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然是在醫院遇見藺陽輝的, 奶奶第一顆再生丹吃了之後效果很好,但因為給的石靈太少,藥材的分量也幾乎是全都減半,所以不可能一次到位, 等第一顆再生丹吃完, 藥效差不多都吸收了之後, 溫然給了第二顆,然後陪著奶奶來了醫院又做了一遍全套的檢查。
在奶奶檢查的時候, 溫然在醫院的長廊上見到了藺陽輝。
此時的藺陽輝已經連正常行走都辦不到了,坐在輪椅上,隔著長廊的落地玻璃,看著外面晴好的陽光和草地, 那雙眸子裡沒有面對疾病的恐懼,沒有面對死亡的絕望或麻木, 反倒是乾淨的就像個少年, 甚至隱隱透著一股希望。
可是溫然看得出來,這人沒救了, 他身上的死氣太濃烈, 無須觀氣, 就看他面色,也是將死之相。
大概是溫然的目光太直接, 引得藺陽輝轉過頭朝他看來,看到溫然的瞬間,藺陽輝眸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即緩緩笑開:“你好。”
藺陽輝長得其實很不錯,雖然有些病態的白和過度的消瘦,但五官很好看, 可以想象出這人健康的時候,也是個精致俊朗的大帥哥,溫然喜歡長得好看的人,見藺陽輝跟他搭腔了,也就順著湊了過去:“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裡?需要幫忙嗎?”
藺陽輝搖了搖頭,眼角眉梢都透著一種溫柔的氣息:“我特意讓他們將我推到這裡來的,這麽好的天氣,不能出去曬曬太陽,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我就坐這裡看看,你呢?陪家人來的?”
溫然道:“陪奶奶來做檢查。”說著,溫然不經意的朝藺陽輝身邊的鬼影看了一眼,眼中有些好奇。
祁老太能來做檢查的醫院是私立醫院,不說能來這個醫院看病的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貴,氣運的加持使得醫院整體的環境比普通醫院要乾淨的多,就是這醫院的落地,各種建築的結構,當初明顯是請了大師來看過風水的。醫院的風水自然不是什麽財源廣進,而是超度局,能在人死後淨化一部分死者病逝的怨氣,讓魂魄不至於執念陽間,所以溫然才不會排斥陪奶奶來檢查,因為在這裡,看不到太多執念不散的陰魂。
他陪奶奶來過不少次,這還是第一次,在這家醫院裡看到鬼魂,雖然這個鬼魂是跟著人來的,但這家醫院的風水,對這種已經形成執念錯過了輪回的鬼魂傷害不小,畢竟整體的風水不斷的淨化鬼氣,這鬼在這裡,只會一天比一天虛弱。
即便是這樣,這鬼還要跟著這人,可是溫然看這人的面相,出身富貴,雖然不是長壽之相,卻也氣息乾淨,不是什麽大惡之人,這鬼雖然只剩一個虛影,卻也看得出應該跟輪椅上的人差不多年齡的樣子,就這氣息,感覺也死了沒幾年,所以應該不可能是什麽長輩,難不成,是戀人?
這麽想著,溫然又忍不住朝鬼影看了一眼。
一直在看溫然的藺陽輝注意到溫然的眼神,也跟著往自己旁邊看了看:“我身邊有什麽嗎?”
溫然朝他一笑:“我要是說,你身邊有個鬼,你會覺得我是騙子嗎?”
藺陽輝也跟著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不會,我相信這世上有靈魂的存在,你從小就能看見這些東西?”
溫然點頭:“你不害怕?你身邊可是跟著一個鬼誒。”
藺陽輝道:“都快要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溫然看他提到死的時候,那臉上的笑容似乎更溫柔的幾分,又看了眼鬼影,想了想道:“你要買符嗎?”
藺陽輝似乎有些意外的愣了愣,道:“是驅鬼的符嗎?”
溫然搖頭:“是養鬼的符,這家醫院有壓著一個法器,能超度陰魂,那個鬼跟在你身邊,會被這裡的氣息削弱。”溫然說完,又加了一句:“他雖然很弱,但我沒感覺到他對你有什麽惡意。”
雖然藺陽輝從一開始就沒覺得溫然是在開玩笑的說他身邊有鬼,但他也著實沒放在心上,他都要死了,也許是等著來拘魂的鬼差呢,現在聽到溫然這麽說,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突然在他腦中冒了出來,藺陽輝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放在腿上的手甚至都開始微微發顫:“那個鬼...長什麽樣?”
溫然再次搖頭:“他很虛弱了,就剩一團影子了,所以看不清長相,但能看出是個男的,跟你差不多的年紀。”
溫然見到鬼的手上還戴著東西,仔細看了一眼道:“他手腕上,有一個平安扣樣式的玉石。”
藺陽輝緊緊抓著腿上的毛毯,眼眶瞬間就紅了,他四下環顧了一圈,可是什麽都看不到,他幾乎是帶著一股迫切的看向溫然,甚至努力的坐直身體,想要距離溫然更近一些:“他很虛弱嗎?他會怎麽樣?消散嗎?有辦法能讓我看到他嗎?”
溫然道:“用符養著,再點香喂著,能讓他盡快恢復,至於看到。”溫然看了眼他身上的火氣:“你快死了,身上幾乎沒什麽生氣了,如果他願意讓你看到,等他恢復了一些,你就能看到了。”
藺陽輝連忙問道:“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變成鬼魂?”
溫然搖頭:“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魂,但並不一定具有生前的記憶和理智,只有在頭七那一天,才會暫時的想起一切事,去自己最記掛的地方,頭七一過,就會直接入輪回,能成為執念不散的鬼魂,也是要看機緣,否則人人死後都變成鬼留戀陽間不願意投胎,那這個世界早就亂套了。”
藺陽輝臉色一白,眼中的那一絲希望也隨之黯淡了幾分,但他很快又朝溫然道:“我買符,還有香,所有一切能讓他不再虛弱的東西我都要!”
這種養鬼的符溫然自然是不會隨身攜帶的,雖然他身上有木牌,將那鬼收進木牌裡也能養,但藺陽輝肯定不會願意讓他收走,溫然記下了藺陽輝給的地址,承諾太陽下山前一定將東西送到,正好奶奶這一項檢查完了,剩下的要到樓上,於是跟藺陽輝交換了聯系方式之後,就推著奶奶走了。
藺陽輝認出了溫然推的人是祁老太,有些意外,他是認識祁家的人的,可是這人姓溫,他以前也沒見過。藺陽輝只是疑惑了一瞬就沒再深想了,而是看向溫然之前看過的方向,試探道:“小北,是你嗎?你能讓我感受到你的存在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身邊依舊毫無動靜,整個長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藺陽輝垂下眼眸,一滴滴眼淚滴落在了毯子上,靜謐的長廊中,傳來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在藺陽輝看不到的地方,一團黑色的虛影抬起手,輕輕撫摸在了他的頭上。
祁老太的檢查報告有一部分沒那麽快出來,但出來了的檢查結果都很好,哪怕不看檢查結果,祁老太也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而這一切的好轉,都是因為溫然。
想到這一點,祁老太握著溫然的手滿心感慨:“你爺爺說的沒錯,你就是咱們家的福星,難怪你爺爺哪怕人都沒了,還執著著托夢給我,讓我一定要履行當年的婚約。”
溫然笑著沒說話,祁老太卻是輕歎了口氣:“我也知道,讓你和雲敬在一起,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盲婚啞嫁的,這對你也不公平,雖然從你們結婚到現在,你從未表現出對雲敬的排斥,甚至為了讓我這個老太婆安心,一直在努力的迎合,但喜不喜歡一個人,光從眼神就能看出來。”
溫然聞言笑了笑,親昵的挽著祁老太的手:“奶奶放心吧,感情總歸是要慢慢培養的,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祁老太摸了摸溫然的頭:“奶奶希望你能真正的敞開心扉跟雲敬認識一下,就從朋友做起,以後你們能真的培養出感情來,那奶奶自然是高興,就算最後培養不出感情來,那也沒關系,小然啊,永遠都是奶奶的孫子。”
溫然道:“我知道的奶奶,以後我們都會好好的。”
這頭的家長是努力撮合,另一邊的家長卻是拚死打散。
藺振國回到家,本來聽說兒子今天精神似乎好了不少,還出院回家了,心裡挺高興,但一聽傭人說,陽輝在房間裡燒紙錢和點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到樓上,門也不敲的直接推門進去,滿屋子都是那種拜神的香味,還有不知道哪裡搞來的一個小香爐,藺振國火冒三丈的衝上前去,一腳踹翻了擺放那些東西的小案桌:“你又在搞什麽亂七八糟的鬼東西!都多少年了,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這燒的並不是紙錢,而是從溫然那裡買的符,一張一萬,要不是溫然那邊沒有太多的存貨,他恨不能幾百張幾千張的買,說是這符只要燒給心裡默念的人,那人就能聞到這股香火氣,就能滋養魂體,還有這香,據說是養魂香,只要燒著,他身邊的鬼魂就能聞得到,也能滋養魂魄。
藺陽輝看著暴怒的父親和滿地的狼藉,並沒有太生氣,這些東西只要有錢,他就能找溫然再買,而且剛剛他已經燒過不少了,如果小北真的跟在他身邊,那多少也吸了一些。
他不在乎這些東西被毀,他給小北燒這些也只是因為溫然說,小北跟在他身邊經常出入醫院,魂體很弱了,他希望小北的魂魄能夠強壯一點,這樣就能再維持的久一點,不需要太久,只要能等到他死後,兩人可以再好好的見上一面就夠了。
所以面對暴怒的父親,藺陽輝的神色是漠然的,他真的覺得無所謂了,他都要死了,還有什麽東西值得生氣的。
藺振國最見不得的就是他這麽一副毫無求生意志的樣子,那一副對什麽都不留戀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想到之前他去祁家求醫無果,想到他無論花多大的代價去尋找那個石靈卻一無所獲,他從未覺得如此疲憊過。
看著神色木然的兒子,藺振國心頭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他滿身疲憊的看著藺陽輝:“你究竟想要怎麽樣?你是想要用死來報復我嗎?!”
藺陽輝看向藺振國,這個強勢了一輩子的父親,輕輕笑了笑:“我從未想過報復任何人,生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不過這樣也好,早死,就能早點解脫了。”
藺振國怒到青筋直冒:“你解脫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你不要爸爸,也不要媽媽了?!藺陽輝,你怎麽能這麽自私!你讓所有愛你的人為你傷透了心!”
藺陽輝直視著藺振國:“你們就是這樣打著愛我的旗號,傷我至死,如果可以,下輩子我寧可當一個沒人要的孤兒,也不要你們這群所謂愛我的人,你們所謂的愛,最終愛的只是你們自己,你們的體面,你們的名聲。”
藺振國揚起手,恨不得能夠一巴掌朝他臉上抽上去,可是現在的藺陽輝別說挨他一巴掌了,恐怕輕輕推一下都承受不住,藺振國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怒氣,他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就不明白了,自己為他的好,兒子為什麽就是不理解!
藺陽輝看著藺振國揚起的手,勾唇一笑:“打啊,停下做什麽,藺振國,雖然我的生命是你們給的,但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你們剝奪了我的所有,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們,永遠不會,我會有今天,全都是你們害的,是你們的愛,把我逼成如今這副模樣!”
藺振國面色痛苦的看著兒子:“你就一定要說這麽誅心的話嗎?”
藺陽輝神色平靜到毫無表情:“這就誅心了?你們當初一刀刀插在我身上的時候,怎麽不問問我疼不疼呢?”
房間的動靜大到很快引來了這個家的女主人,藺太太看著滿屋的狼藉,又看著病歪歪的兒子,之前的心疼如今只剩滿心厭煩:“小輝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能不能在孩子最後的時間裡,隨了他的心願?”
藺陽輝低著頭,滿目嘲諷,他知道,他的這位母親已經開始找代孕了,她年紀大了不能生,但卵子還是有的,到時候借腹生子,藺家怎麽都不會絕後。對於自己這個給他們蒙羞的兒子,早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而他的父親如此費心的想要治好他,也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等個二十年培養出繼承人來,藺家那些狼崽子們都長大了,而藺振國,已經老了。
所以從頭到尾,他們真正所想的,根本不是他,當真是連死都不放過他啊。
藺陽輝已經這樣了,藺振國發再大的火都沒用,最後乾脆眼不見心不煩的拂袖離去,而藺太太則是假惺惺的輕歎了一聲,叫來傭人給收拾一下,在這個充滿了病氣和死氣的房間裡,多待一秒都不願意。
等房間重新安靜下來,藺陽輝看著自己的掌心,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來:“小北你看,這就是我的血緣親人,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我要怎麽對你信守承諾,好好活下去呢。”
魂魄凝實了幾分的閆北,靜靜的坐在藺陽輝的床邊,伸出手與他十指交握著,可惜藺陽輝什麽都看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完了完了,我中了一個四千五的魔咒,卡在這個數字就進行不下去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