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正青確實實力算不上頂尖。
他只是現在樓內世界活著的那些玩家裡, 比較早到達九十層以上副本的一個。也正是因為他的實力在超高層中,算不得頂尖,他反而比那一個個閃耀至極的超高層玩家來得保守。
他不敢玩命。
八十九層及以上的副本, 是沒有一定的高低要求的,只要有邀請函就能進入。所以他一直來回於八十九層副本,不斷地取得九十層以上副本的邀請函,在九十層以上和八十九層直接不斷地抬樓降樓,這才活到了現在。
一開始幾個開啟的頂層副本都無疾而終的時候, 於正青在八十九層和九十層往返求生。
前幾年,那個傳說中的v聲勢最大的時候,那些天之驕子和v一起挑戰樓的權威, 於正青也完全沒有參與。他甚至根本沒有見過v, 那次頂層副本就伴隨著v的消失而轟轟烈烈地結束。
於正青只是握著個月芒當前的位子, 從不冒失哪怕一點半點。如果不是這次頂層提供了降樓通道,他根本不可能進來。
所以他雖然資歷老, 但也就是超高層副本經驗多一些,數據興許比林情高一點。但如果真的生死邊緣,他確實未必有林情狠,自然也不太可能贏得了林情。就算是方才,他被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林情的戴面具的人偷襲, 他也確實一直都處於保守的位置,並沒有取得上風。
更何況, 林情是曾經跟著v出來的人,是一路登樓而上, 除了和v一起過的那個副本, 拿的全都是最佳玩家的人。
於正青對自己多少心裡有點數, 但直接被林情這樣點出來, 多少還是下了點面子。
他憋了半晌,把那兩支箭往亭子裡的石桌上一扔,沒好氣道:“誰知道你怎麽想?偷襲總比直接搶來得容易。”
林情往石桌上瞥了一眼。
他隱約猜到出了什麽事,但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穩,甚至沒有任何被質疑的生氣和憤怒——他沒有這個情緒。
倘若林縝站在這裡,恐怕會直接拿著箭拽起於正青的衣領打。但林情在這,他只是冷靜地思索了一下方才於正青和鍾不凡說的話,淡然道:“有人偷襲了你,用的是和我一樣的弓一樣的箭。”
鍾不凡在一旁坐下,趴在冰冷的石桌上,拎著那兩支箭羽左看看右看看。
他說:“老林,你這話的意思,是直接否認那個人不是你了?”
林情只是再次抬手,舉起了他的弓。
於正青下意識便又要出手,林情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拉弓弦,箭尖一偏,對準了一處虛無的空氣。
他輕拉弓弦,漆黑的長箭破過冰冷的空氣,帶著銳利的風聲,“咻”地釘入一旁的枯木上。
“要拿到我的弓箭很容易,”他說,“我的道具是無限再生的箭,所以我從不回頭撿我射出去的箭。比如現在,比如這支箭,我不會再去把它收回來。如果我們離開之後,誰路過這裡,把這支箭拔下來,那個人就擁有了我的箭。”
他這種使用遠攻類型武器的玩家,通常拉弓的時候都會故意甩開其他玩家一些距離,從而加強遠攻的效果。
所以就算是鍾不凡這種,和林情在副本中打過照面、加入過玄鳥的玩家,也沒有近距離觀察過林情的長弓。
如此一來,其實只要長弓從遠處看,和林情的一樣,確實是能以假亂真的。能近距離觀察的箭可以撿,弓只需要看上去像,戴上面具,就可以偽裝成林情。
——但擁有偽裝的道具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和林情一樣的技能,這一點卻無法解釋。
“這根本不是一個需要考慮的事情,”林情說,“如果我真的要戴面具偷襲……”
他頓了頓,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於正青,仍然不是很想說出“偷襲”這兩個字。
於正青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林情收回目光,繼續頗為嫌棄地說:“我真的要偷襲他,我為什麽還要用我自己的道具?此地無銀三百兩。”
鍾不凡在林情說話間,也想到了其中關鍵。他笑了:“你說服我了,雖然不能讓我完全放下戒心,但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不過老林,這些都是各執一詞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我們已經不可能交托完全的信任了,甚至包括你手底下那幾個玄鳥的後輩。”
不管這是不是別人故意的,說是林情欲蓋彌彰打反邏輯偷襲也說得通,說是對方來挑撥離間也說得通。
鍾不凡心裡清楚,只要沒有辦法百分百把這件事情徹底解決,偷襲於正青的那個人不管是不是林情,他們之間的懷疑種子已經埋下。兩方陣營你死我活的情況下,哪怕是一絲一毫懷疑的種子,都可能拉出巨大的破綻,從而致命。
如果是敵對陣營的人的計謀,那麽對方確實成功了。因為他們就算知道這件事可能是個陰謀,也無可奈何。
鍾不凡明白他們其實就是在這場較量中輸了敵方陣營一籌,略微有些煩躁地把玩著那兩支箭,面色微喪。
林情從頭到尾神情動也沒動,甚至對鍾不凡和於正青的質疑毫無感覺,只是說:“和燕危無關。”
鍾不凡嘀咕:“你還挺護著。”他平時看到林情就想問v的事情,但現在顯然不太合適,他難得沒有多言。
林情在一旁坐下,安靜地等著燕危回來。於正青在另一側坐下,死死地盯著林情,顯然是擔心林情有問題。
這件事情多掰扯也無用,三人心中各有心思,相對無言。
無盡長碑下。
樓內世界已經到了晚上,天邊星辰高掛,漆黑的長碑刺入夜空,同烏黑的夜晚融在一起,唯有四周圍繞的投影明亮非常。
投影中,副本正處於白天,大部分的視角都是滿眼的白雪,亮堂堂的晃人眼睛。
整個樓內世界關注的這個副本,副本外的玩家們對目前的發展十分明晰。他們不僅能看到燕危這個陣營的情況,也能看到另一個陣營的進展。
“觀音學堂這邊的陣營不太妙啊……林情代表著整個玄鳥進去的超高層玩家,玄鳥這邊五個人,基本佔據觀音學堂這個陣營一半了。那個神秘玩家這麽一出手,完全割裂了觀音學堂這個陣營。”
“沈宅這個陣營,那個神秘玩家到底是誰?這一招,夠陰。”
“這次的頂層副本怎麽回事,內耗也太嚴重了,副本對玩家施壓就算了,玩家之間還要爭鬥。”
有在樓內世界好多年的玩家說:“上一次頂層副本開啟也是這樣的。但是那一次,好像是因為v帶著人進去了,他的目的是樓本身,直接挑戰了樓的權威,很大可能是樓為了組織v才分配的內耗副本。沒想到這次也是……”
薛晚輕笑一聲,看了一眼項贏:“燕危自顧不暇,能不能活到下一個任務都難說,您看上去是輸定了。”
項贏沒有一絲緊張的神色。
他轉動著手中的佛珠串,說:“這才哪跟哪?小孩,別急啊,還早呢。”
他不僅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對燕危這一陣營不太看好。越看著,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其他人一葉障目,先認定了v已經不太可能再次出現,自然不會把燕危往那方面想。但他帶著這個想法去看,不管是林情的反應,還是宋承安從始至終的態度,都足以看出,這兩個眾所周知認識v的玩家,對燕危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他們看上去和燕危也只是普通的交流,但是言行舉止之間,都是以燕危為主。宋承安資歷高實力強,對別人從來都是孤傲非常,唯獨在燕危面前,姿態擺得如同一個普通玩家。林情更是管著玄鳥多言,一舉一動都帶著發號施令的習慣,卻在燕危面前總是帶著詢問和征求意見的語氣。
除了那位唯一一個敢明目張膽挑戰不可能的v,還能有誰?
這離間看上去簡單卻無懈可擊,但既然是那位,項贏就盲目地相信,那位能解決。
他歎了口氣。
薛晚揚眉,笑道:“怎麽,您後悔賭了?”
項贏喃喃自語道:“……確實是後悔了。”
後悔當初出副本的時候不夠果決,沒有選擇進入這次的頂層副本。
後悔失去了一次和這位一起追逐終點的機會,只能在這邊,做一個看客,在別人關心著陣營對壘的時候,他隻關注著燕危和樓之間的交鋒。
另一頭,燕危方才就察覺到了宋承安等人神情不對,雖然帶著宋承安往一旁走,感知力卻一直悄無聲息地覆蓋著觀音學堂這一片區域,關注著林情那邊的情況。林情、鍾不凡和於正青三人的感知力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他高,自然無人發現。
剛盯著一會,果不其然那邊就發生了狀況。
燕危相信林情的能力,也沒表露出來,只是留意著那邊的動靜,表面上卻和宋承安走遠。
他們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道上停下,宋承安低聲說:“你說的那個木牌,我們大致查到了。不難查,稍微問一問就能問到。”
燕危拿出了那個木牌,“你確認一下,是這個鳳仙花牌吧?”
宋承安低頭,他以往一向等著別人給他遞東西,這一回卻下意識深處雙手,掌心朝上,捧著一般極其恭敬地從燕危手中捧起這木牌。
他仔細看了一圈,說:“對,沒錯。這個木牌不算難查,它是觀音鎮一個……咳,一個青樓的牌子,那個青樓叫萬花樓,裡面的姑娘都是以花為名。而如果是她們的客人,她們有時候就會給這樣雕著她們名字的花的牌子,方便客人下次來。”
燕危覺得不算意外。
他這幾日明裡暗裡查的那些死者信息,確實有一些和青樓掛鉤。
鬧事的邪祟也是一個女鬼……
難不成,周遭黑漆漆的海水,還有這些會起屍的死者,是和那個萬花樓有關系?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叫鳳仙的姑娘的花牌?”
“對,我們可能需要去萬花樓才能繼續查下去。但在這之前,抱歉……”宋承安把木牌還給燕危,皺眉道,“我之所以需要單獨和你說,是因為我怕這些信息被敵對陣營偷走。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意思,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擔心燕危誤解,趕忙一五一十地說出了於正青遇襲的事情。
“我和鍾不凡去得快,道具沒有被搶走,但是留下的箭確實和林情的一模一樣。所以,我們一會回去,還得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
燕危明白了為什麽剛才鍾不凡和於正青的表情那麽微妙。
他說:“林情不可能。”
“我知道,可能性很低,鍾不凡又何嘗不知道?但這一出之後,我們誰也沒辦法完全信任。而且,偷襲的人和林情的能力真的一模一樣……”
燕危只是笑了笑。
他端詳著手中的鳳仙花牌,簡單地說了幾句關於林情這幾日的任務和經歷。
“林情來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個換了兩個技能的玩家,他沒看見臉。那個人本來就和林情交手了一路,要大致知道林情的道具長什麽樣子,再拿幾支林情的箭,太容易了。至於出手風格和技能的一致……”
燕危眉眼微彎,雙眸澄澈透亮。他說:“我倒是知道一個人,擁有這樣的技能,能夠短時間模仿他見過的其他人。他上九十層很早,很早,比於正青都早……難怪了,我說是誰,能和林情交手這麽久也沒有露面,而且有這樣的決斷力,直接放棄殺白先生的任務轉而趕在林情他們到達之前殺了法師,原來如此。”
宋承安心中的憂慮完全消散了。
他對燕危是全然的信任,而且燕危既然都能提到這麽一個人,那只能說明他們的見識太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模仿別人技能的超高層玩家。比於正青都早的超高層玩家……他們確實不認識幾個。
看來林情這件事,就是敵對陣營搞出來的離間計。看上去很簡單,也很容易想通,但卻很有效,即便他們能猜到這可能是個計謀,卻也無計可施。
宋承安很快升起了別的擔心:“於正青和鍾不凡那邊……空口無憑,他們未必能打消所有疑慮。”
“那就讓他們親眼看見那個人,知道模仿別人這個技能的存在。”
宋承安一愣。
“那個人的行動軌跡其實很明顯了。他先是接到了和林情相對的任務,又在林情回來之後,冒充成林情對於正青出手,以此影響我們之間的信任。他之所以模仿林情,是有原因的,因為他這幾日見到的敵對陣營玩家沒有幾個,比較熟悉的只有林情。這個副本不會公開進入玩家的信息,他並不知道,林縝也在這個副本裡。”
“也就是說,敵對陣營那邊會覺得,這個副本裡目前會用一模一樣黑色長弓的玩家只有兩個——一個是本來就擅長弓箭遠攻的林情,還有一個是他們那位可以模仿林情的玩家。”
宋承安眸光一亮:“但其實有三個。只是這個信息,我們知道,他們不知道。”
那如果敵對陣營那邊,連續遇到兩個用黑色長弓的人的攻擊呢?
他們不知道林縝的存在,見到第一個,還會想到林情,見到第二個會想到誰?會不會也覺得,是那位可以模仿林情技能的玩家,打著林情的幌子對他們出手?會不會懷疑那個玩家是臥底?
燕危挑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敵對陣營用一眼就能看破的離間計,讓他們懷疑林情。他們也可以利用這一點,反將一軍。
“於正青和林巧表面朋友了那麽久,多少對她的技能有點了解吧?我一會讓林情和林縝和你一起行動,你也帶上於正青和鍾不凡。這件事交給你,你讓於正青想辦法找出林巧定點傳送的地方,至少找到一個敵對陣營玩家的行蹤,”燕危徐徐道,“不需要做什麽,鍾不凡規劃一下林情林縝的行動路線,讓林情先對那個玩家出手,交手幾個來回,等那個玩家跑了,再讓林縝堵上。能搶到一個道具最好,搶不到也無所謂,反正讓他們被林情和林縝攻擊過就行。”
宋承安忙不迭應好。
“那你……?”
燕危將那鳳仙花牌拋了拋,突然感受到了晏明光就在附近。
他說:“我給林情發消息了,你帶著他們去辦這件事。我去萬花樓,查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