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妙托腮:“代表階梯的物品, 一般擁有著很大的象征意味,並且在整個副本的生成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如果回溯的內容都是真實的,那麽那張作為證據被藏起來的照片, 是打破悲劇的關鍵,階梯是它不會錯。”
燕危說:“這個回溯裡面沒有臆想。回溯的主人雖然擁有怨氣, 但是整個回溯從頭到尾的時間線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 並且閃回很快,沒有任何需要你破除的障。工人沒有需要欺騙人來誘導玩家幫忙破障的必要,這個回溯是他生前最怨重的不平事強調後的留存,它就是一個錄像帶。”
擠著五個人的臥鋪間陷入了沉默。
空氣中愈發深重的鐵鏽味加重了無言的氣氛,知道了回溯內容的五人都很清楚, 這並不是列車年久才有的鐵鏽,而是隨著李茂殺害“工人”的進度不斷濃鬱的血腥。不久之後,這輛車上會慢慢湧出腐臭味和濃厚的血腥味, 而李茂殺人的速度也會驟然加快——因為回溯裡, 李茂第四次殺人,把列車上所有的活人都殺了。
“所以這個本其實已經走到了最後的倒計時, ”林情徐徐道,“第一次殺人, 是1101號床的工人,第二次殺人, 是今天寫在小黑板上那兩個床號的工人,第三次殺人, 就是丁笑讀取回溯的那個工人發現事實的時候,第四次殺人, 是李茂殺了這幾個去過車頭的工人之後, 直接殺了列車上所有活人。”
燕危搖頭:“確實是進入倒計時, 但是不是四次,是三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是接連發生的,只要第三次那幾個工人對應床號上的玩家死絕,李茂會立刻開啟屠殺。我們要在第三次開始之前,找到階梯。”
“明天是最後一天。”晏明光說。比起其他幾人凝重的神情,他仍然淡漠,清冷純黑的雙瞳像是望不見底的一汪死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緒波動,反而透露出了些許的從容。
但他垂著眸,一手摟在燕危的肩膀上,半張臉隱沒在上鋪床板留下的陰影中,沒有人發現他的眼神多麽無謂。
列車行進的轟鳴不絕於耳,一下一下規律地敲擊著眾人的耳膜。這個聲音從他們上車前便響起,永遠也不會停止。
燕危攤手:“別這麽沉悶嘛,這屋裡的低氣壓,感覺好像我們比鬼怪還怨氣大。副本進入了倒計時,我們不也走到了最後一步嗎?”
死亡壓迫本不是那些詭譎多變的恐怖或者懸疑副本,在破局上極盡全力布置迷霧,讓玩家在其中迷失、墜入陷阱。相反,死亡壓迫本在破局關鍵上十分直接,比如這次的照片,他們既然看到了那個照片,那麽物品在車頭就不會有太大的變數。
難度永遠在於——怎麽拿到那個物品?
換句話說——這破地方那個虛無縹緲的車頭在哪?
許妙妙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皺了皺眉,腦海中思緒萬千,剛張口:“有幾個情況——”
燕危幾乎和她同時開口:“聽上去不可能,但也有可能。”
聽到她開口,燕危話語一頓,下巴輕點,示意許妙妙先說。
但許妙妙張了張嘴,方才想說的話此刻又不想說了。和彼岸花其他玩家行動的時候,她就是隊伍的核心,是點出關鍵、糾正別人錯誤想法的那個人。但是和燕危一起,她生出了一種相形見絀的感覺。
總覺得她開了口,就會變成無用的賣弄。
對方明明是個副本經驗比他少得多的高層新手。
許妙妙心下懊惱。她方才明明還在心裡奇怪,為什麽丁笑和林情都仿佛以燕危為核心,想著自己怎麽樣也要在丁笑面前表現表現,結果到頭來,先露怯的反而是她自己。
她低聲說:“你想的比我周全,你說吧。”
燕危也不客氣,輕笑一聲,道:“行。我們之所以覺得難,是因為這車走不到頭,丁笑試過了,其他玩家也試過,何棟甚至死在了跑向車尾的路上。但我記得,我們上車的時候,是看到了車頭的,因為那輛列車是從遠方朝我們行駛而來。當時列車頭並沒有離我們太遠,我們也在十一號車廂……”
“但我往前走了幾十節,”丁笑說,“還是沒有盡頭。”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奇怪代表著可以探究的點——為什麽列車行駛了之後,這輛車就仿佛憑空拉長了?李茂要的明明是永不停歇的列車,但這輛車卻無止無盡。”
林情靠在拉門上,雙手交疊地思索了片刻,“會不會起點意味著開始?在這輛車被怨氣影響之後,車頭不再是具象化的東西,而是抽象的開始。我們上車的地方,餐車廂這個起點,就是車頭。樓內副本經常會有這樣的虛虛實實。”
燕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夾,眨了眨眼,邊思考邊說:“也有可能。但是現在是晚餐時間,李茂會在餐車附近活動,我們現在看不了,只能明天。我們得先想想,五個人,今晚怎麽分配臥鋪。”
林情:“我去看看11號車廂那兩個現場。”
燕危點頭之後,林情拉開拉門走到了前面的車廂。他得看看屍體的痕跡還在不在。
“五個人肯定要三間,必須有一個人一間,另外兩兩組合。”燕危說,“我今天不死,雖然十二點過了不死狀態會消失,但我生存概率還是高很多,我可以一個人一間。”
他剛說完,外頭似乎就傳來了李茂的喊聲:“乘客們,晚餐準備好了,請乘客們出來拿一下。”
這聲音由遠及近,帶著滾輪摩擦的聲響。燕危坐在臥鋪上微微探出頭看了一眼,只見李茂仍然穿著那一身乾淨整潔的廚師服,推著手中的推車朝他們這邊走來,推車上擺放著餐盒。
眼看李茂已經和在前頭的林情發了一個餐盒,就要靠近,晏明光立刻起身走到了門口。
許妙妙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的文件夾,聽到推車聲音停下,她還是有些擔心李茂會看到這東西,抬手,拿過文件夾暫時藏到了自己的身後。
門前,晏明光淡然道:“四個人。”
“四份晚餐,”李茂微微低啞的嗓音響起,他數著四個餐盒疊起來遞給了晏明光,話語中仍然充滿了熱忱,“用餐愉快!”
他沒有停留,推著推車,繼續去尋找下一個車廂的客人了。
許妙妙松了口氣,把文件夾從身後拿出來,重新放回了桌板上。門外,晏明光捧著四個餐盒回身,關上了門。
燕危:“先吃飯吧。”
餐盒散發出飯菜的香味,稍稍驅散了空氣中愈來愈濃的鐵鏽和腐臭味。但是大家都對此刻的食物沒什麽心情,打開餐盒迅速吃了幾口保持飽腹,便結束了晚餐。
沒過一會,林情回來了。
“晚餐我剛才自己吃完了,”林情說,“11號車廂的兩間房現在都很乾淨,李茂應該整理過了。1101在的臥鋪間還有一個玩家活著,他本來和曹群一夥,曹群死在我們這,他也不太想和我們一起。”
燕危拿出林情之前畫的車內分布,手指分別在三個臥鋪間上點了一下,分別是11號車廂第二間、第三間和12號車廂的第一間。
“那我們目前,有門卡的房間是這三間。五個人,分別以二二一的形式住,等過了今晚,明天我們先去餐車廂再看一遍。明天我們必須找到‘車頭’。”
燕危本來想按照他之前說的,他一人一間,其他兩人各自成對,但是晏明光卻不太同意,原因是晏明光翻過文件夾。但是燕危不太同意,其他人也覺得翻過文件夾反而一人一間更危險,最終協調了一番。
燕危和林情一間,待在12號車廂這一間。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有林情在,需要動手的地方不至於成為短板。
許妙妙單獨一間,待在她原先的房間——這是許妙妙自己提出的。相比起其他人,她哪裡都比較中庸,不是特別能打,但也還算可以,推演也是她的長處,比起需要互相照應的其他人,她更適合單獨。
晏明光意外地和丁笑分到了一間。
晏明光對此沒有任何態度。
燕危頗有些驚詫。第一次登樓的時候,他和晏明光是一起救了丁笑的,具體怎麽救的、當初發生了什麽,他想不起來,但他記得在那之後,丁笑一直把他當成恩人,佔有欲極強的晏明光也因此每回看到丁笑態度都不是很好。
這樣分布其實不錯,幾人之間都互相有照應,唯一沒有照應的許妙妙目前也沒被盯上,住的也是沒有出過事的臥鋪間。
燕危生怕晏明光表面冷靜,轉頭給丁笑穿小鞋。分散之前,他坐在臥鋪的床板上,拉住了晏明光的手。
溫熱通過掌心傳來,男人回過頭,垂眸看向他。燕危小聲說:“多照應一下丁笑——當然,你最重要。”
還沒走遠的許妙妙:“……???”誰照應誰??
晏明光另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安撫忐忑不安的貓咪。
“嗯。”
燕危頓了一下。林情在對面坐著,丁笑和許妙妙已經到了各自需要待著的房間,外頭維持了一整天的陰天此刻總算滲透進了些許暖黃色的夕陽光,氤氳光線通過窗簾撒入,印刻著窗簾上的條紋紋路,斑駁中,黑暗與光明交織。
他突然又有點想問晏明光——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的?
但他只是頓了以後,隨後抬眸,對晏明光笑了笑:“文件夾就麻煩你想辦法還回去了。”
文件夾不能留在他們手上太久。這玩意既然是從李茂的房間偷來的,一旦李茂發現東西不見,迎接他們的必然是死亡的降臨——這也是為什麽另外兩個玩家會那麽爽快用這個東西交換情報。
這是線索,卻也是燙手的山芋。
晏明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夾,微微點頭:“晚上小心,有事喊我。”
一直在旁邊當背景板的林情終於幽幽開口道:“晚上有事,我也在燕危旁邊。”
燕危:“……”
晏明光:“……”
對不起,還真的忘了。
待到晏明光從外頭拉上了臥鋪間的門,屋內,只有燕危和林情兩人在臥鋪上相對而坐。斑駁的暖黃色光影越來越暗,陰濕從四面八方滲透而來,寒氣逼人。
燕危仍然笑著,嘴角微揚,桃花瓣尖般的眼尾輕輕勾起。但是拉門徹底合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笑意卻隨著關門的聲音一同落下。
林情面無表情地低著頭,正在如前一日一般,整理著今天獲得的線索,理清那些雜亂的邏輯。
燕危的目光順著暗淡的光,落在已經緊閉的拉門上。他下意識抬手,碰了碰身上這件寬敞外衣的衣領,聞著衣服上殘留的晏明光的味道。
他說:“林情。”
林情抬頭看他。
燕危往枕頭上一靠,整個人都埋在了陰影中。語氣很是隨意:“如果一個人,他被最信任的人隱瞞了很多東西,但他還是無條件地信任對方,仍然依賴對方——這個人是不是一個傻子?”
林情那沒有負面情緒的大腦似乎卡頓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他的雙眸和晏明光擁有一樣的顏色,卻充斥著死氣沉沉與古井無波的嚴肅,此刻還覆蓋了一層認真的沉思。
他所有衝動好奇疑慮的情緒全都給了林縝,就算他的“弟弟”此刻在投影前抓耳撓腮地想知道燕危到底在想什麽,他坐在燕危的面前,也仍然對此毫無興趣。
片刻,林情回答道:“從行為和心理的兩個角度來想,與其說這個人是傻子,我覺得不如說,他在裝傻。”
“轟隆——”
悶雷聲自遙遠天際傳來,仿佛開啟副本倒計時的古老撞鍾,將死亡的利劍懸掛在了每個尚還活著的玩家頭上。
燕危打了個哈欠,望了一眼被窗簾完全遮擋的車窗,埋怨了一聲:“又要下雨了……冷。”
晏明光偷偷將文件夾塞回李茂的房間回來後,丁笑正坐在床邊看著他。
她欲言又止。
眼見晏明光從容地檢查完了臥鋪間裡所有的角落,屋內的氣氛安靜到可怕,她終於還是問:“您主動提出和我一間,是要做什麽嗎?”
晏明光動作一頓。
“我碰了文件夾,晚上不安寧,不想讓燕危看到。”他說。話語的內容明明充斥著冷調,但是說起燕危,晏明光的語氣總是會緩和幾分。
丁笑因此大膽多問了一句:“他是不是不記得您是誰了?”
晏明光似乎不想多說了,只是輕描淡寫道:“記得一些。”
丁笑卻懂了。
記得一些,那便是仍然忘了一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