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然沒想到剛做完一單大生意, 藺陽輝就又來找他買符和香了,溫然詫異道:“你剛買的那些,不會一次性全給燒了吧?就算是鬼, 也會撐不下的。”
藺陽輝搖了搖頭, 淡淡道:“被我爸給砸了。”
溫然哦了一聲, 有些人家裡的確有些不太能接受這些,加上藺陽輝這明顯疾病纏身的, 說不定有啥忌諱,於是道:“香我還有,符可能要另外畫,雖然養鬼符不算難,但一天最多也只能畫十張。”
藺陽輝道:“十張就夠了, 溫然, 麻煩你了。”
溫然聞言一笑:“做生意有什麽麻煩的, 我也賺錢了。”說完後目光忍不住朝藺陽輝身側看了一眼。
從一進門溫然就注意到了,這個鬼的魂體凝實了很多, 大概是鬼氣重了些,怕對藺陽輝有所影響,之前還是緊緊跟在身邊, 現在距離遠了一些,但目光從未離開過藺陽輝。
鬼體凝實了, 面貌自然也變得清晰了, 這明顯還是個少年, 像是大學生,長得很青春陽光,天生一雙笑眼,面無表情的時候都給人感覺像是雙眸含笑一樣, 可是這樣一雙眼睛裡,此刻卻是滿滿的憂鬱。
注意到溫然的目光,藺陽輝笑了笑:“他在嗎?”
溫然點頭:“一直都在。”
藺陽輝的笑容裡頓時多了一抹溫柔,隨即笑意又淡了淡:“可惜,他一直沒讓我看見。”
溫然:“你們是戀人?”
藺陽輝點頭:“嗯,初戀,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結果門不當戶不對,被家裡拆散了,甚至陰陽相隔,現在我又病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去陪他了。”
藺陽輝說的簡單,三言兩語,言語中甚至沒有對硬生生被拆散的怨懟,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然而越是這樣雲淡風輕,越是能感覺到他的心灰意冷。
溫然看著藺陽輝,雖然很想潑冷水,人死了之後,真的不一定會成為執念不散的陰魂,哪怕他現在覺得自己執念很深,若沒有一定的機緣,成不了鬼,就連他身邊跟著的這個,能成為鬼,恐怕也有著他手上那一塊翡翠玉扣的功勞,那玉扣帶著靈性,生能護人平安,死能護魂不散。
但看著藺陽輝提到死的時候,眼中帶著希望,潑冷水的話就有些說不出來了,就算最終他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還是要踏入輪回,但至少在頭七,他們還能見上一面吧,於是溫然道:“那祝願你心願達成。”
藺陽輝輕輕一笑:“做你們這一行的,是不是因為見過了太多的生死,所以看得比尋常人要淡?一般人聽到我這麽說,大概會勸我看開點,珍惜生命。”
溫然挑眉一笑:“所以我才不是一般人啊。”
白天做完活人的生意,晚上死人的生意也上門了,溫然剛回到學校寢室,他窗戶外,一個鬼頭冒了出來,溫然一看,是跟在藺陽輝身邊的那個鬼,上前打開窗戶:“不跟在你男朋友身邊,到處亂飄,小心遇到天師把你給收了。”
窗戶外的鬼飄了進來,聲音透著一股像是被什麽東西碾壓過的嘶啞:“我叫閆北。”
溫然:“找我有事?”
閆北看著溫然,那雙天生的笑眸裡滿是渴求:“你...收古董嗎?”從他第一次見到溫然,他就一直想要找他,有幾次他都有跟著溫然,可溫然的家氣運太強了,他連靠近都辦不到,現在溫然好不容易沒有回那個家,他就趕緊找來了。
溫然歪了歪頭,將他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你有事求我,但你沒錢,所以想用古董抵錢?”
閆北點頭,他一個鬼,身上的錢都是冥幣,冥幣對活人來說要多少有多少,說不定古董還有點用處。
溫然搖頭:“不要,你想求的,我做不到。”
閆北頓時有些著急:“你身上有生機的味道,你能救他。”
溫然看著閆北:“你想他活著,可是他想死,有時候活著,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你愛他,為什麽不為他想一想。”
閆北垂下眼眸,整個人都陰暗幾分,過了片刻,他從身上掏出一個瓷瓶來:“治好他,就給他喝了。”
溫然動了動鼻子,眼露詫異:“黃泉水?”
閆北點了點頭。
溫然越發詫異了:“你去了黃泉路還能回來?”
閆北抿唇:“我放不下他,我想要回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就是突然身邊的環境變了,我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後來找到了小輝,就一直跟著他,我看著他傷心,看著他被家人送出國,看著他自我折磨,看著他一點都不愛惜身體,看著他生病,我觸碰不到他,也無法讓他看到我,我很無力,這些年,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的人,所以請你幫幫我,你要什麽東西,哪怕魂飛魄散,我也幫你弄來,只求你治好他,然後...讓他忘了我。”
溫然坐在椅子上看著他:“你這樣,跟他的父母有什麽區別?以愛之名的綁架?身為成年人最悲哀的事情是什麽你知道嗎?那就是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閆北猛地一顫,突然想到藺振國踹翻香爐那天,小輝說的話,他現在,也變成了小輝最恨的那種人了嗎。
看著閆北陷入痛苦的糾結,溫然道:“這樣吧,你這個黃泉水我的確想要,我用七支離魂香跟你換半瓶,你晚上在藺陽輝的床頭點上一支離魂香,再將離魂符壓在他的枕頭下,藺陽輝就會生魂離體,這對身體的傷害定然是有一點的,畢竟生魂離體會沾染不少的陰氣,但離魂符多少也能給予一點保護,七支是他身體能承受的極限,你們是好好享受這七天,還是你這七天能夠說服他接受治療,那就看你自己了,如果接受治療,你得拿出更好的東西來跟我換,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閆北沒能抵擋住跟小輝見面的誘惑,用半瓶黃泉水換了七支離魂香,他按照溫然說的,在小輝的床頭點燃了香,鬼點香,是一般人滅不掉的,也聞不到的,所以只要藏好了,就不用擔心藺家的人發現,又將符小心的壓在了藺陽輝的枕頭下,然後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小輝,曾經那個優雅帥氣的大男孩,如今瘦的令人心疼,他更是有一度曾想著,如果這輩子,沒與他相遇過,也許就好了。
正在閆北出神的時候,小輝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滿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小北!你來見我了嗎?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閆北伸出手,朝著藺陽輝輕輕笑了笑:“傻小輝,我從來沒有不願意見你,只是陰陽相隔,我們見不到。”
藺陽輝一下子撲到了閆北的懷中,他原本以為自己說不定會撲個空,畢竟閆北已經是個鬼了,但沒想到,卻被抱了個滿懷,聞著令人熟悉的味道,感受著他毫不陌生的身體,藺陽輝緊緊的將小北抱住,緊到恨不能與他融為一體:“小北,小北,我好想你,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現在能活的好好的。”
閆北松開了藺陽輝,輕撫著他的臉,眼神一如既往的專注而炙熱:“不是的,小輝,我們時間不多,所以不要浪費時間再說這種話了好嗎,你只要記住,我愛你,無論生死。”
藺陽輝這才發現自己的古怪之處,他下意識回頭一看,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躺在床上,藺陽輝瞬間瞪大了眼睛,隨即卻是無法抑製的驚喜:“我死了嗎?我也變成鬼了嗎?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閆北打破了他的妄想:“這是離魂香,你只是暫時離魂,等天亮,你還是要回去的,這香我是找溫然買的,我想抱一抱你,跟你說說話,我也知道,你肯定也想見我,小輝,答應我好好治病好嗎?”
藺陽輝微微往後推了推,目光死死的盯著閆北:“治好了,然後呢?忘掉你,過新的生活?”
看著他的眼神,接下來的話閆北已經說不出口了。
藺陽輝猛地將閆北一推:“現在連你也對我這麽殘忍了嗎?”
閆北急急的抓著他:“如果是你,你舍得看到我自我折磨到病死嗎?!”
藺陽輝:“那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忘記我開始新的生活嗎?”
他們都知道,答案是不會,要是會,藺陽輝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要是會,閆北也不會放棄輪回,執念不散。
藺陽輝從自己的身體裡起來,他覺得做鬼比做人舒服,那時時刻刻都在侵蝕著他身體的疼痛不在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好像可以飛起來,他看了眼閆北,握緊了他的手:“不是時間不多了嗎,我們去看電影吧,我好多年都沒看過電影了,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不用買票?”
做鬼也不是可以隨心所欲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的,人多的地方陽氣重,他們抵抗不住,而且也不是那種念頭一閃就能瞬移的,想要去看電影,就只能跟著大致朝那個方向去的人身後。
閆北雖然做了好些年的鬼,但很少在外面晃蕩,基本都是跟在藺陽輝的身邊,所以也不算經驗多豐富。但對藺陽輝來說,他們兩人在一起,哪怕就是坐在路邊看星星都是好的。
藺陽輝還記得,在他們還未見過之前,閆北這個名字就已經闖進了他的生活,初次的邂逅是在一場奧林匹克競賽中,他們屬於不學校的尖子生,彼此都聽過對方的名字,卻從未見過,但那一次,兩人根本不需要打招呼,見到對方的第一眼他們就知道,這就是神交已久的對手。
從相爭,到相識,再到相愛,僅僅一個夏天。
在同性婚姻在就合法化的現在,他們的相愛很正常,他們一起做習題,一起牽手逛街,喝同一杯奶茶,吃一份冰淇淋,一張地上緊緊貼合在一起的影子被他們拍下當成了彼此的頭像,這頭像一掛就是好多年。
他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跟了一個教授,雖然藺家很有錢,閆北出身普通,但他聰明,大學就開始跟項目,每個月賺的錢完全夠他們兩人的生活。
藺陽輝是了解自己的家人的,所以跟閆北在一起之後,他就做著獨立的準備,他以為最差不過脫離父子關系,那個家除了給他錢,拿他出色的成績爭臉面之外,他不知道那個家對他有什麽意義。
是閆北讓他知道,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在乎是什麽感覺,是閆北給了他世間最好最好的一切,那是再多的錢都換不來的。
從大一開始,他們就住在了一起,像普通小夫夫那樣,偶爾拌嘴,偶爾吵鬧,但永遠冷戰不超過三分鍾。他們計劃著養狗養貓,計劃著每年一次的旅行,計劃著攢錢買個屬於他們的房子,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拚來的,那樣的生活,幸福而踏實。
可是他父親的出現,破壞了一切,強行抓他回家,不顧他的意願,閆北慌忙的騎車來追,結果出了車禍。
他在車子裡看著閆北被撞飛的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崩塌了。
那樣的愛過,他怎麽還能接受別人,他的生活,他的記憶,他身體的裡裡外外都是閆北的影子,被留下的痛苦,讓他幾次三番的想要尋死。
而他的好父親,強行的限制了他的自由,將他送出國,甚至還將他送到國外一家黑診所,企圖對他腦部進行什麽記憶剝除術。
多誇張啊,有錢可以為所欲為這句話,被藺振國發揮到了極致。
當知道自己得了胃癌的時候,藺陽輝不知道有多高興,這死亡的宣判於他來說,是一張自由的通行證。
有了夜裡的陪伴,白天的痛苦藺陽輝越發難以忍受了,他迫切的想要結束這一切,他渴望得到解脫,可是他知道,他真的死了之後,未必可以這樣和閆北在一起。
每天晚上,他和閆北一起吹山風,一起看星星,一起手牽手隨著人流毫無方向的四處飄蕩。這難能可貴的自由,這得來不易的幸福,他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而閆北也終於打消了那荒唐的念頭,活著被藺家繼續操控人生有什麽好,他們可以一起去輪回,相約來世,做一對普通平凡而幸福的夫夫。
可是沒想到,藺振國連這最後一點的幸福,都要剝奪掉。
溫然再次得知藺家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而且還是從祁雲敬的嘴裡知道的。
他之前給了閆北七根香,原本以為這七根香用完了以後,無論閆北是想要藺陽輝繼續活著,還是陪他一起輪回,怎麽都會來找自己,結果他們好久都沒出現,他也給藺陽輝發了消息,但消息並未回,溫然還想著,也許是心願得償,藺陽輝的身體也支撐不住了,所以無法回消息,但沒想到,一次晚餐的時候,祁雲敬對他說藺家鬧鬼,不知道這生意他接不接。
藺這個姓氏其實不太多,溫然瞬間就想到了藺陽輝:“藺家?我也認識一個姓藺的,叫藺陽輝。”
祁雲敬看向溫然:“我說的就是他家,你們怎麽認識的?”
溫然:“陪奶奶做檢查的時候,在醫院裡認識的,他身邊跟著一隻鬼,不過那隻鬼無害,是藺陽輝的戀人,他們兩就是死了都要愛,你說鬧鬼,不會他們家發現藺陽輝的戀人陰魂不散了吧?”
祁雲敬:“藺陽輝死了,一個多星期以前,那之後他們家就開始鬧鬼了,藺振國,就是藺陽輝的父親,找了不少的天師,可是那鬼太凶了,鎮不住,所以現在到處打聽能人,出價不少,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引薦。”
溫然皺眉:“藺陽輝辦了葬禮嗎?”
祁雲敬:“葬禮在明天,頭七辦葬禮,是藺家老家的習俗。”
溫然:“那你去嗎?”
祁雲敬點頭,溫然道:“我跟你一起去吧,至於這錢賺不賺,等去看了再說。”
祁雲敬看向溫然,溫然連忙道:“我當你助理跟你去,絕對不泄露咱們結婚的身份,你放心。”
看著溫然急於脫離關系的樣子,祁雲敬眉眼冷冷:“我伴侶的身份委屈你了?”
溫然忙朝他散發出甜笑一枚,就算有委屈那也不能說啊,連忙道:“這不是擔心萬一你遇到了你的真命天子天女的,我這身份不就礙你的事了。”
祁雲敬瞥了他一眼,放下碗筷,起身上樓了。
溫然咬著筷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嘖,這小脾氣越來越傲嬌了。
雖然藺家鬧鬼的事情鬧得動靜挺大,差不多生意圈的人都知道了,但藺家也是要臉面的,鬧鬼歸鬧鬼,葬禮也不能不辦。
藺家辦的是西式葬禮,在一處墓園裡,棺木封土之前,親朋好友上前獻花哀悼一番,雖然棺木裡的是骨灰不是屍體,但也只是一個形式。
有人注意到,來參加葬禮的除了一些眼熟的世家之外,還有幾個面生,穿著也不太一樣的人守在場外,結合之前藺家鬧鬼的傳聞,大家猜測,這是不是請來鎮場子的師父。
不少人都在唏噓,這兒子一死家裡就鬧鬼,也不知道這死亡是不是有什麽內幕,而且藺振國看起來整個人都老了許多,但臉上更多的不是悲痛,而是謹慎和戒備,看來這裡面真有情況。
但這畢竟是葬禮,即便有人小聲唏噓,說的也比較含蓄,萬一說錯什麽招惹上了死者,那才是冤枉。
祁雲敬雖然算是晚輩,但他現在是祁家的當家人,當然不可能跟一群晚輩站在一起,哪怕是葬禮,站位也是根據各自身份安排好的。
溫然同樣穿著一身黑衣,打著傘跟在祁雲敬的身後,老老實實的充當一個小助理,家屬答謝的時候,他看到了藺陽輝的父親,仔細觀察了他的氣場和面相之後,溫然決定不插手這件事了,真鬧出人命,那也是咎由自取。
就在溫然觀察整個墓園風水運勢時,一個年輕的男人朝著祁雲敬走過來:“雲敬哥。”
跟著祁雲敬身後的溫然猛地抬頭,這聲音,他聽過啊,就是白月光的聲音,好聽的簡直就是音控的福音。
而這一抬頭,看到白月光的瞬間,溫然總算是見到了這位傳說中人物的長相,又仙又靈,就像天生的貴公子,優雅溫潤,這張臉,真的是絕了,難怪能把同樣長相上乘的原主給炮灰的。
溫然一抬頭,穆笙同樣也看到了他,那一眼,讓穆笙心裡莫名一個咯噔,他見過不少好看的人,但氣質乾淨的就像一塊通透玉石的,這是第一個,那一雙眼睛太乾淨了,乾淨到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一切一樣,能在祁雲敬身邊,還打著傘的,感覺應該就是助理了。可是這樣一個人,絲毫不像助理。
穆笙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從來不會對祁雲敬身邊的人有什麽好奇心,但這會兒,打了招呼之後,竟然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這是你的助理嗎?挺帥的。”
祁雲敬看了穆笙一眼,一手抬起攬過身邊的人:“不是助理,這是我的伴侶,溫然。”
穆笙滿眼不可置信,伴侶?祁雲敬什麽時候有伴侶了?直接說是伴侶,而不是男朋友,這意思難道是,這人已經進了祁家門?
溫然同樣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內心滿是臥槽的刷屏,這祁雲敬是什麽意思?這是什麽可怕的劇情力量!他都已經拚命避開了,竟然還是被推上了炮灰之路嗎!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拉回正軌好累_(:з」∠)_
溫然:看我徒手滅了這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