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古堡, 唯有東南角的那個閣樓是上鎖的,鐵鏈纏繞,鎖上鏽跡斑斑,看起來很是有些年頭了。甚至一些角落裡, 好像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不過看起來應該有被修繕過, 重新貼過牆紙,但即便被修繕過, 與古堡其他地方相比,這個閣樓也仿佛是一塊被遺棄的地方,明明朝向不錯,但外面的光線仿佛被屏蔽掉了一樣,陰冷昏暗, 哪怕站在窗邊, 也沒能明亮幾分。
溫然伸手按向牆壁上的開關,頭頂的燈泡閃爍了幾下後倒是亮了,那燈泡是很老舊的白熾燈, 裡面的燈絲燒紅後,啪地一下斷了,前後燃燒不到一分鍾就壽終正寢了。溫然輕嘖了一聲,也沒再去折騰光線, 反正有鬼的地方永遠是陰陰暗暗的, 他都習慣了。
當他將手放到鐵鏈上時, 他都還沒用力,吊著一把大鎖的鐵鏈嘩啦啦的斷裂掉在了地上,很明顯是裡面那個東西在歡迎他進去。
溫然也不在意,將這扇不知道封閉了多久的門給推開, 一步步的走向閣樓。
閣樓的門是木質的,推開時還伴著吱吱呀呀的聲音,讓這昏暗的閣樓顯得更加陰森可怖了,溫然一邊心裡想著,這劇情放在電影裡,可不就是作死小分隊找死的前奏。
當門被徹底推開,整個閣樓的模樣呈現在溫然的眼前,依稀能看出繁瑣花紋的歐式地毯,滿屋子的書,對著閣樓窗口的書桌上,有一本書正攤開著,但上面同樣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一聲輕咳聲在一旁響起,溫然側頭看去,一個身材偏瘦修長的青年正站在窗戶邊,身上有著厲鬼的氣息,但看過來的眉眼卻是溫潤含笑的。
溫然偏了偏頭:“你好?”
青年微微一愣,隨即也跟著緩緩笑開:“你不怕我?”
溫然也不嫌髒的隨意挑了個地方坐下:“我以為我已經夠明顯了,還是你不知道天師這個職業?”
青年搖了搖頭:“以前那種電影裡抓鬼的職業,竟然是真實的嗎?”
溫然道:“連鬼都真實存在了,抓鬼的職業自然也真實存在著,我看你身上怨氣衝天,卻無血煞,反倒還有一絲地縛的氣息,你是有遺願未了,還是被束縛的離不得此地?”
青年垂下眼眸,四周的環境也開始逐漸變化起來,陰冷的昏暗被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一點點驅散,那些被時間塵封的老舊殘破開始一點一點的變得鮮活,屋內的黑白被染上了色彩,而眼前的青年,也褪去了滿身的死氣,變成了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
他的眉眼依稀有些像姨姥姥,即便姨姥姥已經年邁,但還是能看出一兩分年輕時的風華絕代,而這個封鎖在閣樓中的厲鬼,應當正處在最美好的年華,那如綴了星的眸子,朝人看來時仿佛永遠帶著淺淺笑意,僅僅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感覺到,這是個將溫柔刻進了骨子裡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溫然心中竟然湧現了一絲難過的情緒,這是他與厲鬼打交道以來,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僅僅一個照面下,他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惜。
青年走到窗前,隨手從牆上的櫃子裡拿出一本書來,帶著淺笑的看向溫然:“這裡是我的家,我不待在家裡,又能去哪裡呢。”
溫然道:“你是怎麽死的?”
這個問題對鬼來說,算是比較禁忌的話題,哪怕已經成了鬼,但回顧自身的死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不小的折磨,若自身定力不夠的,甚至可能因為想起自己死前的場景,會再次瘋魔失控。
但眼前這個厲鬼並沒有,被溫然這麽一問,也只是微微晃了晃神,便語氣平淡的開口道:“應該是被燒死的吧。”
溫然挑眉:“應該?”
青年笑了笑:“我喝了一杯牛奶,恍惚間似乎爬起來過,有濃烈刺鼻的味道,等再睜眼,就成了這古堡幽靈了。”
溫然:“誰給你的牛奶?”
青年笑容微斂,卻還是態度良好的有問必答:“是我大哥。”
“你死了多久了?”
青年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在這裡,是沒有時間的。”
溫然想了想道:“萬蕙蘭是你什麽人?”
青年這才有了些許的情緒起伏,整個被他構建出來的死前場景也不太穩定的閃過一些波動,過了好一會兒,自我控制的平靜下來的青年緩聲道:“是我母親。”
說出母親這兩個字時,很多過往的畫面重新充斥進青年的腦海中,溫柔恬靜的母親,烘烤的香甜的氣息,即便已經成年,卻還被當做孩童一般的擁抱,那永遠都帶著笑和以他為傲的眼神,哪怕他犯了錯,也只會對他溫柔安慰的女人,他的母親,他最愛和最想保護的女人。
萬蕙蘭就是姨奶奶,也就是說,那個給他送牛奶的大哥,應該就是現在的祁家大伯,那也就是說,這個青年就是那個傳說中早夭的小兒子?可看他已經成年的樣子,他記得祁雲敬說,海外祁家的小兒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而且被火燒死和因病去世可相差甚遠,這祁家為什麽隱瞞真正的死因,難道他們其實知道,這個小兒子的死是大兒子乾的,想著反正都死了一個了,總不能再賠進去一個,這才隱瞞?
溫然想了想道:“這古堡裡還有個小孩,那小孩是誰?”
青年笑了笑:“那是我侄子,有些調皮,他是不是跑出去嚇唬人了?”
溫然搖頭:“倒是沒有,畢竟能見鬼的人也不多,他是你哪個哥哥的孩子?”
青年的笑容再次淺了些:“是我大哥的。”
又是大哥?看來這個祁家老大的問題很多嘛。
溫然道:“那你們跟你二姐有仇嗎?”
畢竟現在祁家老大還好好的,但已經死了的卻是祁家二姑,難不成這古堡裡還有他沒遇見的其他鬼?都說豪門陰私多,看來這陰私的確多。
青年道:“有吧,我侄子是被他父親和姑姑一起丟後面湖裡淹死的。”
到現在他都還記得,第一次在這個古堡見到了他能接觸的存在,那個小時候總是甜甜喊著他小叔的小男孩,一身鬼氣森森,全身滴著水的站在角落裡,哪怕他自己就是個鬼,可還是被嚇了一跳。
不過從那之後,他倒也不在孤單,畢竟有人為伴,只是他侄子心中的恨,遠比他濃烈的多。
這麽一說,溫然就猜到了那位祁二姑姑的屍體有可能在哪裡了,看著眼前的人,溫然道:“你去見過你母親嗎?”
青年再次搖頭,雖然嘴角笑著,但眼裡卻滿是傷悲:“人鬼殊途,見了又能怎樣呢。”
溫然歎了口氣,並未再說什麽,姨奶奶會選擇在生命走到最後的時候回到這裡,這裡面也許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早夭的小兒子吧。
溫然告別了閣樓鬼,慢悠悠的往房間走去,路過長廊的窗戶時,往外看了一眼,那個身穿小西服的男孩正站在下著暴雨的人工湖邊,空蕩蕩的後花園,**密布的昏暗天空,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靜立在那兒,在那個自己淹死的地方。大概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湖邊的身影緩緩轉了過來,空洞森冷的眸子筆直的看了過來。
溫然笑了笑,收回了目光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回到房間,沒見到祁雲敬,溫然便往大廳走去,一群人正坐在客廳的壁爐旁,溫然看向那個被青年稱作大哥的中年人,煞氣很重,孽債很深,身上已經開始逐漸纏繞上死氣了。
見到溫然,祁雲敬朝他招了招手,當將人牽到身邊,這才低聲詢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溫然笑嘻嘻朝他耳語道:“閣樓那個是個大帥哥,還是個很溫柔的小哥哥,就一下子多聊了一會兒。”
祁雲敬的眼神瞬間就變了,手也掐到了溫然的臉上:“溫柔的小哥哥?”
溫然將他的手拍開,瞪了他一眼,見這裡的氣氛有點不對:“怎麽了?難道是發現屍體了?”
祁雲敬搖頭:“沒有,就是這雨下了大半天了,人還沒找到,大家有些擔心了。”
溫然道:“在後面的人工湖裡。”
祁雲敬挑眉:“你見到了?”
溫然道:“小鬼在那兒守著呢。”
姨奶奶見他們一直在說悄悄話,笑呵呵的朝著奶奶道:“這小兩口的感情真好,一會兒不見就有說不完的話。”
奶奶也滿臉的笑意:“能讓我那個寡言少語的大孫子變得話多的,也只有然然了。”
溫然見奶奶朝他招手,便坐了過去挽著奶奶的手臂,狀似好奇的朝著姨奶奶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在後面花園的人工湖那兒看到了一個七八歲,穿著黑色小西服的小男孩,結果一轉眼就跑不見了,昨天吃飯的時候我好想沒見過那個小男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外面那麽大的雨,可別淋病了。”
溫然的話音剛落,那邊的祁家大伯就失手摔了一個杯子,好在地上鋪著地毯,杯子掉下去也沒摔碎,見不少人看了過來,祁家大伯乾笑了一下:“手滑了,我讓人來清理一下。”
祁家大伯轉身去喊傭人,旁人這才繼續各自聊著天,姨奶奶朝溫然道:“估計是哪家的野小子,趁著大雨跑出去玩水了。一會兒沒見人,他們的媽自己會去找的,別擔心,男孩子皮實的很,出不了什麽事的。”
溫然哦了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卻注意到,除了祁家大伯情緒有些失控外,祁家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臉色似乎都有些不太好。
溫然忍不住感慨,豪門水深,這還真不是一星半點的深啊,看來這次不多死幾個人,事情是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