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瞧見高明的神情,就知道他猜對了。
這兩個人和其他什麽都不知道的初始玩家不太一樣。從一開始進入副本,高明就頗為鎮定,一直以來的方向也沒有太大的問題。而且他也是第一個提出“階梯”是抽象破局概念的玩家。高明甚至沒有和其他玩家一樣,在長廊酒店的所有階梯上滯留,似乎一開始就篤定了“階梯”並不是物理層面上的概念。
孫石雖然沒有高明闖關素質高,但方才說漏嘴的那一句“保命的東西”,足以說明孫石也不是初始玩家。
四周的長廊安靜詭譎,肖像畫和鏡面交錯,映出淒冷的光。晏明光收好了刀刃,沉默不語地坐在一旁,對燕危說的那些話毫無反應,好似當真授意了燕危一般。
高明神情緊張地推了推眼鏡。
燕危卻十分隨意道:“不管是虛擬的遊戲,還是這種生死副本,只要有開始闖關的前後順序,有老玩家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我記得樓好像說過,過關之後就會進入下一層樓?那為什麽一層會有老玩家存在?你們好像還……很不想我們知道?”
他那淡茶色的雙眸動了動,薄唇微微勾起,嗓音清冽而澄澈。
燕危像是和朋友閑聊一般,說完話,他還優雅地拿起了桌前的餐巾,一點一點擦拭著沾了些菜醬的嘴角。末了,他居然還要掏出不知道隨身帶了多少包的濕紙巾,再把自己的嘴角擦一遍。
高明看著他,竟然漸漸放松了警惕。
片刻,高明歎了口氣:“其實晏明光看出來了,我不說你們遲早也會猜出來。對,我和孫石都不是初始玩家,我們是降樓玩家。”
晏明光抬眸,波瀾不驚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詫異。
燕危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他喃喃道:“……降樓玩家?”
“對。如果我們能活著走出副本,你們會發現樓其實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它甚至有生活區和娛樂區給玩家生活,在那裡生活甚至和我們進來的世界一樣。你還可以用積分兌換一切東西,實現一切……我說遠了,最重要的一點是,樓特別平衡。”
“有三個規則下的概念:抬樓,降樓,賭樓。樓的規則下,層數並不是非要一層一層登的,如果玩家對實力有信心,可以直接越過好幾層——這叫做抬樓。而我和孫石為什麽會在一層副本,是因為降樓。從二層副本開始,除了上升的階梯之外,樓裡還有一個下降的階梯。如果玩家在死亡之前找到了下降的階梯,也可以活著離開副本,但是視為副本失敗,需要降低樓層,重新闖關,降低多少層根據副本的失敗程度決定。不管是抬樓還是降樓,都會拉高副本的難度。”
燕危無聲地嗤笑了一下。
就算是降樓,那也是比當前樓層玩家厲害的老玩家,而且降樓和抬樓都帶來難度的上升,對本來就在這個層數的玩家十分不友好。
這個所謂的平衡,其實根本就是弱肉強食。
他看了一眼晏明光,這回是晏明光開口了:“所以你登樓失敗,出現在一層?”
晏明光語調極淡,聲線都潤著一層溫涼,高明根本不敢怠慢,趕忙點頭:“對,我其實是二層玩家。雖然有兩三個副本的經驗,但我實力很普通。我在登三層的時候失敗了,僥幸找到了降樓的階梯逃生,被降了兩層,出現在了這裡。孫石應該也是,他可能之前的副本運氣好還刷到過道具吧,所以他在畫室裡面用道具逃了出來。”
他眉梢一動:“那賭樓……?”
高明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發愁道:“從二層開始,如果副本難度遠遠高於當前樓層難度——這一般都是太多降樓玩家或者抬樓玩家帶來的,並且樓鑒定副本內玩家有生存能力,會直接在樓內世界的娛樂區直播這個副本,並且開啟賭局。”
賭局?……有意思。
燕危無聲地笑了笑。
高明接著道:“如果一個副本開啟直播和賭局,樓內世界的玩家們可以選擇用積分下注,賭副本的成功與否。賭贏的玩家可以獲得選擇下一個副本的權利。賭輸的玩家將會被動安排進最少人選擇的副本——那通常來說是最難的。賭樓很讓人著迷,卻也有很多賭輸的玩家因為副本太難,死在了這條捷徑上。”
“那一層呢……?”
“這就是為什麽我不想讓你們知道了。”高明愁眉苦臉地擦了擦他那古板的黑框眼鏡,“你們現在應該會聽到提示音了。”
高明話音未落,燕危的腦海中響起了樓的提示音。
[由於您已經知曉樓內世界存在,信息面板剩下的功能將提前為您開啟。玩家現在可以從信息面板進入兌換商城、賭樓界面等。]
[檢測到玩家在一層副本內提前發現樓內規則、開啟商城、賭樓面板,玩家獲得獎勵:身體指數1點,感知力1點,積分1點。同時,為平衡副本,副本難度上調。]
[檢測到副本難度超過限制,當前副本被動開啟賭樓,已有賭樓界面的副本內玩家也可參與下注。]
此刻,所有玩家的腦海中也響起了同一條提示音。
[請所有玩家注意,副本難度上調。]
[副本地點為長廊酒店,副本持續時間縮短為三天。當前還剩余副本時間為兩天,明晚午夜十二點前沒有找到階梯,視為通關失敗。副本內鬼怪限制降低,死亡觸發可能性增高。道具掉落可能性相對增高,通關獎勵翻倍。請所有玩家尋找線索,努力存活。]
樓內世界,娛樂區中央。
賭樓區域,紙醉金迷的燈光耀眼閃爍,露天廣場上一個個立體投影懸浮在喧囂的半空中——那是一個又一個各種原因下難度大幅度提升的副本直播現狀。
畫面裡,親吻神像的骷髏抓破了玩家的心臟、面色蒼白的蛋糕師用玩家的肝髒做成了血紅的蛋糕、水中泡發的屍體……殘忍血腥的畫面此起彼伏。
沒有在副本的樓內玩家們在各式各樣立體投影下方走過,狂熱地搜尋值得下注的高難度副本。
有人驟然跌坐在地,面色愴然,喃喃道:“我賭輸了……我完了,我被分到了九層難度的副本!?我只是一個五層玩家啊……我死定了……我為什麽要賭這個副本裡的玩家會通關?這種高難度副本根本沒有人能過!!!”
倏地,廣場上一處空曠的地方緩緩波動,正上方的空氣猛顫了一下,一個新的副本直播投影了出來。
——那居然是一個超高難度的一層副本!
“怎麽回事?有新的高難度副本開啟了賭樓?還是一層?”
“這是降樓玩家太多拉高了難度,還是有新人在出副本之前知道了樓內世界的一切規則,所以觸發了平衡機制?”
“是降樓玩家太多吧?那個玩家我認識!叫孫石,之前我和他一起通關過一層副本,他不是初始玩家。不過一層副本太多新手,難度拔高之後通常都是全軍覆沒……”
剛才還賭輸了的那人雙眼發亮地衝了過來,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身上剩下的積分全壓在了這個副本上,說:“我壓這個副本失敗!新手副本,怎麽可能成功……我馬上就可以換回簡單的副本了!”
“……”
高明交代完了一切,頗有些認命地看著副本難度拔高。
可他一直說著盡量保護、照顧的燕危居然沒有苦惱,反而興致盎然地在那邊獨自一人研究了一下信息面板。
片刻,燕危眉眼微彎,打開了信息欄上的一個按鈕,說:“我把這個賭樓的隱私按鈕打開,賭樓投影就再也不會切到我的視角,並且看到我的也是馬賽克的臉了?”
他眸光燦燦,神情隨意而自然,好看的面容上,浮現出來的是滿滿的挑戰欲。
高明看呆了一瞬間,這才點頭:“對。不過……如果我們通關了,沒有關閉隱私權的玩家也會得到賭樓回饋的。你這樣關上,雖然沒人會知道你的情況,但是也沒有好處了啊。”
“為什麽沒有好處?高明,難度提升的時候,樓獎勵了我積分一點,你覺得這個積分點是用來幹什麽的?”
高明愣了一下,沒過幾秒,他就在燕危的提醒下恍然大悟:“這就是讓玩家下注的暗示!”
“放棄開啟直播視角的回饋,也同時讓那些觀看投影的人對我們一無所知——一無所知意味著他們不會賭,”燕危笑了一下,“通關成功的賠率自然會很高,這時候我下注通關成功,收到的回饋會比單純打開投影好得多。”
他將自己唯一的一個積分投入賭樓界面,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玩家完美通關”的選項,下了注。
晏明光也一言不發地做完了這一切。
隨後,燕危神色自若地拍了拍高明的肩膀,同他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保證,我帶來的不僅僅是難度的提升……還有翻倍的獎勵。”
青年緩緩站起,收攏了一下風衣的兩側。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讓所有玩家為之色變的難度提升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反而讓他的雙眸點綴著自信。
“走,”燕危挑眉,“我們去醫院。”
高明驟然接受不了反差這麽大的燕危,一直等到三人到了醫院,高明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隨後,高明親眼看著燕危進醫院之後,佯裝自己是個送外賣的,和安保人員交流了一會。套到了信息之後,晏明光打暈安保,燕危穿上安保的衣服,又和一個剛來的實習醫生聊了一會。
沒過多久,燕危從外賣員到安保到實習醫師到檔案室的醫生,全都演了個遍,最終在檔案室調取到了需要的線索。
高明目瞪口呆:“你、你之前都是裝的……?”他之前自以為自己經驗多,好歹也算半個老玩家,居然還說了好多次照顧燕危!
他有些羞愧:“我班門弄斧了……”
燕危只是無聲地笑了笑,將調取到的檔案打印了下來,不疾不徐道:“副本時間壓縮,我們只剩下三十幾個小時了,得快點找出關鍵。這個醫院果然有重大線索,酒店的主人——也就是所有肖像畫的畫家,十年前在這所醫院的心理科看過病。”
打印機發出簌簌的聲響,將一份病例和一份醫護人員的檔案打印了下來。
燕危先是拿起了那一份十年前的病例。
他的身側,晏明光緩緩攤開他們得到的畫家自畫像。病例同自畫像並排放在一起,自畫像上的男人同病例上病人的照片一模一樣!
“這個畫家十年前來這家醫院看了心理疾病,”燕危翻到下一頁,正是病情描述,“他說他得了一種心理障礙疾病。他本來在畫畫上很有天賦,畫出來的肖像畫帶著與生俱來的靈氣。再加上他對完美的追求,每一幅畫都十分精致。他靠肖像畫賺了很多錢,甚至還因此開了家專門用來展示畫作的長廊酒店。可是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靈氣似乎耗盡了,他再也畫不出讓肖像畫活起來的眼睛了……”
於是這個畫家開始陷入狂躁。
他來醫院看病,各種吃藥治療,甚至還專門在這個醫院請了一個專業的心理谘詢師,每隔幾天就去長廊酒店給他做心理開導。可這似乎用處不大,他的心理障礙反而越來越嚴重,他再也畫不出活靈活現的眼睛。
燕危將病例記錄翻到了倒數第二頁,上面的診斷還寫著病人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可到了下一頁,也就是最後一頁,十年前的七月三日,這個畫家卻痊愈了。
“這……”高明神情詫異,“前一天還病情每況愈下,最後一頁卻完全痊愈了?這……”
燕危心中隱約有了猜測:“他突然找到了畫出眼睛的方法。而且,同一天,也是十年前的七月三日,那個給他看病的心理醫生失蹤了。”
燕危再度往下翻——那是給畫家看病的醫生的資料。
資料的右上角貼著一張證件照,照片裡的女人梳著垂落下來的麻花辮,披著一身潔白的白大褂,笑容溫婉。
而她的樣子……
正是酒店頂層的畫室裡,那唯一一張完整的女醫生肖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