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 屋內眾人神色各異。
於正青和林巧只是瞥了燕危一眼,仍然坐在原地,等著燕危自己進來。
鍾不凡能把林情都煩到把他除名玄鳥, 自然有著林縝都比不上的厚臉皮。他的尷尬隻維持了一秒鍾不到, 下一刻他就笑了笑:“啊, 你好。”
隨後, 鍾不凡一溜煙走到了宋承安旁邊坐下,似乎隨時準備繼續煩死宋承安。
宋承安卻已經站得筆直。
從燕危推門到現在,他一直都神情頗為緊張地看著門口。他平日裡走路都不帶看路, 其他玩家見了他都要給他三分客氣, 新手晚輩都要奉承著找他詢問超高層的經驗,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了。
他和很多曾經同燕危一起登過樓的其他人一樣,一開始是不服氣的。
直到他看著燕危越走越遠,走得比誰都快,在他還在登樓掙扎的時候, 燕危已經開始挑戰樓的權威。
宋承安從此只剩下敬畏。
就算後來大家都說v失蹤了, 多半是死在了頂層副本裡,宋承安也依然覺得自己和對方不能比。
他們這些人裡,不算上燕危和那位總是和燕危形影不離的晏明光, 宋承安完全可以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於正青雖然資歷老,但是論實力是不如宋承安的。
但這回他又在副本裡看到了這位熟悉的故人,還和燕危同屬一個陣營,他立刻收斂了自己的傲氣, 安安心心地打算把他們這個陣營裡的話語權完全交給燕危。
……只是他們這個陣營的其他人一個比一個掉鏈子。
宋承安還有著超高層玩家的架子, 他整了整神色, 緩步走到了門前, 說:“進來坐吧。於正青說玄鳥這回進來了五個, 另外三位……”
燕危和晏明光前後走進這個側殿,燕危笑道:“我剛才通知林縝和魚飛舟過來了,他們就在對面的觀音學堂,過來要不了幾分鍾。林情我們目前沒有聯系上,整個觀音鎮我都沒找到他的蹤跡,應該要麽還沒有到他載入副本的時間點,要麽他載入的身份現在在別的地方,還沒回到觀音鎮。”
宋承安十分自然地走到燕危身後,幫燕危關上了殿門。
燕危隨意找了處蒲團坐下,晏明光一言不發地同燕危挨在一塊。
殿門合上,外頭的天光和皚皚白雪的明亮被稍微遮擋了些許,光束透過窗戶紙撒入,照出浮動的微塵。殿中,眾寶觀音法相立於正中央,灑下一段陰影,在微塵中俯視著眾人。
燕危同這觀音像對上視線,看著這死物,心中再度升騰起輕微的不適。這種感覺來源於多次副本生死中的直覺,也來源於他超高感知力的反饋。
觀音大廟,不論是從它的旺盛香火,還是從它來源的神話故事來看,都是正向的。為何他每每和這些觀音像對視,又油然而生一股微末的不詳呢?
這種感覺很淡、很輕微,輕微到燕危只有片刻的不適感,而另外幾人更是在這個側殿待了這許久都沒什麽感覺。
觀音大廟和黑海女鬼之間會有聯系嗎?聯系是否是那失蹤的三個副本內限定道具?
宋承安已經回到了原先坐的位子,還特意轉了個身,繼續背對著鍾不凡,這才說:“我對過在座所有人的任務,和我們遇到的另外幾個人方向完全不一樣,如果大家的想法沒錯,分陣營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我們基本是一個陣營的。就是不知道林情是什麽任務。”
燕危:“八九不離十,和我們一個陣營。”
於正青沉聲道:“如果你們和林情沒有什麽私底下的恩怨的話,他肯定是我們這邊的。副本劃分陣營的時候,好像考慮了玩家們的關系親疏。”
鍾不凡死死地纏著宋承安,還不忘加入討論:“不是好像,而是肯定。這個副本從開始的任務設計,就注定了玩家之間也要有你死我活的競爭關系。它如果安排兩個相熟的人在不同陣營,如果其中有一個人,覺得另一個人比副本的輸贏、個人的生死還要重要,那這個人可就成了甘願犧牲的臥底,而另一個人那邊也更容易了一些。所以就算老林還沒來,但他只要和你們不是表面朋友,就不會有問題。”
“我們和林情之間沒有問題,”燕危徐徐道,“比不上月芒,表裡不一,到頭來自己組織的人都分成了兩方。”
雖然於正青根本沒提,但燕危打開殿門看到裡面只有月芒兩個人的時候,就立刻猜到了,月芒進來的另外兩個恐怕去了別的陣營。
於正青本來就等燕危等的很是不耐,此刻被燕危一激,冷冰冰地說:“所以你們的道具都是什麽?”
燕危挑眉,沒有說話。
宋承安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把於正青這個沒眼力見的罵了個遍。
他當然明白為什麽燕危不回答。這個副本裡的陣營,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他們也沒有任何公開的陣營列表。他們這些人此刻聚在一起,說是任務相似、目的一致,但其實都是一面之詞,誰都看不到誰的任務到底是什麽。就算是道具,真有玩家隨便拿一個自己的道具出來說是副本發的,大家也無法立刻驗證。
燕危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在一切模糊的情況下,就把信息暴露給別人?
宋承安盯著燕危看了幾秒,確認這位小祖宗沒有什麽想引導合作的意思,他這才說:“我和他們只是粗略地對了一下任務,道具之類的沒有細說。等玄鳥另外那兩位來了,我們可以一起核對一下?”
燕危雖然給宋承安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但和燕危說話,宋承安還是沒有太多負擔的——這位天生便有著一張溫順乖巧的臉,誰看了都沒辦法生出太多的懼怕,大多都是和那些曾經追隨過燕危的人一樣,心中有敬,表面卻相交如常。
但他這話說得小心,實在是因為燕危旁邊那個冷著一張臉的晏明光。
宋承安在從前那個副本裡見到晏明光的時候,這人便隻待在燕危的身邊。基本不怎麽說話,似乎什麽事情都能做成。宋承安不知道他從哪裡來,又是一個怎麽樣的人,甚至在v這個代號傳遍樓內世界的那段時間,晏明光的名字也根本無人問津,燕危不曾提起,其他人也不敢提起。
晏明光就在旁邊站著,微微倚靠在殿內的長柱旁,一言不發。
宋承安卻感覺如芒在背,壓力很大。
他又補充道:“關於我的任務,我們那天碰面,我已經差不多說完了。”
燕危對他笑了笑:“等林縝他們來吧。”
宋承安松了口氣。
於正青偏偏不讓他放心,驟然道:“等玄鳥的人都來了,我們目前一共九個人,怎麽確認不會有人聽了別人說的,再套到自己身上,假裝和我們是同一個陣營的?而且,萬一真的有人是別的陣營的,我們現在全都說出自己的任務和道具,就算認出了有對立陣營的人,但對立陣營的人已經把我們的信息全聽了去,只要那個人跑掉,把這些信息全告訴另一個陣營的玩家,我們就等於落後一籌。”
燕危這回倒是對於正青的質疑沒什麽感覺。
於正青說的,確實是一個問題。他們要做的事情多半是和這麽多的道具有關,但他們若是要核對彼此的陣營和道具,就必須有人先說,有人後說,那如果後說的那個人直接照抄先說的那個人的說辭,豈不是可以完全混入他們這個陣營?或者混入他們陣營的人聽到了,豈不是一下子獲得了所有信息?
但這不算難。
燕危說:“我們可以——”
剛一開口,鍾不凡卻已然說了一大串:“這個問題好解決。你們月芒怎麽都這麽莽,有的事情只要換一個方式就行。我們怕的只是有人混進來,聽了所有人的答案。那其實,我們只要不當眾說出來就可以了。等一會人到了,我們九個人,按照親疏遠近圍一個圈,旁邊都坐著不熟的人——比如於正青旁邊可以坐我,我旁邊再坐林巧,這樣避免了串通的可能。坐好之後,我們都把自己的任務和道具內容記錄下來,傳遞給右邊的人,這樣每個人手上都有自己左邊的人的任務信息。”
鍾不凡起身,完全把殿中央的眾寶觀音像當擺設,大搖大擺地走到觀音像前方的香爐前,搓了一些香灰。
隨後,他再度走回眾人面前,用香灰在地上畫了個圓,大致安排了一下每個人的位子。
如他所說,所有的人旁邊都坐著不相熟的人,避免了串通。
“這樣一來,我們只需要看完我們左邊坐著的人的任務和道具,判斷出和自己的方向一致不一致、提示音的風格是否一樣。大家只需要說出一個是或者否的答案,不會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任務,而自己的任務內容也已經告訴右手邊的人,來不及抄答案了。就算有人混進來,他知道的也只有他左邊的人的任務和道具信息,影響不大。”
鍾不凡拍了拍手中的香灰,看向燕危,說:“這是我從v的一次鬼怪混入玩家的副本中學來的辨別方法,能最有效的防止信息被敵對陣營偷走。你剛才好像也想提出什麽辦法,要不然說說?反正嘛,不可能有v的辦法好。”
燕危:“……”
宋承安不忍直視地撇開頭。
於正青哼聲哼得都快靠鼻孔說話了:“v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不用浪費時間說什麽新人的想法了。有的人,別以為自己拿到了v當初散落的月輪,就是v了。”
宋承安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真的努力過了。
燕危認真地看了一眼鍾不凡在地上用香灰畫出來的圓,說:“也行。這是誰?”
他指了指圓上,自己被分配的位子旁邊。燕危的名字旁邊兩個人,一個是“宋”,這個他看出來了是宋承安,但另一邊是個“鍾”字,他不認得。
鍾不凡:“……是我。”
“你是誰?”
鍾不凡著實語塞了一下。他雖然在超高層玩家裡算新人,但是在整個樓內世界,也是喊個名字別人都能知道的人物。許久沒有遇到這個問題,他愣了一會,正打算回答,燕危卻只是點了點他的名字,說:“位子換一下,我和宋承安認識。”
宋承安點頭:“我坐到林巧和於正青中間吧。”
於正青林巧還有鍾不凡紛紛面露詫異——宋承安還真和燕危認識?這兩位在進入副本之前,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別,根本沒有一起進入同一個副本的機會,怎麽會認識?
看樣子,宋承安還十分客氣。
於正青在樓內世界待了這麽久,也沒見宋承安和他客氣過,此刻氣得不輕。
“也行。”鍾不凡本來想和燕危好好說說自己是誰,但轉念一想,他也不至於和一個新人晚輩做計較。畢竟之後大家大概率要同進退,這個燕危看上去也對他的辦法沒有什麽異議,也就算了。
側殿內就這樣安靜了下來,等待林縝和魚飛舟到來。
鍾不凡安靜不下來,他看了一眼燕危,又看了一眼似乎一直都很頭疼的宋承安。一邊想著找那個新人晚輩借月輪看看——畢竟那個是v曾經在高層散落的傳奇道具,一邊又想纏著宋承安問出那缺失的記錄。
最終,燕危身邊的晏明光氣壓過高,鍾不凡還是選擇了繼續去煩宋承安。
他再度抱著蒲團,跑到宋承安身邊,說:“來來來老宋,你再想想。我剛才說的玩家連環互證的方法,就是你們那個副本,我記得當時有鬼怪混入了玩家中,v用這個方法找出了那個鬼怪,但是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玩家,之後視角就關了——你們之後到底是怎麽找出誰是假的,並且殺了那個髒東西破局出副本的?”
宋承安剛才是不想回憶被燕危吊打的過往,現在就是不想在吊打他的人面前回憶他被吊打的過往。
他只是冷著臉:“閉嘴!”
“從你的表情來看,你根本不是不記得,而是不想說,”鍾不凡最善揣測觀察,一眼便看出了宋承安的細微表情變化,“所以你記得啊。你給我說說唄,我推演了好多種破局方法,現在就差你告訴我v是怎麽做的,讓我比比看,我和他到底誰做的更好。我就不信了,難道我真的一次都比不上他?”
宋承安咬牙,很想和鍾很煩說,比不比得上,他自己去那位面前問問不就行了。
好在這回,燕危解救了他。
“那個副本裡,鬼怪是偽裝成了已經死亡的玩家,”燕危徐徐道,“兩個其實都是假的,只是鬼怪隱瞞下了那個玩家早就死亡的真相而已。”
鍾不凡猛地看向燕危:“你怎麽知道?……老宋,你果然在騙我,還說你不記得,你都和新人說過這個副本,都不告訴我。”
宋承安否認:“我沒有。”
鍾不凡不信:“騙鬼。那個環節其他玩家都在別的地方,當時只有你和v了,不是你告訴他的,難不成還是v?”
宋承安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