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孵龍的頭幾個月, 岑羽心中滿是期待和希望。
待一次次失望,孵的龍越來越多後,他終於在照顧龍崽的忙碌之余漸漸意識到, 想要滄沉回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他如今有了滄沉給他的內丹, 孵龍就跟剝龍蝦一樣簡單。
剛開始, 他是有些惱自己的:既氣滄沉的忽然離去, 也氣自己沒了滄沉連這一件事都做不好。
幸而有蘭葳得了白虎神的準許,時時從天上天下來陪伴,時時寬慰。
說他不久前去了陰曹殿,禾青青已經在凡塵投生了。
岑鍾要還做鬼王時的孽債, 如今還在陰曹殿打小工,但卻整日像個小朋友一般,開開心心、歡歡喜喜。
蘭葳拿禾青青和岑鍾勸岑羽,一勸一個準, 畢竟他們是岑羽見過的最好的夫妻、最好的伴侶。
岑羽漸漸心定, 有段時間不孵龍了,隻專心照顧養育龍崽。
待得再孵龍,也不期待什麽青色不青色了。
他告訴自己, 隻當滄沉是出遠門辦一件重要的事去了。
在滄沉回來前,他便好好過他自己的日子。
偶爾想滄沉, 他便拿行兵軸出來,進軸裡看看大青龍。
要麽去陰曹殿, 請曹殿主帶他入輪回,看看輪回中的滄沉。
也是這個時候,岑羽才知道滄沉是什麽時候造的內丹,那內丹又是如何造出來的——
他躲在深林的暗處, 看著若白一刀刺穿了滄沉的龍尾。
一同刺穿的,還有旁觀的岑羽的心口。
這也是岑羽第一次知道,原來情愛真的不止會令人喜,也會叫人疼。
他看著滄沉被刀刺傷的龍尾,聽著滄沉說“我造著內丹,他想要便要,他不想要,便磨成齏粉,化風而去。”
岑羽抬手捂腹,心想我怎麽會不要?那可是你奔波鳳族、又生剖龍尾,才好不容易造出的內丹。
岑羽又在輪回中見到了滄沉隕滅前的那一刻。
他們在蛟族的小別院,輪回中的他自己睡著了,滄沉摟著他。
一切並無特別,滄沉的殞身也毫無征兆,只是在消失前,滄沉的神色格外的滿足。
因為這滿足,岑羽心底一下便安心了。
待得回天上,岑羽該吃吃該喝喝,該孵蛋孵蛋,該養崽養崽,一切如滄沉在的時候那樣,恢復如常。
恢復後的第一個“娛樂活動”——吃瓜。
他問朔悅:“你和大老虎如今到底怎麽樣了?”
再問若白:“他都偷偷變成花在度化池邊陪你了,你們還沒走到‘破鏡重圓’?”
朔悅裝傻:“什麽怎麽樣?”
若白歎氣:“圓什麽圓。”
岑羽帶著蘭葳一起嗑瓜子:你們,不行啊~
岑羽嗑完朔悅的瓜,再去嗑蘭葳的,“你如今在天上天見著你的江師兄了?”
“我其實一直想問你,我以你的名義,讓他打的欠條,如今還算不算數了?”
蘭葳嗑著瓜子:“別提了,起初我上天,正趕上龍神殞身,他還以為是龍神死了我飛升來投奔他了。”可把這位師兄高興壞了。
蘭葳對岑羽道:“後來知曉真相,他竟然對我說,他十分糾結,不知道自己如今喜歡的,到底是當初的岑師弟、飛升天上天的我,還是在不拒山時,見到的那位岑羽上仙。”
岑羽一口瓜子全噴了,別人的瓜吃著吃著還能吃到自己身上?
蘭葳扭頭看岑羽,可勁兒地嗑瓜子:“我還誇他呢,說他膽兒夠肥,龍神的人都敢肖想。”
岑羽頓了頓,忽然正色道:“你替我給江霧輕帶句話。”
蘭葳:“嗯,你說。”
岑羽:“還!錢!”
兩年後——
凡間如今最多的廟宇,便是龍惜廟。
廟裡沒有菩薩也沒有道君,只有一位塑像清秀俊朗的上仙。
凡人恭敬地稱之為龍惜上仙。
傳聞這位上仙可靈了,保的也多,尤其保生女生子,比那佛廟裡的送子觀音都靈。
不僅如此,還保子女事業昌隆。
後者的說法何來?
傳聞是因為龍惜上仙養育的幾位龍君,如今不但開山劈府,還很有一番作為。
凡間父母最是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之心,於是廟中香火更旺。
岑羽近來的火氣也旺。
半年前,他為了方便孵蛋,直接從天界搬來了蒼山。
同來的除了滄沉殞身之後孵化的一些龍崽,稍大那幾隻裡,攏共也只有小綠跟著來了。
近日,小球和龍妹都自己開山劈府了,岑羽還說娃大了,獨立了,當初狐老給的法寶和地契終於能拿出來分一分了。
結果一扭頭一回身的功夫,這倆崽子手牽手去凡間遊歷了,說耍夠了再回來,地契?不要。法寶?沒用。
兄妹倆:我們要在凡間闖江湖、做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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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羽:話本看多了吧你們!
岑羽再一扭頭,小花又溜去了鳳族,繼上一次說要娶他鳳婷姐姐之後,這一次留了字條告訴岑羽,說她發現自己或許也可以喜歡男人,鳳婷姐姐的爹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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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羽:你敢談老少戀,打斷你龍腿!
岑羽:娃大不中留!唉!
還是他的貼心襖子小綠乖……
小綠正繞在樹上呼呼大睡。
它的身邊,樹上或盤或掛、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堆龍崽,全跟著它睡大覺。
——傳說中的多子女家庭好啊,大的可以帶小的。
就這麽帶的。
岑羽:……
今日,天氣晴朗。
岑羽掐指一算,好日子,便動身去洞窟挑蛋孵化。
到了洞窟,看見滿當當一堆一堆的白蛋,岑羽深呼吸,暗自加油鼓勁:接著孵!
他就不信了。
全部孵完還能孵不出半隻青的?
—
現世。
“老攻呢?老攻今天怎麽又不在?”
一位擼貓館的常客見了岑羽店裡的員工,忙將人拉住細問。
員工是個年輕女孩兒,負責照顧館裡的大貓小貓們。
已經不是第一個客人這麽問她了,女孩兒也很無奈:“半個月前就被老板送去寵物醫院了。”
客人忙問:“‘老攻’怎麽了?”
“老攻”就是岑羽小時候撿的那隻大貓。
它如今已經很老了,半年前就已經不太能走得動路,也不太能吃得下東西了。
岑老板帶著它頻繁地往醫院跑,但大貓越來越虛弱,近些時候,連睜眼醒來的時間都很少了。
岑老板就算再不喜歡帶大貓去醫院,這下也因為舍不得貓就這麽離開,不得不又將貓送去了醫院,連店裡的生意都不管了,白天晚上、一天24小時都在醫院陪大貓。
客人聽說“老攻”不在,也沒進店裡玩兒,遺憾地走了。
店員女孩兒想了想,不放心,口袋裡摸出手機,打給岑羽。
岑羽一直沒接。
他的手機扔在汽車扶手箱上,副駕,大貓虛弱地趴著。
岑羽一向穩重,此刻開車開得有些著急,一路疾行、急刹,紅燈都不注意地連闖兩個。
盡管如此,他還是玩笑地同副駕的大貓道:“完了,駕駛證要重考了。”
大貓在副駕一動不動。
岑羽帶大貓去了剛裝修完的新家,原本計劃好了,再吹一吹、散散味兒,過幾個月便搬過來。
他反正一直一個人,以後搬來了,還是只有他和大貓。
因此裝修的時候,這麽大的房子,只有一間臥室,其他空間全部打通,以便大貓在家裡東晃西逛。
尤其是帶大露台的客廳,不但鋪了大貓喜歡的地毯,還有它喜歡的貓用軟榻。
可如今,大貓怕是等不到搬家了。
岑羽今早忽然有了某種預感,特意將大貓從寵物醫院帶出來,他想大貓閉眼前最後看一看他們的新家。
它一定很喜歡,因為比他們從前住過的所有的房子都要大,又寬敞又明亮。
岑羽抱著它,在新房的每個角落都逛了一遍,最後站在落地窗前。
大貓虛弱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它靠在岑羽懷裡,唯一可以證明它還活著的,便是身上隨呼吸的丁點起伏。
岑羽低頭看著它,忽然就崩潰了。
大貓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從十歲開始,長到這麽大,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連當年的孤兒院都拆掉了,只有大貓一直陪著他。
它不在了,他怎麽辦?一個人嗎?
岑羽喉腔哽咽,差點就要哭出來。
恰在這個時候,大貓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有了精神,它從岑羽懷裡掙扎著坐了起來,又伸出兩隻前腿,攀在岑羽身上,立起身,用鼻尖在岑羽臉上貼了貼。
岑羽抱住他,近乎哀求:“別走,別走好嗎。”
大貓就著姿勢,趴在岑羽肩頭。
他想他要走了。其實沒有多少年,才短短十幾年而已。
十幾年,從前在蒼山休眠時不過彈指一揮間,可原來於一隻貓來說,已經是一生,於如今的岑羽來說,已經是同他相伴走過的小半生了。
他其實想告訴岑羽,不要哭,他們很快就要再見。
命運早已寫好,只等時間的輪轉。
但忽然的,滄沉也覺得十分難過,因為在命運和生命前,他的理所當然顯得十分的傲慢。
如果一切並不如他所想呢?
如果這趟劫數後,等待他的,是真正的死亡呢?
大貓忽然開始掙扎。
他要留些東西給岑羽。
日後他不在,日後如果岑羽遇到了什麽事,需得有東西護著他。
像當初剖骨造丹那樣,滄沉生生從自己的魂魄裡扯下一塊,送進岑羽體內。
下一秒,大貓咽氣了。
—
朔悅來了蒼山,蘭葳也來了。
這二人著實無聊,竟然又打賭,賭岑羽今日能不能孵出青的。
朔悅想都不想:“不能。”
蘭葳點頭:“我也覺得不能。”
岑羽嫌棄道:“滾滾滾。”
都覺得不能還打什麽賭、來什麽來?
三人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隻蛋。
蘭葳變出把錘子遞給岑羽。
岑羽撈袖口,伸手接過。
朔悅忽然道:“若這只是青的……”
岑羽心道:應該不會。
他孵化這隻蛋的時候,也就是昨夜,忽然夢到了他上一世的那隻大緬因貓。
他雖然日日孵蛋的時候在想青龍青龍,但到底做夢夢了一夜的貓,恐怕今日依舊孵不出青的,最多只能孵出隻黃的。
來吧。
岑羽乾乾脆脆,手起錘落。
哢噠。
殼裂了,蛋裡沒動靜。
朔悅見怪不怪,還對岑羽和蘭葳道:“唉,如今這蒼山的風水可真是……”
又一隻懶龍。
卻在這個時候,從縫隙裡傳來很輕的一聲“喵~”。
岑羽他們齊齊一頓,都以為聽錯了。
但不對吧,一個人聽錯就聽錯了,還能三個人一起聽錯。
朔悅首當其衝,抬手指蛋:“不對勁!快看看!”
三人衝上去一起扒蛋殼。
待大半個蛋殼全部扒開,但見殼裡盤著一隻緬因貓。
岑羽錯愕:老攻?!
怎麽你也穿越了?
下一刻,岑羽眼眶一熱。
他認出了大貓。
他體內的龍魂,與這隻大貓微弱地感應著。
原來大貓就是滄沉嗎。
原來大貓沒有死。
原來滄沉一直都在。
原來今生前世,愛他、護他,陪伴他的,一直都是滄沉。
岑羽將貓抱起,一下哭了出來,邊哭邊嚎道:“你個死龍!還知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