事，你回去吧，剛就看你手機一直在響，突然陪我出去這麽多天，你那裡肯定還有不少事兒，快去吧。”

　霍昆還要說什麽，被江雪城打斷，“家裡又不是沒人，別囉嗦了，快去吧。”

　霍昆皺了下眉頭，道：“那睡前給我電話。”

　江雪城不耐煩地笑道：“好，快走吧。小小年紀這麽囉嗦。”

　霍昆把江雪城送上車，這才拿起手機，撥回去，“含煙姐，出什麽事了？”

　鬱含煙的聲音壓得有些低，“你可接電話了，快回來吧，爸爸的病加重了。”

　霍昆心下奇怪，“怎麽會突然加重？”

　鬱含煙隻道：“爸爸年紀大了。”

　霍昆沒再多問，“好，我這就回去。”

　江雪城這邊上了車卻沒有回家，他在車上接到了一個電話，讓司機轉道去了一家律所。

　江雪城根據地址來到了律師的辦公室。

　律師姓王，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見江雪城到來，寒暄幾句，讓江雪城落座，辦公室的門關上，只剩下兩人後，王律師才從一個保險櫃中拿出幾分文件，遞給江雪城看。

　江雪城接過文件，一邊看一遍聽著王律師簡述整件事。

　“我與你母親季思清算是舊識，我與你舅舅是朋友，原本畢業後在你外祖父手下工作，後來季家出事，你舅舅自知恐怕無力回天，想辦法幫我隱去與季氏的牽扯，並幫我創立了這家律所，我與季家的淵源很深，也算是為數不多的知道當年事情原委的知情人之一。”

　江雪城已經匆匆看過文件，“王律師...”

　王律師笑道：“你應該叫我一聲王叔叔。”

　江雪城頓了頓，還是叫到：“王叔叔，您這次叫我來應該不是為了向我訴說這些過往恩怨的吧。”

　王律師笑了笑，道：“不錯。而且想必當年的事情你也應該有所了解，我也不必跟你廢話了。”

　“今天把你叫過來是因為聽聞了你母親的噩耗...”王律師說著歎了一口氣，道：“有一些事情你母親不在了，需要交到你手上了。”

　江雪城聞言心中一跳，他有種莫名的預感，他隱隱地覺得，這次給自己的東西，肯定不凡。

　果然，王律師下一句話，就讓江雪城一怔，他道：“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江文博都沒有辦法動搖你繼承人的位子嗎？”

　江雪城心中猛地就是一跳，他嗓子發緊，他知道，他就要觸及到這其中隱秘的真相了，“難道不是因為江鴻軒不爭氣？”

　江雪城這話說得含蓄，他其實是想說，難道不是因為江文博和江鴻軒鬥不過自己？

　王律師顯然是聽出了江雪城的言外之意，他笑了笑，看了江雪城一眼，才道：“也是有這麽一層原因的。不過，這其中更深層的東西，怕是連江文博自己都不知道。”

　江雪城聽到這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道：來了...

　王律師道：“事實上江文博自己都不知道，無論他怎麽鬧，無論江鴻軒再怎麽出息，哪怕江鴻軒比你完美一萬倍，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說說，哪怕這樣，江正裕都不會把江家交給江鴻軒。”

　“為什麽？”

　王律師道：“因為你母親到底出身季家，到底也不是那麽沒用。”

　“你還記得你那年被綁架，你母親逼著江正裕拿錢把你救了出來的事吧？”

　江雪城愣了下，他點了點頭，他自然記得，只是不知道王律師為什麽提到這件事。

　王律師道：“你就沒有想過，區區五百萬，你母親自己又不是拿不出來，為什麽需要費這樣的力氣去逼著江家拿這筆錢？”

　江雪城道：“她大概也是為了給我在江家要一份保障吧。”

　畢竟江家要是拿五百萬贖了他，那哪怕是看在那五百萬的份上，江家都不會再讓他死吧。王律師笑著搖了搖頭，“你低估你母親了。”

　“你母親當年與你父親離婚，看著是心灰意冷離開了京城，實則這只是掩飾，她離開京城只是為了讓江家放松戒備和警惕，你祖父母的死與江家江文博脫不了乾系，她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江家。她名義上是在國外旅遊散心，實際上一直暗中派人調查當年的事。當年江家從季家騙走了季家最重要的保命符，但那些人脈、產業、資源、信息到底原本歸屬於季家，也不是江家那麽容易就能拿走的。”

　“季家敗落後，雖然有一部分人投靠了江家，但是還是有一部分人認季思清這個季家大小姐的。那幾年她一直就在暗中接觸這些事情。”

　“早在你被綁架之事，季思清就已經把一部分爭取到了自己的手裡，並且還掌握了能夠扳倒江家的東西。”

　“她原本是想要搞垮江家，為季家、為自己報仇的，可是突然出現你被綁架的事情，季思清突然改變了主意。”

　“她知道季家得罪了大人物就算她能毀掉江家，但也絕對沒有辦法重複季家當年的風光。你作為她的兒子，身上流著季家的血，季家的東西，該是你的，季家的風光，也應該由你延續。江家也算有些底子，加上季家手裡的東西，不愁江家起不來。她知道江文博和江正裕不喜歡你，但是她就是要讓江文博和江正裕給你做嫁衣。”

　“她沒有用那些證據去毀掉江家，而是用它威脅了江老爺子，逼著江正裕立你為繼承人，跟他立下約定，你是繼承人一日，江家就安全一日。若是你不幸沒能長大，沒能成為繼承人，沒能接管江家，那麽江家也會跟著你一起陪葬。”

　“江正裕無奈同意。因此自從那一年起，江家就成為了你的囊中之物，再不會又第二個選擇。”

　江雪城心下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那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任由他這麽多年來深陷擔憂之中。

　王律師道：“這是江正裕的條件，他說若是想要培養合格的繼承人，就不能讓繼承人太過安逸。”

　江雪城譏笑了一聲，沒說話。

　王律師道：“現在你母親去世，那些證據現在就應該由你來保管，你或許正可以趁機將江正裕手中不肯給你的東西要回來。”

　“去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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