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青醒來的時候, 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是嚴青還是周蒙。隨著這場夢境,許多被他刻意去遺忘和封存的東西,不受控制的湧現了出來。他是喜歡周蒙的, 這份喜歡或許比他以為的還要多,因為周蒙可以說是他整個青春。
一個鄉下小孩初初來到這座繁華又陌生的城市, 哪怕他長得好, 每天把自己洗的白白淨淨的,可是破舊的衣服, 短時間內扭轉不過來的口音,都好像成了他被排擠,被鄙夷, 甚至被孤立的原罪。
沒有人跟他玩,課堂實踐也沒人跟他一個小組,上課回答問題, 他一開口就全班哄堂大笑,這對於一個才十歲的小孩來說, 真的是記憶裡無法磨滅的黑暗, 哪怕他現在穿的再光鮮,也掩蓋不了這份過去造就的骨子裡的自卑。更不用說, 被堵在巷子裡威脅,拿走他每天少得可憐的午餐錢,餓到渾身發軟肚子抽痛。
結束這一切的是周蒙, 他就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打走了那些壞蛋,保護他上下學,明明是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卻已經可以像一個成年人一樣去處理事情, 就好像已經去到了他渴望卻又暫時無法去往的世界,這讓他充滿了興趣和崇拜。
有一段時間嚴青甚至想著,要如果他的家裡平平順順,爸爸沒有被朋友算計丟了工作,媽媽也沒有因為生病而掏空整個家底,沒有那些親戚的捧高踩低,沒有那些所謂朋友的奚落嘲諷,就像這個城市裡其他那些普通人一樣,普普通通的上下班,普普通通的生活,周蒙第一次做的項目沒有出現意外,或許賺不到什麽大錢,但有能力一點一點的積攢,他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完全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那天晚上,他放學回來,看到周蒙經常等他的那個路燈下有好多好多血跡,小區裡圍滿了保安和警察,據說有命案發生,但屍體已經被抬走了,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心突然空了一下,有種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茫然無措。直到第二天,學校裡好多人都在談論這件發生在他們這座城市,甚至他們身邊的凶殺案。
嚴青都不知道那一天他是怎麽過完的,周蒙死了,昨天他看到的那灘血跡是周蒙的,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連去警察局給周蒙收屍都辦不到。
從那以後,他將這個名字給封存在了記憶裡,徹底撇開了過去,目標無比明確的去奮鬥他想要的。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去觸碰,有些東西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但實際上,時間只會將一些東西刻畫的更深,幾乎要深刻入骨了。
溫然看到嚴青醒來後,從滿臉迷茫到一點一點的溢出悲傷,直到哭的不能自己,無聲一歎,最大的錯過就是生死了吧。
祁雲敬雖然看不到嚴青的夢境,但情鬼兩個字足以說明一切,不由得握住了溫然的手,溫然回頭朝他看了一眼,笑了笑:“這種人鬼情未了的場面你應該見過不少了,還這麽有感觸?”
祁雲敬也忍不住輕歎了一聲:“每當這時候,我感受最大的是,還能這樣牽著你,真好。”
一旁的狐狸精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還有人在呢,別太過分了啊。”
溫然道:“剩下的事我不管了,警察局那邊你們也處理一下。”
狐狸精擺擺手,就沒見過這麽會推事的天師,要不是看他長得帥,還是個她打不過的高階天師,不多摸兩把討回本都對不起她的種族傳統。
溫然走了之後,狐狸精嫌棄的用腳踢了踢還在哭的嚴青:“哭一哭就行了,沒啥事你也能走了。”人都死多少年了,這會兒才來哭,遲來的後悔和愛比草賤。
嚴青從夢裡醒了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周蒙的鬼影了,被這個紅唇美女推了一下,連忙擦著眼淚追問:“周蒙呢?他在哪兒?我,我能再見見他嗎?”
狐狸精輕笑了一聲:“人鬼殊途沒聽過?他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嚴青急切的想要伸手去抓她:“你讓我再見見他,求求你了,讓我再見一面,就一面!”
狐狸精一甩手便輕松將嚴青給推開了,冷漠道:“都說別想了,而且你之前見到的並不是他的魂魄,而是殘存的執念,這執念是雙向的,你心裡放不開,他死後放不下,這才形成了情鬼,我勸你最好是徹底放下,否則對你自身也沒有好處,他現在是力量太弱,你才感受不到什麽,若你執念漸深,他所能吸取的力量越多,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的站在這兒?要知道他今天能為你殺一人,今後能為你殺更多的人,以後凡是靠近你,或者你靠近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嚴青這才反應過來,今天那個老劉,恐怕不是突然猝死,他的死是真的與自己有關,意識到這一點,嚴青瞬間手腳冰涼,他是有著不切實際的夢想,他也想要不計代價的出人頭地,可再如何,他都沒想過,會因為他而死人。
狐狸精見到他猛然變白的臉色,繼續道:“情鬼這東西叫著好聽,但真遇到了可不是什麽好事,因情而起的執念,遠比恨要恐怖的多,他會一點一點將你蠶食,毀掉你身邊的一切,然後編織一個牢籠將你禁錮住,讓你除了他,誰也觸碰不到,真到了那時候,無論你怎麽逃,都逃不出他為你編造出的世界,這是發現的早,那情鬼盡管殺了人,但還沒成氣候,要是再晚一點,可不是你輕輕松松來這一趟就能解決的。”
要不怎麽人們經常會說的是愛恨情仇呢,愛在恨前面,情在仇前面,這衍生出來的力量哪個更大顯而易見了。
溫然剛到家,就接到公會那邊打來的電話,不過電話那頭的人是嚴青,估計是公會不願意將他的手機號給嚴青,於是乾脆幫他打了一個。
嚴青的呼吸有些急促,聽到溫然的聲音後,反倒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我,我還有一個問題,就一個。”
溫然道:“問吧。”
嚴青幾次張嘴,好不容易才將聲音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來:“那天在古堡,是不是他救了我。”
溫然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是。”
嚴青道了謝,掛了電話,也沒再糾纏著狐狸精,只是詢問了一句他是否需要對老劉的死負責,得知並不用後,便像掉了魂一樣走出了公會。
看著夜幕降臨,路上的人要麽神色匆忙的趕著下班的公交,要麽牽著放學的孩子邊走邊笑,嚴青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溫然掛了電話後,用嚴青的八字給稍微算了一下,然後嫌棄的輕嘖了一聲。
祁雲敬疑惑的看過來:“怎麽了?”
溫然歎了口氣:“還以為經此一事,他的命數能有什麽變化,看來並不是每個人經歷一些事之後就能大徹大悟的。”
這個嚴青,本身的命數就比較波折,稍微一個人生岔道就能走出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走向,當初的情路他就走錯了岔道,如今面對未來的選擇,又選擇了一條不好的岔道。不過這人生的路,是對是錯那還是要看自己,他現在選擇了他想要,或許對他自己來說,就不是錯的路。
這事之後,溫然再也沒有私下見過嚴青了,後來沒過多久,他在網上看到了一些嚴青的消息,在一個網劇裡面飾演男三號,還有一些營銷號發了不少吹捧的軟文,但並沒有因此掀起什麽水花,不過這大概也算出道了,然而嚴青實在是時運不濟,不是錯過了大火的劇,就是好不容易拍一個戲份比較多的,結果因為主演的一些醜聞,劇根本上不了,這麽掀不起浪花的折騰了幾年,溫然就再也沒在網上看到過嚴青的消息,不過對於只有數面之緣的人,那時候溫然怕是早就忘了曾經認識過這麽一個人了。
情鬼的事情公會處理乾淨了,那個劉姓商人最後以心梗猝死定案,據說他家裡為了他的遺產鬧得不可開交,互咬之下竟然牽扯出一樁逼死公司實習生的事件來,這劉茂實十分好色,在他們那個圈子算是人盡皆知,畢竟他玩起來從不遮掩,但在外人看來,基本也都是你情我願,誰也沒想到,劉茂實竟然還有不為人知的肮髒一面。
那個實習生進公司沒多久,她的父親查出了重病,一場重病足以摧毀一個普通家庭,家裡的親戚都勸那個女孩放棄算了,否則錢和人一個都留不住。那女孩不願意,到處籌錢給爸爸治病,這事被劉茂實知道了,劉茂實便借給了女孩一大筆錢,說是欣賞她的才乾,在這筆錢還清之前,她要一直留在公司裡為公司創造收益。
女孩實在是無路可走,想著若能依靠工作還錢,她一定會賣命工作,對於老板的出手相助,她是感激的。結果沒想到,一場又一場的手術下來,父親的病有了起色,但錢卻不夠了,女孩無人可求,再次求到了劉茂實那兒,劉茂實卻提出了一夜情交易,還說如果女孩不願意,就把之前借給她的錢都還回來。
女孩哪有錢還,爸爸的手術如果再拖下去,前面好不容易搶回的生機也都沒了,最後那女孩一咬牙,就答應了,結果可想而知,被錄了像,還一再被威脅。
如果劉茂實給了錢,救回了女孩的父親,說不定還不會因此逼死女孩,可劉茂實根本沒給錢,還用錄像威脅。女孩的父親最後沒能熬過死神的召喚,自己又成了這樣,於是留下遺書直接在劉茂實的公司樓上跳了樓。
這件事還是被跟著劉茂實做事的一個親戚幫忙掃尾收場的,現在劉茂實死了,又死的突然沒有遺囑,他的錢和公司自然歸劉茂實的妻兒所有,那個親戚就不高興了,之前是暗中威脅,結果劉茂實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甚至打算買凶殺人,最後雙方互撕之下,把這事給捅了出來。
網上對這件事討論的很激烈,各種站在道德製高點去批判,批判姓劉的人渣,甚至批判那個絕望跳樓的女孩,溫然看完新聞就關了網頁,人已經死了,那事情就到這兒吧,至於另外一個更為無辜的女孩,有時候掩埋的真相,也是一種保護,至少保護了她的家人,不必承受二次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