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懵了。
這瞬間給他的感覺不是大腦空不空白, 似乎還有點別的。
是什麽?
總之,有點不對。
岑羽心念間再要反應,滄沉已經拿開了那條環住他腰身的胳膊, 抬起手,在他發頂撫了撫——像平日那般, 與往常並無不同。
先前令岑羽覺得不對的氛圍一下散了。
好像剛剛親昵的“模仿”不過是個微不足為的小插曲。
之所以會覺得不對,只因兩人挨得太近,才使他有了rua毛之外的感受。
岑羽輕歎: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阿門。
真哪裡不對, 他以後連龍尾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擼了,多可惜。
也好在這裡是玉露台的掌事堂,岑羽每日應著卯, 就算滄沉隨時為他供應大尾巴, 他給自己的休息時間也是固定的。
擼得差不多了, 該起來了。
小周殿官若是有什麽事要同他商議, 馬上也要過來了。
岑羽從榻上起來,最後拿掌心順了把大尾巴, 滄沉也拿目光在他臉上不動聲色地順了一把。
龍尾消失, 人回桌後。
沒一會兒, 小周殿官春風滿面地來了。
岑羽問他這是高興什麽, 小周殿官對著岑羽拱手, 又對著軟塌上翻帳本的滄沉拜了拜:“想到玉露台從此扶搖直上,心中歡喜。”
岑羽心裡好笑:人果然都是多面的, 告倒了無數領導的小周, 到了龍神面前馬屁都會拍了?
小周也在心裡笑, 尤其是想到不久後便會在天界揚名遠銷的“龍酒”, 和各種打著龍神旗號的酒:這來的哪兒是新殿主,這是財神爺啊!
不過有件事還得先秉明。
小周殿官斂了神色,恭敬地對岑羽道:“不知殿主先前被賜封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些風聲。”
什麽?
小周殿官:“您被天君賜封殿主前,恰逢本輪修仙者飛升。”
這些初飛升上天的,在更換仙籍、修習數月的天界法規法條之後,便會被分配去天界各處執事。
本來這樣的分派是隨機的,或者是負責分派的仙官在考察過這些飛升者的能力之後,按情況分派。
不過這些年,天界各方的勢力交雜盤錯,負責分派的仙官也很會看情況行事,尤其會拍當紅仙官的馬屁。
岑羽如今初掌玉露台,孵下龍崽、又有龍神撐腰,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
這次分派的仙官,便琢磨著是不是把昆虛仙府那兩個新晉飛升的派來玉露台。
但又看岑羽從不與以前昆虛仙府的同窗同門聯系往來,一時拿不準,便沒有直接把人派過來,而是先同玉露台這邊打招呼,探探口風,看到底要不要送人過來。
不僅如此——
“一般的小仙,手裡的差事也不是一直不變的。做了一些年,便可以自請更換去處。”
“這次便有不少出身自昆虛仙府的,想從別處調來我們玉露台。”
小周殿官請示岑羽,這些人,是要,還是不要。
岑羽聽完,抬頭:“你剛剛說,那是什麽府?”
小周殿官領悟,這便是不要那些人過來,也不想跟什麽所謂的同門有牽扯。
還有一事……
岑羽猜到了:又是同門。
小周殿官再請示,說這些天日日有人打著同門的旗號來玉露台造訪,前殿的門檻都快被塌平了。
別說前幾日,就今天這會兒,都還有人在。
岑羽忽然想到什麽,起身:“走,去會會。”
小周殿官側身讓路,眼風往書桌旁的軟塌飄了下。
岑羽很隨意地轉頭衝滄沉道:“去去便回。”
想起什麽,玩笑道:“放心,不用三天。”
這是被他記上了?
滄沉抬起目光,卻回:“三月也等。”
被當場秀了一臉的小周殿官:……羨慕。
桃花酒趕緊安排上!
那廂,岑羽去到前殿,見到了兩位晚他進仙府、早他飛升的所謂的同門師弟。
師弟們正喝茶,也是學著其他同門過來沾沾光,壓根兒沒想過能被接見。
他們都準備再喝兩口茶就走了,岑羽來了。
師弟們對視一眼,趕緊起身。
有趣的是,兩人不以這天界的禮數拜見,用的是仙府時的師門禮。
岑羽:還挺會拉關系。
可惜岑羽不是來同他們拉關系,也沒什麽舊同他們敘。
之所以搭理了這些人,不過因為岑羽一直惦記著替原主完成心願。
——以前仙府那群人不冒頭不出現,岑羽不認識他們,也沒想過跟這些人打聽原主的舊事。
如今他們自己找上門,擺在眼前的路子,不用白不用。
至於怎麽跟這些人打聽……
被端上筆墨紙硯的師弟們:“啊?寫、寫……”寫岑師兄以前的事?
岑羽從容道:“在仙府時沒見過我、不認識我都沒關系,挑你們聽說過的寫。”
師弟們握著筆,滿臉茫然。
跟過來的小周殿官也很茫然。
這是做什麽?
師弟們艱難地寫完了。
岑羽拿過一看,什麽“聽聞師兄品行高潔,劍術高超”,什麽“聽說師兄府外遊歷時斬惡除魔,救人水火”……
盡是讚譽、好話。
小周殿官悟了:這要麽是殿主心血來潮想聽點好聽的,要麽是殿主如今登上高位,想借此在同門面前一雪前恥。
岑羽則淡定地看完這兩頁紙的廢話,轉手遞給小周:“兩位‘師弟’遠道而來,也不能叫他們空手回去。”
讓人去取酒過來,當伴手禮給他們帶走。
又吩咐小周殿官:“以後再有我什麽同門來,也不用特意跟我說了,一律筆墨紙硯伺候。若是有人寫的多,走的時候多給他兩壺酒。”
岑羽:“哦,對了,筆上下點小術法,讓他們寫真話,別為了拍馬就吹噓瞎寫。”
小周殿官沉吟:“那萬一寫的東西都是不怎麽好的……哦,我是說有些人道聽途說來的,未必是什麽好話……”
岑羽心道無所謂,他本來也只是想順便打聽打聽。
真假也好,空穴來風也罷,有總比沒有好。
小周殿官:那就在筆上下個知無不言的小術法,知道什麽寫什麽,寫完一杯茶、兩壺好酒,送客。
岑羽點頭讚許:甚好。
於是後面幾日,岑羽來玉露台,除了看生意看帳本,就是看那些造訪的同門們的“小作文”。
小作文一篇又一篇,一頁又一頁,寫盡了這些人在仙府時看到的、知道的、聽說的與岑羽有關的事。
其中不乏各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道聽途說。
岑羽一篇篇小作文翻過去,有用的內容很少,雞零狗碎的日常倒是一堆。
竟然有人寫:修習中偶遇疑難、無法突破,被師父責罵,夜不能寐,去後山散心,於皚皚雪影中窺見一人,長身白衣,雪膚俊顏,見之心動。
另一人寫:岑羽晚我兩年入門,我初才摸到修煉的門檻,他早已金丹後期,狗逼必是用藥!
還有人寫:聽聞岑羽師兄年少時做錯事,被罰去後廚喂豬,別人喂,喂之前三頭,喂完三頭,他喂,喂之前三頭,喂完剩一頭,後廚長問另兩頭何處,答:烤了吃了。
岑羽:哈哈哈哈。
這日,滄沉不在,岑羽獨坐堂中,展開一頁小作文。
上面有一段寫著:雙師兄某日醉酒後同我說過,岑羽被剖丹後,之所以活了近千年,是因這天上有一位他的舊識老相好。
那老相好瞞著天道君威,無視法條,悄悄為他送丹送藥,才令他得以永駐容顏、歲月不老。
岑羽一頓,把這段又看了一遍,當即招來小周,問今日造訪的有誰,這篇是誰寫的。
小周殿官報上了名諱、職務。
岑羽:“拜個貼,請他帶上他的這位雙師兄,一起過來喝茶敘舊。”
於是很快,岑羽見到了那篇小作文上的雙師兄。
師兄姓雙、名雪寒,是岑羽正兒八經的同屆同窗。
就是來的不情不願,知道他認識的那位同門師弟非但偷偷來玉露台跟岑羽拉關系,還寫了那樣一篇知無不言的小作文,氣得臉都綠了。
岑羽拎著那篇小作文當面問雙雪寒,套話道:“我怎麽不知道是有人給我送丹,我才多活了這麽些年。”
雙雪寒的神色比他的名字還冷,不說話,隻拿一雙厭惡的眼睛瞪著岑羽。
掌事堂裡就他們,岑羽想從這人嘴裡挖點東西,還不想多廢時間,自然沒多客氣:“說話。你不說,明日我便讓殿官去將你的執事牌挪來玉露台,以後你就在我玉露台當差。”
瞪眼是吧?以後可以天天對著他瞪。
雙雪寒顯然不想日日和岑羽相對,被威脅了,恨恨道:“你我心知肚明,除了他,還能有誰?”
又一臉“我不怕你”的凶樣,逼近到岑羽眼前,低聲道:“這世上怕也只有他死腦筋,飛升了都還惦記你,時時刻刻想著要如何助你重修大道、飛升上天。”
岑羽故意露出淡漠的神色,繼續套路。
雙雪寒果然被激,氣惱道:“我最討厭的,便是你這副‘多說無益、不欲多言’的清高!”
他以前便覺得岑羽是假清高,如今果然驗證了——不是假清高,他攀什麽龍神?
“你連內丹都沒了,不是有人助你,你才能活這麽久?”連原來的老宗主都活不過他!更合論容顏永駐!?
雙雪寒冷諷道:“不承認?哦,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就把過往前塵一筆勾銷了?”
岑羽覺得話套得差不多了,雙雪寒的情緒積累到這裡也足夠了,可以再接著下餌了。
他故作清高道:“江霧輕在哪兒?”
雙雪寒哈一聲,好笑道:“被我說了你就想起來了?你現在要見他了?”
“準備拿你在龍神這裡得到的,還他從前對你的情意了?”
岑羽心道:這話就把人物關系搞得太複雜了。
你想三角就三角?問過人龍神嗎?
但套話麽……
岑羽維持住該有的神色,雙雪寒諷完,岑羽清淡的口吻回:“我只是想見見他。”
——雙雪寒或許可以替他約見到不拒山后宮裡的江霧輕。
雙雪寒又笑了:“見他?呵,那真是抱歉了,或者我應該恭喜你?”
岑羽故意皺眉,等著他繼續說。
雙雪寒又逼近了半寸,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江霧輕這三個字,早從天界消失了。別說你,我都幾百年沒再見過他了。”
岑羽反應過來:“你不知道他在哪兒?”
也聯系不上、約不到人?
雙雪寒還在冷笑:“我為什麽要知道?他早就不見了。也許做錯什麽事,悄無聲息地被貶了,也許哪日倒霉,被這天上豢養的神獸意外吞了,誰知道。你……”
岑羽確認雙雪寒是真的不清楚江霧輕在哪兒,做戲的神色一收,點點頭,扭脖子衝外,揚聲:“小周!送客!”
掌事堂的門一下被推開。
岑羽腳步輕快地走回桌後,還給自己斟了盞茶,抬抬眼,提醒門外道:“哦,這位口述的小作文是段大長篇了,內容豐富,口述時的情感也非常到位,辛苦他了。兩壺酒怕是不夠。”
小周殿官拱手:“明白,我另取幾壺給他捎上。”
???
雙雪寒一臉茫然。
小周殿官看向他,伸手示意了一個“請吧”。
雙雪寒眼睛瞪得銅鈴大,扭頭看岑羽。
岑羽喝著茶,神色清朗,眸光明亮,衝他泰然地擺擺手,好走,再會。
雙雪寒一面不明所以,一面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他喝道:“你什麽意思?!”
岑羽聳了聳肩:我就打聽個人,你自己入戲太深、過分真情實感。
雙雪寒還要再說什麽,早已被小周殿官架住胳膊帶出了門,還衝他無比客氣地笑說:“好走啊,好走。”
“酒備好了,一點薄禮,千萬別客氣。”
雙雪寒:“!!!”
誰跟你們客氣了!你們……
小周殿官帶著人走遠:“是太久沒和我們殿主見面,敘舊敘得太激動了?理解,理解。”
雙雪寒扭頭:什麽理解!?你們這是誆騙,欺詐!
小周殿官一把拉住人,微笑著拖走:“這邊~”
岑羽在堂內靠著椅背喝著茶,心底輕歎:江霧輕啊~人不好找啊~更不好見啊~難啊~
看來還是得想辦法親自跑一趟不拒山。
轉頭見了朔悅,岑羽同他聊起,又提到雙雪寒說的那些。
朔悅差點把喝進嘴裡的茶吐回茶碗,要吐不吐之間就著半口空氣咽下,差點把自己噎死,還打了個空嗝。
嗝完,朔悅對著岑羽震驚道:“我當那個江霧輕為了富貴榮華才無情無義地舍棄你,原來還有這麽一段?”
在天上偷摸送丹給凡間的戀人續命?
岑羽想說未必,雙雪寒說的那些,亦有很多是他自己猜測的。
朔悅自顧道:“這就複雜了。他是去不拒山之前給你藥丹的,還是去之後?他不會是為了助你永壽、容顏不老,特意拿自己去跟白虎神交換的藥丹吧?”
換岑羽差點被茶水噎死。
朔悅戲本看多了,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出多人多角狗血戀,還對岑羽道:“或許他去到不拒山,也在日日夜夜地思念你。同白虎神,不過是逢場作戲。”
岑羽:“……”
朔悅:“如今你飛升了,他可能還不知道。待你再見他,或許就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岑羽:“……”
朔悅:“若是這時候,白虎神現身,不僅要他的身,還要他的心。”
再外加一個拖家帶崽、對岑羽深情蜜意到挪樹上天的龍神……
岑羽:“……”
朔悅:屆時不知他殿裡的那些瓜子夠不夠,能不能撐完全場的狗血大戲。
岑羽:這裡面要不是有他自己,他都想坐下來吃瓜了。
腦補結束,朔悅想起什麽:“對了,你那些什麽小作文,帝君沒看過吧?”
岑羽:“這也沒什麽不能看的。”
不過提及老相好的那一份,滄沉因為不在,剛好沒看到。
朔悅隨口道:“你從玉露台來我殿裡,我也才看完龍崽回來。我走之前帝君不在幽明殿,到我走時也未回來,他現下在哪兒?”
岑羽:?
在玉露台。
不久前才隱了身形,靠在掌事堂的榻上,默不作聲地目睹了岑羽與雙雪寒的雙人現場。
待雙雪寒被拉走,岑羽喝完茶離開後,又把那丟在桌上的提及老相好的小作文拿起來,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掃過。
沒一會兒,“送”完雙雪寒的小周殿官折回掌事堂,原本只是來送帳本,順便給他家殿主收拾下桌子,然而一進門……
小周:“帝、帝君?”
同一時間,岑羽剛到人籍殿,被朔悅詢問帝君在哪兒。
岑羽正要說他不知道。
耳邊響起小周殿官的傳音:“帝君來了。”
岑羽哦道:“我桌上的茶涼了,你給他重新泡一壺,我等會兒就回……”
小周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像是咬著牙含著舌頭在哪裡偷偷說話:“桌上的那篇東西,帝君看到了。”
有老相好這件事,滄沉知道了。
岑羽默。
朔悅見他忽然一動不動,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怎麽了?”
岑羽回神,嘖了一聲,暗想:怪了,滄沉知道就知道,以他和龍神純潔的互擼毛、抱金大腿關系,這本來也沒什麽吧?
不恰當的比喻:哪個老板還管員工的私生活?
岑羽自問:我心虛什麽?
朔悅一聽滄沉就在玉露台,還知道了江霧輕的事,手摸進袖子裡,掏出了一包瓜子。
這出大戲,龍神提前出場,嘖嘖。
當天,岑羽回幽明殿,剛進門,便見殿官、侍官們忙裡忙外地收拾著東西。
岑羽:?
殿官見岑羽不清楚的樣子,反而莫名:“帝君不是說岑羽君想去不拒山,他帶您過去轉轉嗎。”
岑羽:!
他這是徹底暴露了?!
不對,什麽叫暴露,說得好像他有什麽見不得龍的,需要對滄沉特意隱瞞似的。
滄沉知道就知道好了。
只是當夜,哄完外間的兩崽回雲床,床上只有滄沉,沒有龍尾。
岑羽躺下後特意等了會兒,沒尾巴。
又等了會兒,身邊空蕩蕩。
他平躺著抬頭看去,滄沉坐在床頭,翻看著一本天界劍譜。
岑羽見他看得認真,沒吭聲,自顧躺平,繼續等。
等得哈欠連連,滄沉還在看。
岑羽:習慣害人。
沒尾巴抱著睡不著。
連他近來擼毛的癮都似乎被龍神的尾巴慣刁了,別說摸其他的,摸兩隻龍崽偶爾都不得勁,一定得rua那條大龍尾才行。
眼下……
岑羽伸手,拉了拉滄沉的袖子——他們一起時,因滄沉話少,岑羽便養成了也不多言的習慣。
滄沉看書的目光落下。
岑羽誠懇道:“尾、巴。”
滄沉回視岑羽,低頭見他純然清明的明光與一派毫無雜色的神情,心底轉瞬間經歷了凡人稱之為“五味雜陳”的滋味。
這些滋味若要細說,約莫就是岑羽拉他袖子前,他有些不太高興,可低頭看到岑羽的時候,他心底一下便溢出了歡喜。
可那些歡喜與平日不盡相同,平日是純粹、一眼到底的歡喜,今日的歡喜,有點點酸,還有點點澀。
龍神品著這番滋味,明白這便是凡人所說的七情六欲。
可滄沉不是人,也不是這天上眾多的仙,他是龍。
龍的七情六欲中,獨佔欲壓倒一切。
滄沉眼底又現出了點點金色,眼尾輕輕眯起。
這個時候,岑羽主動聊起了某個話題:“我在凡間時,確有一個老相好。”
沒辦法,滄沉又不現龍尾,又不搭話的,總不能這麽僵著吧?
何況岑羽的直覺告訴他:坦白從寬,即可馬上。
哪怕他的理智隨即跟上:?不對。坦白個啥?他坦白的立場是什麽?給龍族孵個蛋還需要交代以前的感情史?當是政審嗎?
最後直覺壓倒一切,開口便承認了。
滄沉挑挑眉,放下劍譜,示意岑羽繼續說。
岑羽:呃……這要怎麽說……
原主的記憶他沒繼承。
原主的感情他更沒理明白。
但直覺一馬當前,岑羽脫口而出:“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好幾百年之前,算算也要近千年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
怎麽跟在撇開關系、和過去一刀兩斷似的?
依靠直覺、本能開口的岑羽:“雖說是一段舊情,但也不能就那麽不了了之,總要有始有終。”
“我打聽他,同舊識問起、提及,就是想最後見一面,給過往做個了結。”
岑羽:????
怎麽有股濃濃的求生欲?
不待他回味他自己這個直覺的反應和求生欲是怎麽回事,一條大尾巴從雲被裡鑽了出來。
岑羽:!
這下也不用回味了,直覺和下意識的反應有什麽好回味的,不如擼尾。
岑羽抬手開心rua毛。
滄沉側躺下,把手裡的劍譜連同心底的五味雜陳一起,甩手丟遠。
岑羽要了結,他便帶他登門去了結,早早了結。
能有什麽?
屆時真有什麽,大不了一劍把不拒山了結了,一了百了。
何況在掌事堂旁觀的時候,他便用神識掃了眼雙雪寒腦海中的記憶。
也確實如岑羽所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雙雪寒的記憶畫面中,如今的岑羽與過去相差巨大,無論是性格、亦或行事風格。
不過在那翻記憶中,那個江霧輕,確實對岑羽許下過海誓山盟。
可那又如何?
海會枯,山可平,合論是一個並未做到的許諾?
滄沉的胳膊穿過岑羽的肩頭,將他擁在身前和龍尾之間。
岑羽正要抱著尾巴睡了,滄沉這麽挨近,他並未覺得如何,還很自然地抬了抬脖子,讓滄沉的胳膊伸過來,又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閉上眼睛的時候,滄沉氣息和親吻第二次在他耳畔親昵地碰了碰。
而這一次,別說反應,岑羽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習慣了。
而習慣的那些東西,正在一步步悄然地深入。
岑羽連半點抵觸都沒有,本能地覺得安心,還令他舒服,覺得喜歡。
睡意潮水般起落,岑羽困頓了片刻,忽然醒了。
他閉著眼睛想:這其實不好。
龍神不是他那隻大緬因,他的貓會一直陪伴他,龍神可不會。
——不怪岑羽多想,他骨子裡便有分合聚散隨緣的意識。何況夜深人靜時,最是容易起各種念頭。
岑羽腦海中開始跑馬:如果哪天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可他又習慣了這些……
岑羽睜開眼睛,看著被他抱在懷裡的龍尾,眸光清透,心底澈亮,一個念頭忽然而至:
那就一直這樣。
那就不要分開。
而這一次,他在想這些的時候,沒有思及他孵蛋的價值。
這一次,他也不是一個人。
他的身後,緊靠著滄沉。
——龍魂之間可以相互感應,哪怕岑羽體內的龍魂微弱又殘破。
這些岑羽不懂,滄沉知道,也感應到了。
他察覺到,便抬了抬被岑羽墊著的胳膊,令岑羽翻身轉朝他。
岑羽轉過去,正要問怎麽了,滄沉靠近,與他額頭輕抵。
龍的許諾,不是憑口道出的海誓山盟,是要將對方所想所願,刻在身軀之下的龍骨上。
滄沉抵額、看進到岑羽眼中,岑羽的所想所願,正一筆一筆在他的龍骨上刻畫,深深地在龍骨上留下印記。
這便是龍的許諾,不可違逆的誓言。
忽然,岑羽腕背一熱,抬起手,但見手腕上一圈相繞的金色紋路,首尾相銜,細鏈一般。
岑羽驚訝地看著,明明不知道這是什麽,卻在看著這圈金紋的時候,心底鑽出莫名的了悟。
這下他們便永遠不會分開了。
岑羽愣愕著,看著袖子下、手腕上的金紋,一時回不了神:
這與他的經歷,與他那隨緣聚散的觀念截然不同。
仿佛他心底的整個世界都被這一圈金紋敲碎了,又被這金紋一點點重新拚湊。
岑羽心底深深地觸動著。
他又想,不分開,一直一起,原本只是他忽然間憑空而起的念頭。
如今滄沉許諾了他,是因為要他給龍族孵一輩子龍蛋,還是覺得rua他rua得舒服,準備長長久久地把他擼下去,亦或兩者兼顧?
岑羽愣愣地想:這“買賣”他不虧,龍神也穩賺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岑羽腦海中一陣電光石火、劈裡啪啦,飛快地想起什麽,一下坐了起來。
滄沉將他拉回去,面對面抱著,讓他有什麽都躺著說。
岑羽指著左手手腕上的金紋:“這個我以前見過!”
滄沉淡定地想,那必然不是他的許諾,他今天這才是第一次。
岑羽還指著金紋:“我這個是金色的,那個是銀色的。”
銀色。
滄沉想都不用想:若白。
若白會下許諾?
他許諾做什麽?等著辦不到遭雷劈?
滄沉:“在誰身上?”
岑羽默了,片刻後,不可思議道:“朔悅的胳膊上。”
可不對啊,朔悅不是說他不認識白虎神的嗎。
朔悅?白虎神?
岑羽忽然有種直覺:該嗑瓜子的,不是朔悅,而是他。
次日,岑羽揣著龍蛋、帶著他飽滿的吃瓜的心去了人籍殿。
他剛到,朔悅嗑著瓜子迎上來:“你昨日回去後如何?”
岑羽大大方方道:“我跟帝君坦白了,是有那麽一段過去,帝君聽完表示他知道了,準備親自帶我去不拒山了結那一樁未結的舊情。”
朔悅嗑著瓜子倒抽氣,讚歎:“不愧是龍神。”
心胸相當寬厚。
岑羽:“哦,然後……”
然後?
朔悅不解。
岑羽左胳膊抬起,衣袍的袖子滑下,露出手腕,收回來,對著朔悅亮出金紋:“然後,帝君給了我這個。”
朔悅:“……”
岑羽好整以暇地看朔悅:“眼熟嗎?”
朔悅嗑著瓜子,裝模作樣地扭頭轉身。
岑羽跟上,是預備吃瓜的歡快語氣:“朔悅君,瓜子分我一些。”
朔悅還真止步了,轉過身,把手裡的瓜子分給岑羽。
岑羽還想這別不是吃瓜吃到他自己頭上,預備耍點花樣不承認,卻見分著瓜子的朔悅忽然抬手扶額,一臉痛苦:“暈!想必是昨日挑燈看籍冊看多了。”
覺得這戲忒浮誇的岑羽:“?”
下一刻,朔悅閉著眼睛躺倒在地,成功做成死魚一條,別說撬他的嘴了,連眼睛都緊緊地閉著。
岑羽:……
你這防吃瓜也防得忒過了吧!
夠狠!
如此,岑羽別說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帶朔悅一道去不拒山了,如今知道有瓜,既吃不到,也不能拉朔悅一道。
他只能坐在床邊對著死魚一條的朔悅感慨:有瓜不給吃,是不是朋友。
朔悅:我,裝死;你,好走。
岑羽:“我去見江霧輕了,屆時白虎神出場,你真的不來摻和一腳,給這番多角狗血再潑點狗血嗎?”
朔·死魚·悅:……
岑羽沒吃到瓜,人先笑了。
朔·死魚·悅:……
你走。
岑羽走了,安排好玉露台,跟著龍神、帶著龍崽,還有幽明殿的侍官們和一堆行裝,踏上了去往不拒山的路途。
其實不遠,就在天界的西北角。
龍神帶著“家眷”浩浩蕩蕩地來,不拒山便按照他們待客的最高禮數,高調恢弘地迎。
於是滄沉帶著岑羽一路騰雲過去,不但腳下跪滿了仙人,待到西北角,又有滿天霞光、鑼聲鼓鳴,迎接的大隊在紅雲鋪就的不拒山入口處列了至少七八個大方陣。
若白不在,為首迎接的是不拒山如今的主管事,也是當年大戰時,若白麾下的一位副將,是隻老虎,名叫金護。
金護見了滄沉就跪,跪的是他副將見領帥的禮。
行完禮起身,又對岑羽抱拳低頭——這是見領帥家眷的禮。
岑羽不懂,跟著滄沉多了,有人順便對他行禮,無論什麽禮,他一律點頭回應。
金護悄悄打量岑羽,心道天界沒亂傳,龍神果然對這位寵得很,只要他陪著,連禮都不要他回。
再抬眼一看岑羽肩頭,左邊盤著條小白龍,右邊臥著尾小赤龍,兩龍在肩,岑羽在他眼中頓時光芒萬丈!
金護:這可是龍族的大功臣!
回屁的禮!?點頭都可以直接省掉!
金護不是天界那些斯斯文文、教條擺在嘴邊的仙官,戰場上廝殺過的,說不好了,是個大老粗,說好聽了,便是為人耿直、不來虛的。
他前腳意識到岑羽對龍族有多重要,後腳立刻喚來車攆,又客客氣氣地走到岑羽身邊,抬手過去,一臉殷切,準備親自扶岑羽上車。
開玩笑,這麽金貴的人,能躺著幹嘛讓他站著?
岑羽愣了下,覺得這場合挺正式的,就跟一國元首去另一國探訪似的,對方客氣歸客氣,他還是別自己瞎坐車。
於是瞥眼,拿目光看了看身邊的滄沉。
然而滄沉還未有什麽反應,岑羽身邊殷切地遞出胳膊的金護操著一口大老粗,低聲嘀咕道:“頭兒怎麽回事?休眠休多休傻了麽?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給你家下了倆崽子,連個車都不給備著。”
岑羽:嗯?
金護自顧嘀咕完,抬頭,對著岑羽笑道:“帶著娃,又揣著蛋,很辛苦吧?”
“我扶您去坐車,您小心腳下啊,大嫂。”
岑羽:????